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宋如宁穿梭在市井长巷，走进一家店铺里，对着面生的店小二道：“老板在吗？”

店小二回道：“在，在，稍等。”

等店老板出来看到她以后，原本热情洋溢的脸孔骤然冷了下来，淡淡道：“九公主有何贵干？”

宋如宁摘下脖子上的水晶项珠道：“我这串珠子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小心磕着了，上面多了道划痕，想看看老板能不能帮忙修复一下。”

店老板瞧也没瞧道：“小店工艺不精，九公主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宋如宁只以为他推脱，道：“这点划痕恐怕难不倒老板，您先看看才是。”说着就将手中的项珠递了过去。

老板却看也未看，推过去道：“做不了，做不了，九公主请吧。”

宋如宁心里咯噔一下，道：“您这是什么意思？”

店老板沉下脸道：“我们店里不做苍离人生意，九公主请吧。”

宋如宁突然怔住，脸色涨得通红，短促地呼了口气，最后平息道：“这是我母妃留给我的，现在多了些瑕疵，老板能不能帮帮忙？”

店老板连连摇头道：“小店实在无法，公主请便吧。”

宋如宁见他态度坚决，只好去了别家，结果得到的都是同样答复。

纯枝愤愤道：“这些人真是善变，之前像个哈巴狗一样的巴结公主，现在翻脸不认人，什么人也不知道，好像欠他银子似的。”

她握着项珠，脸色苍白，呼吸化作一缕缕轻烟飘着半空中。眼前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裹得严严实实，寒风依旧像针尖一样穿过身躯。

见她一直不说话，纯枝讪讪道：“咱们还去别的地方吗？”

宋如宁眨着眼睛道：“再去别的地方，得到的答案还是一样，回宫。”

走在皇城里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看她的眼神都是怪怪的，她不自觉了摸了摸脸颊，“纯枝，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呀，干干净净的。”

“九公主是苍离人。”

“是呀，不知道潜伏在咱们大禹打算干吗？”

“太可怕了。”

“平时就张扬跋扈，可见是受了苍离人的影响。”

寒风飕飕吹过来，宋如宁只感觉手头上的血液都要凝固了，登时回过头望去，那些人迅速低下来头，蜷缩着脑袋。

纯枝提声道：“你们手上的活做完了吗，长着一张嘴在这里胡说八道？”

宋如宁呼了口气，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朝寝殿走去。

纯枝着急忙慌地跟上道：“公主，别生气，气坏了不值当。这些人就是太闲，嘴太碎，奴婢回禀皇后娘娘，将他们统统赶出宫去，看能不能堵上他们的嘴。”

“悠悠众口堵得完吗？即使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那么想的，还不是都一样。”

“堵一个是一个，这些人只会嚼舌根，好像他能捞到什么好处一样。”

“宫里宫外都如此，堵不堵有什么区别。”

现如今她不管去哪里，总有异样的眼神盯着她瞧，仿佛她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样，就连后妃们对她的身世都津津乐道，更何况是闲杂人等。

纯枝道：“公主之前从来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如今这是怎么了，受了气也憋在心里。”

宋如宁道：“现在和从前还一样吗？父皇和母妃皆不在了。”

纯枝咬牙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坏蛋，千方百计来给公主添堵，这件事是怎么流传出去的，怎么会闹得人尽皆知，是不是他巴不得别人都知道，到底有什么企图？”

宋如宁恍惚道：“追究谁泄露的有什么意义。”

纯枝道：“都已经捂得这么严实，还是被人知道了，公主不觉得奇怪吗，怎么就一夜之间人尽皆知了呢？”

“可能就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天气阴沉，冷风一阵接一阵地吹过，她拉了拉领口急匆匆地回了宫殿。

宋如宁一连在屋子里呆了好些天，哪也没去，也不想出去。常宥过来的时候，她正半靠在软榻上。“九公主接旨。”

她怔了怔，虽不知道什么事，还是从软榻上起来，跪在地上听旨。

“苍离常年来犯我朝，我朝以仁治天下，因朕膝下皇女年幼，九公主正值妙龄，待字闺中，特赐九公主和亲，以修两邦之好。”

宋如宁徒然一惊，脸色刷白，半晌说不出话来。她一动不动，喘着粗气，好一会缓不过来。

常宥扶着她起来道：“如今圣旨一下，公主还是看开些。”

她腿有些发麻，软绵绵的，宋修远突然要送她去和亲，她只惊诧道：“为什么？”

常宥竖眉道：“不知道怎么的，苍离突然派了和谈的使臣，要来求娶九公主。”

