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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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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季钧回到位置上,轮到萧季绾了。

写个字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只是一个字而已,这不比考校学问简单太多了吗?

萧季绾一边安慰自己,一边走上前去。

在书案后坐下,萧季绾瞥了一眼萧季钧的字,是个“钧”字,温润中透着遒劲,反正在她眼里比她写得好,不过阿兄长了她两岁,比她写得好也是情有可原吧。

萧季绾挺直脊背,提笔蘸了蘸墨,正要下笔,却犯了难。

写个什么字好呢?

阿兄写了个“钧”,是他自己的名,那不如她也写个名,写“绾”?

不成不成,她不大写自己的名,怕写不好,那不如写个常写的?

对,就写“永”,不久前她才练过。

于是萧季绾写下了“永”。

几笔写就,萧季绾也回到位置上坐下。

戚宴清与颜君至各执一份,仔细端详起来。

“钧,”颜君至点了点头,“钧字是太子殿下之名,又有言曰秉轴持钧,太子既写了此字,老朽有几问想要问一问太子,殿下认为,建宁赵氏何解?”

萧季钧对答,“月盈则亏,水满则溢【1】,赵士全后继无人。”

“世家何解?”颜君至又问。

萧季钧再度开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那建宁谢氏呢?”颜君至抛出了自己的第三问。

萧季钧从容不迫,“识时务者为俊杰【2】。”

颜君至笑了,将手中的笔墨仔细叠好,双手呈与萧季钧,“殿下当承其重。”

萧季钧毕竟只有十二岁,并不能完全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他颇为激动地回拜,“谢先生不嫌弃学生愚笨。”

前面的那些萧季绾听得云里雾里,但是最后一句她听懂了,此事这是成了?

那他们是不是可以走了?毕竟阿娘说,能请两位再好不过,但若不能,请出来一位就够了!

“先生,那我们何时启程?”萧季绾高兴地起身,“我去唤阿娘。”

“公主稍等,”戚晏清叫住了她,“老朽可还什么都没说呢,公主急什么?”

萧季绾扯出一个笑脸转身,“先生您说,您说……”

戚晏清甩了甩手中的笔墨,“公主这字……”

萧季绾干笑两声,“学生知道自己写得丑,先生能否嘴下留情?”

“嗯,还算有自知之明,”戚晏清点评道,“确有很大的进步余地,不过这字中的张扬,倒是吻合公主的身份,哦,对了,方才的话,你能听明白几分?”

萧季绾尴尬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罢了,罢了,”戚晏清见她这个样子就知道自己白问了,不过,“也并非朽木不可雕,去请皇后殿下进来吧。”

延和帝近日心情不错,身子更不错,红光满面的,似乎已经从骤然丧子的悲痛中恢复过来。

经过张贵妃一事,赵氏、张氏比以往低调了不少,似乎在与韩氏一党的明争暗斗中暂时落了下风。这并不合常理,张贵妃遇刺,赵、张两家都应当是受害者,而韩氏倒像是那个罪魁祸首,怎么如今罪魁祸首反倒占据了上风?

朝中已经有好些臣子渐渐咂摸出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来,只是还不知上头的那两位意在赵张,还是意在韩。所以哪怕如今韩氏隐隐有超越赵氏的苗头,大部分朝臣都仍选择了观望。

韩氏见此情形与预想的不符,就开始坐不住了。韩氏在江南一直以来都被谢、赵压了一头,这一回铤而走险还真让他们如愿以偿,取赵氏而代之的好时机近在眼前,怎么舍得就此放弃,这不,建宁谢氏的家主,当今尚书左仆射谢宜在下朝回家的路上,被韩氏子弟明里暗里搭讪了好几次,别看谢宜已经是古稀之年,却还体魄健壮,健步如飞的,幸亏他溜得快才没被人连请带托地拉进韩府。

回到家的谢宜从马车上下来,先是站在匾额下整理了一番自己的仪容,才背着手器宇轩昂地越过门槛。刚抬起一只脚,他就觉察出了不对劲之处,于是迅速转身往左侧廊庑下看去,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白醴【3】的仓皇而逃的背影。

谢宜心头升起一股不妙之感,衣裳都未来得及换就追着白醴去了。

“家主!”仆从急忙跟了上去。

谢宜穿廊走巷一路向西,最终气喘吁吁地停在一方院落前。

这院落的院门处一左一右栽种了两棵柳树,现下不是柳枝发芽的时节,因此这两棵树都还未醒。哪怕还枯着,因着年岁久了,柳树枝条长得极为茂盛,几乎要将院门完完全全遮盖住。透过杂乱无章的柳枝,隐隐约约可以瞧见院门上方悬着一木质小匾上,匾额上笔走龙蛇地写着“酌欢”。

酌欢,就是这一处院落的名字。

谢宜在酌欢院门前的两棵旁逸斜出的柳树下停住脚步,深吸三口气。三口气压不住他额角隐隐跳动的青筋,于是他又围绕着柳树转了两圈。

“啊!”

