许是经历波折，温屿柠一觉睡到晌午，做了很多梦，但她睡眼惺忪，一场梦也不记得。她甚至觉得，昨晚的插曲也是梦。

第一件事是摸手机。

消息堆积如山。简木小心翼翼地打探，她没回，划到底，她爸爸发了消息。

「回电话！」

温屿柠深呼吸，房间狭小，她特意走出去，站在落地窗面前看海，似乎这样会分散她的注意力。

“爸爸。”

尖锐的女声与孩童声混合，温屿柠可以听清他们的吵架内容。她强力稳定心神，目光追逐着模糊的鸟。

中年男人声音疲惫，吸了口气，故作轻松：“我看到新闻了，你跟那个男人结婚，他有钱，他对你怎么样？”

是他无能，既不能托举女儿，也不能给予女儿强大的家庭后盾。他搜肠刮肚，寥寥数语。有钱的男人，他知道，花边情人、夜不归宿，他不敢想象女儿在家里的委屈。

父亲很少关心她，温屿柠心里发暖，她勾了勾唇：“他对我很好，没事的爸爸，不用担心。”

“真的？爸爸虽然……”他声音低了，“但爸爸有一条命，给你讨公道。”

他的爱很含蓄，清早起来听妻子说八卦，实在担心温屿柠。

“傅钧”的形象直接从傅总变成坏女婿，温屿柠暗自开心，她说不明白，简短地答：“爸爸，真的。家里还好吗？”

寒暄几句。

“注意身体。”

“你也要。”

沉淀，她打开微博，热搜上已看不见她的名字，搜索词条全部正向关联，微博粉丝涨了十万，粉丝后援会会长组织控评，事件熄火的同时，有粉丝私信她，让她回应。

现在是上多了热搜的人了，温屿柠出奇地平静。

贺燃说，刚好利用这次的热度，为综艺造势，接着引流到电影角色本身。

温屿柠长长舒了口气，顿然觉得世界明亮。天与海一线，和往日没什么不同，却又感觉很新。

也许是碧蓝的海水激荡，洗净了退潮时遗留在沙滩上的污渍。

“早安，爸爸说什么？”

傅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屿柠的思绪随着视线一并收回。她转身，瞧见男人身上挂着睡袍，和她身上到一样。

情侣款。

阴差阳错的情侣款……

温屿柠抿唇，自觉地拉高睡袍，系紧腰带。在傅钧的凝视下缓缓开口：“我爸爸问我有没有事，我说没有。”

她避重就轻，抹去了“爸爸质疑你”的点。

傅钧的脸色没有轻松，反而愈发黑沉。他冷冷地说：“我都听到了。”他从容不迫地立着，眉心舒展，锋利地眯起眼，像是在大量猎物。

白兔·屿柠·温漂亮地笑着。

“是吧……我爸爸难得关心我。”她铁了心要瞒着，原生家庭是她最脆弱的地方，她不愿意敞开，“他很忙，嗯，不在这座城市，你们不会见面，放宽心。”

傅钧眉间压着情绪，她揣测、体会他的情绪。是怎么了呢？她推测傅钧不想见到她的家人。玲珑心思显露，此时仿佛置身某个宴会场合，她递台阶，会心一笑。

霎那间，傅钧浑身冰冷，他垂下眼，面无表情地说：“为什么让我放宽心？”

温屿柠点点头，俏皮地说：“我懂你，我们协议结婚，不用涉及太多。”

视线凝固，空气流动，傅钧感受不到，他看着温屿柠的眼睛，那双眼睛澄澈、浅浅，具有魔力，他慌了心神。

“温屿柠，你什么意思？”

答案呼之欲出——

他们是分开的两个家庭，分开的两个个体。温屿柠从未真正地将他放在她的未来里，就连细微的事情也要瞒着。

傅钧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温屿柠对他的情谊、信任如此薄，薄到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碎。

关系回到了第一次见面，甚至比那时候更糟糕。

相处多时，他们亲吻，相拥，这个小姑娘已经在他心里扎了根。他一秒都不想等，温屿柠突然一闪，天旋地转间她回来到了傅钧的怀抱。

寂静无声，情绪的蔓延。

“傅哥哥，怎么了？”她顿了顿，“我的意思当然是顺着你啦，你工作忙，我父亲跟我……关系很糟糕，你不要想太多。”

傅钧发狠地禁锢着她，温屿柠回他相同的力道。紧紧相拥，傅钧的心落了踏实。

他清清嗓，难以听出颤抖，“你爱我吗？”

温屿柠就在身边，傅钧明显感觉到温屿柠僵了一下，怀抱变得违心。

于是他松开了。

目光炽热，温屿柠挪不开眼，腼腆地笑出声：“我喜欢你。”

她心好痛。

“为什么躲避？为什么沉默？为什么小心翼翼？”

“我……”她败下阵来，描摹着傅钧的五官，鱼刺卡在喉咙，她不能说真话，更不想说假话。

傅钧失笑，自嘲地皱起眉，不动声色地敛住情绪，直问：“你把我当做什么了？”

难听的话他没说出口，期待温屿柠的回答。可怀里的人只是沉默，漫长的沉默消磨了他的耐心。

温屿柠抬脸，静静地望着他。

“田姨来了，想吃什么跟她说。”

