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是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其实才六十出头，头发却已经全白。
听村长说是因为他儿子英年早逝，喝过量假酒导致出现幻觉，回来的路上摔进池塘里，没得到及时救援不幸身亡。
从此一夜白头。
他也就这么一个孩子。
村里人都知道这事儿，在他面前都不会提及，眼下他自己喝了几杯酒就开始对着严赫这位第一次见面的客人说了。
严赫跟着村长小酌了几杯，农村自酿的米酒他还真第一次尝，晚风微微吹上，人就迷糊了。
祝今被他抱在怀里，摇摇欲坠，要掉不掉，一阵无奈。
“小伙子啊，真的感谢你啊，快过年了，我家里头冷清清的，你不知道，我听到这几天村里陆陆续续有年轻孩子回来，村里都热闹了很多，越是热闹，我这心就越空。”
正好这时外头传来噼里啪啦的烟花声，烟花阵阵飞上天，在天空绚烂无比，越是这样就越衬得天幕越黑。
乌云凌乱盖天，这个村里冤魂不少，阴魂也散不掉。
村长盯着桌上饮料瓶装的米酒，眼泪朦胧：“这人啊，不能贪杯，也不能昧了良心。”
严赫一只手托着腮，尽量让自己没睡过去，眼皮子已经渐渐沉重：“没错，酒的确不能喝假酒，就算是真的酒，也不能贪杯。”
祝今忍不住笑了。
大半夜突如其来的笑声，村长一下子就激灵了。
下一瞬就泪流满面。
“儿啊，是不是你回来看我了，你等着啊，爹过去看你。”
祝今：“……”
该死，一下子可把他吓到了。
村长边哭边起身去屋里翻出香烛，还用碗盛了米饭，夹了一个鸡腿，然后脚步踉跄着出了门。
“严赫，我们跟上。”
“啊？”严赫还略微昏沉，“跟哪儿了？”
“村长出门了，他喝了不少酒，他要去看儿子，应该是去池塘边，你跟着，不然摔下去这种时候根本没人往来。”
“哦。”
严赫用力甩了甩脑袋醒神，自酿的米酒后劲太大，他抱着祝今刚走出院门，被风这么一吹，差点没倒下去。
就算这样，祝今仍旧被他紧紧攥在手中：“我没事啊，就是有点迷糊。”
“跟上去吧。”
“宝贝，能不能有什么办法给我醒醒神啊？”
走路一晃一晃的严赫受不了了：“我现在脚步不稳，我也怕一会儿摔进池塘里。”
“砰……”
一阵巨大的落水声让严赫猛地惊醒：“不是吧？”
“就是。”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冲去村口位置的池塘里，距离村长家不远，一直到了池塘祝今才觉得奇怪，村长儿子当时落水声音应该不小，村长如果在家不可能听不见，这其中真的有蹊跷。
赶到的时候村长拿的香烛和碗筷都摆放得整齐，他人却在池塘里不停扑腾着，是有求生意志的。
“我下去救……”
不等严赫说话，一道极强的力量骤然弹出玩偶，祝今魂影落在水面上，只见他手上结了一个指印，一道白光闪过，村长连同着一道黑影一起被拽出水面，随后被祝今放在岸上。
再度看到祝今，严赫泪眼朦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下一秒就不见了他。
果然，下一秒祝今魂影支撑不住不得不附进玩偶里，魂体碎痕太多，加上一些创伤，太过虚弱，支撑不了很久。
严赫揉了揉眼睛，真的没有再看见祝今，他望向怀里静悄悄着的玩偶，试探性问：“你在里面了吗？”
祝今现下正在调息，没说话，只淡淡应了一声。
“你没事吗？”
“没事，去看看村长。”
严赫拍了拍村长的脸：“村长，醒醒……”
一道黑影赫然站在他身侧，压迫感极强，严赫抬眼：“你就是村长全大兵的儿子全小五？”
全小五神色一下变得无措：“你能看见我？”
“对，你现在这模样，跟水鬼有什么两样，自己爹都要害？”
“我没有……”全小五满脸委屈，看着自己长满毛发的双手，“我有时候也控制不住我自己，我现在鬼不鬼，妖不妖的，呜呜呜呜……”
哭声非常凄厉。
本来还偶尔传来放烟花的声音夏然而止。
乌云瞬间将他们所在的这一片区域给遮住，说实话，即便见过不少邪灵邪门的事儿，严赫心里头还是有点发怵的。
“池塘里阴魂不少，他当初应该是被原先的水魂拉下去替代的。”祝今说。
全小五盯着严赫怀里抱着的玩偶，两眼当初绿油油的光芒，面部表情变得非常狰狞。
“严赫，你快带村长回去，他离不开这片水域的。”
“什么？你不管他了？”
