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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宫中(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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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地,尉鸣鹤觉得自己心中沉甸甸地一坠。

像是被眼泪打湿一般。

心头不受控制地涌上几分烦恼。

还有许多极易察觉的心软酸涩。

他揉了揉自己的额角,眼前就浮现出一张鼻尖泛红的娇靥。

——

那是两年前,也是先帝病重的最后一年。

先帝日渐迟暮,伴随的却是三位皇子间日渐激烈的斗争。

尉鸣鹤年纪最小,却后来居上,最受先帝青睐。

上头两位哥哥不忿,依仗着自己与王妃家积累的人脉势力,处处打压尉鸣鹤。

彼时他已经和沈知姁定情,可定国公府依旧不为所动。

——沈厉父子一向是先帝信任的心腹重臣,手握重兵。若他们在三位皇子中有所站队,那情势将会一瞬分明。

偏偏定国公府如定朝神针,不偏不倚地伫立在乱象之中,任谁也拉拢不动。

甚至因定国公府的刻意运作,在大多数人眼中,沈知姁身为定国公府唯一的女儿,和尉鸣鹤并不相熟。

只是沈知姁做过华信公主的伴读,华信公主又和尉鸣鹤关系颇好,两人有过几面之缘罢了。

夺嫡事重,一不留神就会牵扯进身家性命。

沈厉父子自然不愿沈知姁牵扯其中,更觉得定情之事有尉鸣鹤的蓄意引诱和别有图谋。

——既然要娶他们捧在手中的明珠,那就自己拿出本事来证明有这个资格和能力。

横竖定国公府只效忠于帝王。

沈知姁对朝堂情势是一无所知的,她听从父兄的话,乖乖在府中陪伴母亲。

只是时间久了,看着每日从宫中借着华信公主名义送来的鲜花,难免想念自己的心上人。

在先帝最后一年的除夕宫宴,她避着众人,悄悄寻了尉鸣鹤,送上一个大荷包,里头装满了小巧的绢花,皆是她曾收到的花朵模样。

尉鸣鹤至今记得,当时突然下起了大雪,雪絮鹅毛似地纷飞。

落在沈知姁的发间,就成了晶莹圆润的水珠。

一闪一闪地令人心动。

沈知姁一张皙白的面儿被冻得通红,尤其是鼻尖,像抹了一层胭脂。

她将那个荷包悄摸摸地塞到尉鸣鹤手中,抿着唇俏皮一笑,杏眼轻眨间就如春风吹拂三千里。

恍惚间有树上新结的甜桑葚落到心里。

他打开荷包,微微讶然里头的绢花,忍不住开口询问。

回答他的是沈知姁有些羞红的颊和甜甜糯糯的解释:

“我听阿娘说,家乡有旧俗,若是有亲朋久久不相见,可以亲手采撷鲜花相赠,以示思念之情。”

“我想着,鲜花娇嫩,禁不住冻,绢花倒是更厚重耐放些。”

“阿鹤,我想你啦。”

说这话时,沈知姁的眼睛极亮,像坠了亮晶晶的星籽在里头。

——

记忆回笼。

尉鸣鹤目光沉沉地盯着檐下的绢花,沉坠坠的心如枯木遇火,“怦怦”欲燃。

他长长喟叹一声,尾音化作轻柔的无奈。

銮驾旁跪着的福如海敏锐地听见了这声轻叹。

不但没有怒气,还颇为温和。

他眼珠子一转,膝行两步,微微起身,小心问道:

“陛下,颐寿宫……”还去不去呢?

“去颐寿宫。”尉鸣鹤轻声吩咐了一句。

而后在銮轿起驾的琐碎声响中,若有所思地低声念着:“明日就是立冬了。”

他还记得一月多前的仲秋,沈知姁兴致勃勃地拉着他,要尝试做月饼。

自然,最后的成果不算太美妙,只能勉强入口。

沈知姁颇为懊恼,却不肯认输,顶着被面粉弄花的小猫脸,满脸小女郎的娇俏与活泼:

“你等着,等我认真钻研,等到了立冬给你包饺子吃!”

如今这话却难以兑现了。

尉鸣鹤捻了捻指尖,心道:已经过去七八日了,既然这样想他,那必定是自己知错了。

她骨子里倔倔的,想来需要一个台阶。

帝王之命不容违抗,却也有帝王宽仁之德。

他愿意为沈知姁破例一次,弯腰递去台阶。

——

颐寿宫的西北方向,有一精致宫院,被先帝题名兰心堂。

此时里头燃着明烛,窗下坐着两个美人。

右边那位生得一张圆润的银盘脸,偏生眉梢眼角是尖锐的焦急:“慕容姐姐,你可听见宫里传的话了——他们都说,今日陛下去颐寿宫,竟然在瑶池殿外停了足足有一刻钟!”

她攥了攥帕子,口中恨声:“沈氏果然是个狐媚子,从前霸着陛下的宠爱,如今被禁足了,还能用手腕让陛下心软!”

早知道今晨领份例的时候,就该寻借口将那芜荑打一顿,也好解心头之恨!

“韦妹妹不必太过担忧。”慕容婕妤面容姣好端庄,正慢悠悠地在绸布上绣燕子的花纹。

听了韦容华一通抱怨,她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眼底转过一丝不耐,但面上却是言笑宴宴:“就凭沈昭仪那样的心智,即便能重新复宠,也迟早会自己跌回去——更何况,那沈厉父子还在天牢中关着呢,等过了小雪,就是他们一家子启程去北疆的时候了。”

“而且呀,瑶池殿现下乱糟糟一团,沈昭仪是步步出错,身边的心腹则是昏招频出,哪有复起的可能?”