温屿柠点点头。

浑身血液凝固，傅钧深深地呼吸，笑着放开温屿柠。他难以相信，在他的质问下温屿柠给不了答案，还是这样。

拖着步子上楼，他总觉得背后有一道目光紧紧跟随。他不忍心，回头看温屿柠，温屿柠勾起唇角。

什么也没说。

好，很好，温屿柠有权沉默。他也沉默。

不欢而散，两个人的关系又像合租室友，白天不见，晚上也不见。傅钧破天荒的加班，在办公室看书，总裁办全体上下发出哭泣。

至于热搜事件，他撒手不管，直接让城云CEO与温屿柠沟通。

赌够了气，傅钧摸清了温屿柠，柔软的小姑娘吃软不吃硬。他听到温屿柠讲电话，不免动心，默默观察。

她跪坐于毛毯，地上摊了几张A4纸，密密麻麻写着文字。温屿柠的字龙飞凤舞，算不上工整，但颇有风格，应该是学霸，他想。

“哎，好好，我梳理一下。”

挂断电话，温屿柠手指埋入发间，从上而下捋了捋头发，她突然觉得头发长，需要修剪了。

无意间抬头，目光与傅钧对视，光影从中闪过，劈不开他们藕断丝连的万千联系。

她先低下头，利落地起身，面中潮红，“不好意思，我忘记关门了。”

“——别关门。”傅钧挡在门框，双手插兜，见温屿柠没有立马拒绝，想了想说：“要吃宵夜吗？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烧烤，我带你去。”

温屿柠怔愣，很快回过神，背过身收拾地上的稿子，点点头：“好。”

津安市的烟火气散在小巷里，高调的跑车开不进去。车停在路边，傅钧难为地摊手，请求道：“劳烦公主步行。”

温屿柠环顾四周，乖乖地戴上棒球帽和口罩，满眼狐疑，“不会有狗仔吧？”

“公关已经上班，有任何苗头，会立即掐掉。”傅钧心疼地看向温屿柠，低声细语，“更何况——经过上次的事，狗仔学聪明了。”

热气附在耳边，温屿柠一惊一乍，睫毛忽扇，“什么？”

怎么有她不知道的事情？

傅钧开车门，伸出手邀请温屿柠下车，态度诚恳，语气不如态度客气，戏谑道：“一张照片五百万，卖给我，我要。”

他很坏，甚至希望到处都是狗仔，他乐意花钱买照片，沉醉其中，唯有这种瞬间能证明他们在相爱。

“傅先生真是有钱。”

温屿柠搭上他的手，他握住，不敢用力，“你的手好凉。”

“对不起，凉到你了。”温屿柠丝滑抽出手，指尖与指尖相碰，她理了理帽檐，冷淡，不给傅钧开口的机会，“还要多久？”

果真，傅钧没再纠缠。他的腔调染上苦涩，身躯挡在外侧，承诺道：“看见前面红色的招牌了吗？马上就到。”

这个点，这条小巷依旧热闹，小孩抱着手机，坐在门面外玩游戏，见人路过，稚嫩地招呼：“砂锅米线，进来看看。”

温屿柠弯弯眼角，意思是抱歉。

路过一家店面，麻将机工作的声音紧紧拽着温屿柠的思绪，麻将相碰，烟味弥漫，醉酒大汉突然迎面，傅钧挡在她身前。

“神货，走错地儿了吧。”

醉汉骂骂咧咧，傅钧居高临下地站着，懒得说话，护着温屿柠走过。

她太惹眼了，身形苗条，体态优雅。傅钧想把温屿柠藏起来，装在口袋，以免被别人觊觎。

烤肉师傅招呼：“两位！里边请！”

小妹引他们去包厢，温屿柠卸下口罩透气。她食量小，点了两串烤鸡翅。傅钧像是来了很多次，随手勾划菜单。

小妹敲门，傅钧亲自取餐。

温屿柠受宠若惊，戴上塑料手套，目光直接。她不好意思开口，安静地吃着，觉得口渴，磨叽半天：“能不能点一个饮料？”

“喝什么？”

“可以喝啤酒吗？”她问，傅钧表情凝固，她想到什么，立马补充：“我不会喝醉，你不用担心。”

一而再再而三的退让界限，傅钧有心无力，他照做。

冰凉的啤酒滚过喉咙，温屿柠舒坦极了，傅钧要开车，就她一个人喝。

酒意上脑，她的胆子变大，“我没想到，你会来这个地方，好偏僻，好街市。”

傅钧只吃干净环境里的食物，这里称不上干净，地上都是油，穿西装打领带的老板怎么会下脚？

傅钧揉揉她的发顶，解释：“儿时记忆，隔壁家的叔叔经常带我来吃，还有他的小孩。我没带任何女性来过。”

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没问你那个。”温屿柠醉了，塑料杯满足不了她，她直接抱着玻璃瓶，“你好自恋。”

“是，我很自恋。”傅钧苦笑，“吃饱了吗？我们走。”

他替温屿柠戴上口罩，额头出汗，帽子便拿在手里。

结账时，小妹好奇地看温屿柠，用气声问：“这是你对象吗？”

“我老婆。”

小妹捂嘴，一脸磕到了的表情，兴奋地比个大拇指，“久久！”

温屿柠站不稳，脚底发软，嘴里念叨着什么，他听不清，觉得温屿柠在骂他。

他没察觉出不对劲，刮了刮温屿柠的鼻尖，背着温屿柠，一路穿过小巷。

这座城市的夜风潮湿闷热，卷着他的烦躁，带着温屿柠的稳稳的气息，一同归于微尘。

像是捧着亿万珍宝，温屿柠被轻轻地放到副驾驶上。

“温屿柠，你把我当做什么？”

……

傅钧亲了亲她的耳廓，他没得到任何回答。

是他着急了，应该再耐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