“叫你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现在也没能力处理他，得等严厘过来，之前的阴魂拉下去的生魂得一个一个串出来，我现在没有这个能力。”
说实话，祝今当下都自身难保，魂体有裂痕，比其他魂体都还要脆弱。
他知道的，他能够在人间晃荡这么几年，没有师父暗中打点阴师，他早就被收回去了。
严赫没有犹豫，将村长一把扛着肩头，嘴巴叼着玩偶的手臂，就这样离开池塘。
全小五已经变得狰狞无比，没有任何人类意识，他非常狂躁，在岸边来来回回嘶吼许久，再看到岸边村长拿来的米饭和鸡腿，他生前最爱吃的就是卤鸡腿。
也只是停顿了一小会儿，然后又继续在那儿嘶吼，跟野兽一样，完全没了人样。
多看几眼就有多几分的于心不忍。
“不要看，往前走。”玩偶里的祝今说，
最终严赫没有回头，径直背着村长往家里走。
全大兵没有事，他儿子到底没有真要了父亲的命，到底还是存着良知。
严赫喝的米酒不少，帮全大兵换好衣服后，也不顾其他了，回到客房，房间很小，床褥也陈旧，看花色用了挺多年的，当下也管不了什么，躺下去将玩偶塞进怀中，秒睡过去。
一道虚影缓缓自玩偶里飘出，就这么坐在床边，盯着他。
祝今伸手想要碰碰他的脸，却还是和五年前一样落了空。
他盯着他的脸，五年了，成熟了很多，也变得更加强壮，面部轮廓越发硬朗，可睡起来的模样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还是这么好看。
看着看着，祝今眼眶就酸涩了，因为无法触碰而穿过的他的手迟迟不愿收回。
“祝今不要再离开我了……没有你我好痛苦……”
严赫突然的呢喃叫祝今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的表情也瞬时凝固，嘴巴微微张开，却一丝声音都无法发出来。
“祝今……我爱你……我好爱你……mua……”
严赫重重在怀里的玩偶脸上亲了一口，下一瞬却哭了起来：“我只爱祝今……别再逼我……别再逼我好不好……”
“你不在，我好难熬……可我还不能死……”
“我爱你祝今，我好爱你。”
“我也爱你啊，严赫。”
梦里的呢喃越来越低，渐渐低了下来。
祝今一眨不眨地盯着严赫的脸，眼神中满是痛苦，他突然间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他真的没有办法。
记忆力开始减退的有些厉害。
他觉得好痛苦。
如果没能在遇见他，或许将来他会慢慢走出来。
祝今缓缓走到床的另一边，躺在他身侧，伸手环住严赫，即便无法触碰到他，但能让他努力回想以前他们相互依偎在一起的记忆，他不想忘记。
天光乍亮。
严赫醒来的时候听到外头有动静，赶忙起来。
走到外头，就见村长全大兵正在跟人商量着什么，见到严赫，他冲来人招了招手，后者便离开了。
全大兵赶紧走过来：“醒来啦，村口那儿停着的是你的车子的吧？”
“对，车子抛锚，没办法。”
“村里现在过年了人多了，尤其是一些调皮的小孩都回来了，他们玩得野，就怕划花了，所以村民过来跟我反馈。”
“哦，那我这车能拖进您院里不？”
“能，明天就是赶圩的日子，镇上修车的铺子也开了，我替你叫个人过来帮你修修。”
严赫赶忙道谢：“多谢您了村长。”
“甭客气，昨晚我掉进池塘里，是你救的我，要不是你啊，我可能就跟我儿子一样，就这么死了，你是我恩人啊。”
严赫摆手：“以后喝了酒就不要靠近那里了，我知道过年了你想看看你儿子，但还是挺危险的，以后就在十字路口那儿祭拜就行。”
想到昨晚全小五那个模样，他见过不少邪灵乍然见了都禁不住后背发凉，更别说他们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人。
如今严赫体质恢复正常，就已经很少看到魂体，只是现在祝今身侧就又能看到，他自己也觉得非常好奇，不过只要他在身边，怎么样他现在都无所谓了。
一提到儿子全小五，全大兵面色颇为伤感，眼里的光都没了，良久他才点头：“我知道了。”
“对了，村长，我其实来这里是想打听一个人。”
全大兵擦了擦眼角的泪，说：“田青生。”
“谁？”
“田青生。”
这个名字令全大兵脸色骤然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