慕容婕妤还在心里遗憾了一句:今早李太医来报,说沈昭仪的高热退了。

早知道这样,就叫李太医动些手脚,让那沈氏烧成个傻子才好。

韦容华的神情一点点平静下来。

她松开了皱巴巴的手帕,转头对自己的贴身宫女吩咐:“雁儿,快把那一盒蜜渍荔枝拿来。”

“这是给姐姐的谢礼。”韦容华露出个带着讨好的笑意:“是我哥哥从荔州托人送过来的,用最后一批妃子笑荔枝做的,特意用姐姐最喜欢的桂花蜜腌渍。”

听到“谢礼”二字,慕容婕妤停下绣花的手,神色略认真了些:“那白果香你给陛下送去了?陛下可还喜欢?”

“姐姐放心,昨日陛下来我这用午膳,还特意夸赞了一句,说白果香清苦醒神,很是好用。”韦容华回忆起昨日的光景,眼神娇羞许多,面上泛起一团粉:“所以妹妹才要特意来多谢姐姐,愿意将这样的好东西分享给妹妹。”

说罢,韦容华瞧了瞧外头的光景,美滋滋地向慕容婕妤告别:“我今日特意点了雀舌羹做晚膳,就不叨扰姐姐了。”

她出门时,与端着点心的黄鹂擦肩而过。

黄鹂规矩行礼,等韦容华坐上小轿离开,这才满面诧异地进了内室:“主子,今日韦容华怎么这样识趣,自己先走了?”

要知道,韦容华是个碎嘴子,往日来拜访她家主子,总要唠叨八卦上一两个时辰才肯离开。

今日倒是像一阵风一样,来的快,去的也快。

说罢,黄鹂禀告道:“您让放出去的消息,已经传到芜荑耳朵里了。”

“你不知道,韦容华留下是要过嘴瘾,这离开呀,也是为了过嘴硬。”

一直在旁伺候的黄雀抿着嘴笑,接过点心的同时将语气转为不忿:“主子,依着奴婢短见,那白果香分明是丞相送给您的,您好心分给韦容华,结果却被她拿来邀宠!”

“还来送谢礼,当真是没脸没皮!”

“黄雀,你弄错了,将这香送给韦容华,正是父亲的意思。”慕容婕妤容色平静,依旧动作悠闲地绣那燕子的鸟喙。

她清晰地记得,父亲将东西送来时,所说的六个字——“假借他人之手”。

“你们吩咐下去,往后若有人说起白果香,兰心堂的人是一概不知的,只知道是韦容华献给陛下的一味好香。”

“其余的人,都处理掉。”

————

此时,瑶池殿暖阁中。

沈知姁放下手中的调羹,颇为可惜地看了眼碗中仅剩几口的鱼羹。

这鱼羹调味清淡,没有明显的葱姜胡椒味,却难得不见腥气,反而尽是鲜味。

但有人进来败坏了胃口,倒是浪费了佳肴。

来人是目前的瑶池殿总管白青,模样白净,很有几分文弱书生的味道。

只有面上看,全然看不出是个惯会投机取巧,借权弄财之人。

“奴才恭喜娘娘!”白青立在暖阁门口,满脸笑容地将圣驾停驻之事道来:“由此可见,陛下心中还是十分惦念娘娘的。”

“其实照着奴才来看,娘娘既然已经入宫为妃,那就和外头沈家无多大的干系了,没必要因此与陛下闹得沸反盈天……”

白青正自顾自说着,倏然就住了口,有些讪讪地低下了头:他怎么就忘了,眼前的主儿是宫中最重感情的那一位。

说得好听些,是重情重义,说得难听些,就是脑子糊涂,死到临头也要一块儿栽进去。

罢了,他何必多费口舌呢。

反正已经找好了下一个去处,赶紧搂一搂瑶池殿剩下的油水才是要紧事。

沈知姁将白青眼中一闪而过的懊恼、庆幸与精明盘算都收入眼中,不曾多言,只静静地看向暖阁外头,听一阵脚步声匆匆而来。

然后不出意料地看见茯苓的脸。

相较于白青前头过分的欢喜,茯苓的笑容就十分恰到好处,说了几句大差不差的恭贺话,随后面色一转,眉间浮现出深深的忧虑:“只是娘娘,奴婢方才打听到,国公爷他们,在小雪之后,就要动身了……”

“北疆地处高寒,终年飘雪,哪里是人长久居住、劳作的地方!”

“奴婢虽是在入宫后才服侍娘娘的,却知道国公爷身上素有旧伤,夫人又身子柔弱,等到了北疆,该如何是好呀!”说到此处,茯苓从眼角挤出泪水,“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奴婢心疼国公爷和夫人蒙冤,也心疼娘娘。”

“现在距离小雪尚有半个月,陛下又透露出心软的信号。奴婢觉着,若是娘娘再见着陛下,再求一求,说不准陛下就松了口,答应娘娘要重查国公爷的案子。”

“即使只有一丁点儿的可能性,娘娘也不能放弃啊!”

茯苓说罢,以首叩地,俨然是一副为主着想的忠仆模样。

沈知姁身子微微前倾,圆睁的眼中是一片惶惶与茫然。

她借着用帕子擦拭嘴唇的动作,掩住唇角的讽笑,语气无措中带了一丝兴味:“茯苓,你说得极有道理。”

“那接下来,本宫该怎么办呢?”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也是表白小天使们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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