宋如宁整个人紧绷绷的，她疑惑地转过头道：“求娶，他们不是刚刚娶了五姐姐吗？”

常宥叹道：“谁说不是，这五公主嫁过去，也才半年。”

宋如宁狼狈地坐在软塌上呆呆地望着他：“三哥让我嫁给谁？”

常宥道：“苍离的皇上。”

宋如宁如遭雷击，震惊地看着他道：“三哥的意思让我嫁给那个糟老头子？”

常宥道：“唉，公主还是看开些吧。”

宋如宁轻“呵”一声，一个比她爹年纪都大的糟老头子，精力还真是旺盛，只僵硬道：“你去告诉三哥，我去。”

常宥看着宋如宁的表情，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道：“公主.......”他印象中九公主可不是会这么乖乖任人摆布的性子。

宋如宁沉着脸道：“你回去吧。”

常宥躬身退出去道：“老奴告退。”

不同于往日，宋如宁没有吵，也没有闹，一个人在宫里待着。

静谧的冬夜，地上覆盖着厚厚霜雪，像是布了层朦胧的月色，异常清冷。宋修远来看她的时候，她只淡淡的，二人坐在一起，谁也没有开口，气氛不知不觉冷了下来。

最终还是宋修远道：“这些日子有些忙，也没有过来看你。”

宋如宁只低着头也不说话。

宋修远道：“妹妹怎么不说话？”

她抬眸道：“说什么，该说的三哥在圣旨里都说了，我没有什么要说的。”

宋修远道：“将你送去和亲，此事非我之愿。”

宋如宁瞧着他，道：“三哥不愿意，还是做了，所以还说什么呢。”

宋修远道：“眼下大禹危机重重，外忧内患，只有你才能解得了困局，我也试过别的方法，可是行不通。”

宋如宁只觉得手脚冰凉，心底像是结了一层霜，凉飕飕的。“三哥不知道那苍离的皇帝是个糟老头子？”

宋修远沉声道：“我当然知道。”

“那三哥为什么还将我往火坑里推？”

宋修远道：“你是大禹的公主，生来就背负着责任。父皇都不舍得做的事，我又怎么舍得做，眼下朝堂不稳，众人对你的身世颇有微词，我也只能这么做。”

宋如宁轻笑：“我的身世，何止别人有微词，就是三哥也是在意的，不是吗？”

宋修远蹙眉，沉静了会道：“我当然也在意，从小不管是父皇还是母妃，都更疼爱于你，起初我想是因为你小，所以父皇和母妃多宠爱一些也没有关系，一直到长大后，依旧是如此，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即使做错了事，父皇和母妃也从不生气。我就不一样，上有大哥二哥压着，后面有你，我夹在中间，拼命的努力，什么都做的最好，可是依旧换不回父皇母妃的一句认可，他们对你说的话，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有时候我很羡慕你，也很嫉妒你，为什么你可以和父皇母妃相处的如此融洽，我好像始终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宋如宁静静看着他，他一身黄袍，金龙点缀，外罩一件风帽大氅，棱角分明的脸上犹如雕刻般峻冷，一双明眸里流动着暗光。她从不知道自己的受宠给了自己亲哥这么大的伤害，手指惨白道：“这些话在三哥心里藏了很久。”

宋修远平静道：“很久很久。”

宋如宁皱眉：“那三哥为什么从来都不说？”

宋修远扬起嘴角：“说出来会被理解吗，能改变什么，父皇疼你我能理解，我是母妃的亲儿子，在她心里还是最看重你，我只能懂事，勤奋，努力，好像只有这样他们才会注意到一点点。”

宋如宁移回目光道：“三哥这么说有失公允，母妃这一辈子都是在为父皇，为三哥，为我而活着，在她心里你我都是一样的。”

宋修远道：“一不一样，我有感觉。”

此刻宋修远就坐在她身边，一桌之隔，宋如宁却觉得这距离好远，远的再也拉不近。她早就不是那个能趴在三哥后背上的妹妹，此时心里忽然很是难过，强行压下那股酸楚道：“所以三哥心里一直都是很介意我的存在，是吗？”

宋修远摇摇头，“我只是很羡慕你。”

宋如宁红着眼眶道：“如果我不答应去苍离和亲呢？”

宋修远站起身道：“一个人可以一时任性，但不能一直任性，现在你长大了，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了。”

她垂眸，强忍着眼泪落下道：“三哥说的是，如果牺牲我一个人能换得百姓们安居乐业，我也是愿意做的。”

宋修远道：“你好好准备准备吧，就在这两日。”

他身形极为修长，背影凛凛，踏着坚毅的步伐朝门外走去，风貌上的狐狸毛迎着寒风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