谢宜走得飞快,他都在柳树下转了半圈了仆从才追过来。

“家主!”仆从大惊失色。

“还不快过来!”谢宜反手握住勾住了他漆纱襆头的枝条,用力往下拽,然而枯了的柳条它也还是柳条,还是有韧性,眼看柳条要向上弹去,仆从眼疾手快地上前狠狠一用力,折断了让他们家主丢了大脸的枝条。

谢宜本就在气头上,看见院前乱七八糟的柳枝更是火上浇油,从仆从手中夺过劈下的柳枝,甩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

躲在门后的白醴见状瑟瑟发抖。

柳枝被毫不留情地踩扁,谢宜也不管自己的襆头正不正,发髻乱不乱,对着酌欢院脆弱的木门就是一脚。

门后的白醴在谢宜抬起脚时就已经轻车熟路地跳到了一旁。

动作过于熟练,有好,也有不好。

好在她躲得及时没有受伤,不好在她将自己暴露得彻底,不过她很识时务,“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哭诉道,“家主饶了婢子这一回吧,婢子也是被逼无奈啊!”

谢宜鼻子里“哼”了一声,“你别以为我没听过‘狼来了’的故事,白醴,你是当我这个尚书左仆射傻是不是?!”

“婢子冤枉,婢子……”

谢宜大喝一声,“还不快从实招来!”

白醴被这一声喝懵了,“招……招什么?”

“元娘不好好在家待着又去哪里野了!”

谢宜面色通红,被气得。

谢咏絮这一日过得很是松快,许久未曾这么恣意了,她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左手一握抓了半把夕阳余晖,右手解下腰间系着的一只巴掌大的白玉葫芦,用牙齿咬住葫芦盖上的穗子用力一扯将盖子扯了下来,而后将左手握住的半把夕阳灌进了葫芦中,手腕轻晃摇匀,将其中剩余的两口酒倒入口中。

通体舒畅。

她将葫芦系回原处,熟门熟路地绕着围墙来到一处偏僻的角落,推开角落树后的草堆,露出才到她膝盖高的洞口,双膝着地开始钻洞。

这洞是她趁着夜黑风高的时候掘了三个月才掘出来的,今日第一回派上用场。虽回家还要钻洞有些憋屈,但今日她实在太快活,还得了一个意外之喜,憋屈就憋屈吧!

谢咏絮一点一点挪着膝盖。

咦?怎么进不去了?

谢咏絮觉得有什么正顶着她的头,她根本无法继续往前移动。

又试了两次,还是不行。

谢咏絮退回墙外,破罐子破摔地靠在墙壁上,等那头的人过来逮她。

抬头欣赏天那边的落日熔金,手中的玉葫芦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膝头,敲到第五下时,夕阳余晖中出现了一个大黑影。

“呵,阿爷。”谢咏絮一撑膝盖站了起来,仔仔细细地拍了拍身上沾染的尘土,又将垂到胸前的发丝拨到身后,“……”

她想起来了,她出门时好像戴了幕离,幕离呢?

谢宜面色严肃地盯着她做完这一切,又见她露出一瞬间的疑惑,嘲讽道,“哟,不错啊,这回知道出门戴幕离了?知道戴出去,怎么不记得带回来?”

谢咏絮平端着双臂,双手交握搭在腹前,低眉顺眼,言辞恭敬,“定是朱雀大道上人多,不当心被挤掉了,元娘愿自罚月例两个月,下次绝不会再丢三落四。”

谢宜不欲在此听她狡辩,“回家!”

谢咏絮面不改色地跟在谢宜后头。

酌欢院中,白醴已经战战兢兢地在屋外等了大半日,越等越见不着人,越见不着心就越凉,元娘子不是说只消半日就回来吗?眼看天都快黑了……

“把院门口的这两棵柳树给我锯了!换成……”谢宜今日已是第二回被柳条勾住襆头,顿时暴跳如雷。

“阿爷,”谢咏絮幽幽提醒道,“这两棵柳树比咱们府邸的年岁还久,算是这太平坊中的老人了……”

谢宜:“……进院,关门!”

谢咏絮进了酌欢院,路过白醴时给她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白醴的心顿时落了下去,元娘子让她安心,必然是已经想到了脱身的法子。

书房中,谢宜端坐着,谢咏絮低眉顺眼地在一旁听训,她不说话,谢宜反而更加来火,“你没有什么想要狡辩的?”

谢咏絮抬头,“有。”

“闭嘴!”谢宜又不想听她说了,然而谢咏絮并未被谢宜严厉的目光吓得住口,而是神秘兮兮地问谢宜,“阿爷可知元娘今日在朱雀大道上看见了什么?”

谢宜目露警惕,“你不是偷偷跑出去买酒了?要不就是去郊外寻你那个修仙的阿耶去了,你还能做什么?”

谢咏絮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皇后殿下回鸾啦!”

谢宜还当她要说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呢,“皇后殿下离宫祈福半月有余,回鸾不是很正常嘛,怎么,觉得皇后回鸾的排场好看的紧?”

“可不嘛,”谢咏絮满眼歆羡,“果真,道骨仙风!”

“你说谁道骨仙风?”谢宜侧目,“你莫不是酒喝多了?眼花了?皇后殿下她分明是母仪天下的富贵面相!”

“啧啧,谁说道骨仙风的是皇后殿下了?”谢咏絮眨了眨眼。

谢宜不信她能说出个花来。

谢咏絮当真说了个花来。

“道骨仙风的是‘沂东双璧’之一,颜君至颜大家啊!”谢咏絮舔着脸上前,“阿爷,元娘今日看得很开心,如果能入‘沂东双璧’门下就更开心了,左右人家都是来当老师的,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也是教,教三个也是教,您跟陛下说说呗,让我,”元娘竖起三根手指,“去当颜大家的第三个弟子?”

注释:

【1】出自《周易》

【2】成语

【3】古代的一种酒,本文用作人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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