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深夜树影摇曳,簌簌声从窗外传进书房,清亮的月光越过窗棂,在地面投下明暗交错的方格。
冶王丢完茶杯,书房只剩下寂静,跪着的人放轻呼吸,脸颊被陶瓷片划出的血痕,暗红色血液缓慢流出,滴答滴答,没一会,地面就汇聚一摊暗色液体。
“被抓的人处理了吗?”
“被禁军提走了,那边不好操作。”
隐在暗处的身影躬身回答。
“被上面注意到了,抓紧处理,三皇子那边可以放弃了。”
“是!”
暗处的人出了书房,书房只剩下冶王和跪着的人,
“按理说,不应该啊,谢惓只是普通人,而你们是专业训练过的,两次出错,这让我怀疑,到底是你们送来的资料有问题,还是你们能力有问题。”
跪着的人咽了咽口水,长时间没有说话的嗓子干涩,
“第一次据说是程家小少爷救了他,这次是刚好撞上四皇子秘密出行,宿在临渊书院,四皇子带了不少护卫,那些护卫都是之前专门保护皇上的。”
“他还真是看重四皇子啊,连自己护卫都调到他身边。”冶王冷笑,
不过,冶王转着拇指上的玉戒,垂眸思虑,
谢惓救了四皇子,程家小少爷救了他。
这关系网虽然不广,但是谢惓借着四皇子进了皇上的眼,而程家虽然和宋国公府有些龃龉,但程慈却颇得几个舅舅宠爱,借着这层关系,只要谢惓进入仕途,对他们的助力确实不小。
但是……
冶王视线又移向墙上那副画,
谢惓能如谢致远设想的那样,走上高位后回来协助他们吗?
冶王眉心拧成川字型,转玉戒的速度越来越快,
这两年谢翊似乎有了其他心思,要是再浪费时间,等他成长起来,恐怕就不是他和谢致远能控制得住了。
“先不管谢惓那边,把主力都放到南州,”
……
清晨,阳光透过晶莹的露珠折射出道道浅金色光芒,五月中旬,书院山下树木葳蕤葱郁,深绿浅绿的叶片拥挤在一起,蓬勃出强大的生命力。
谢惓锻炼完身体,转头就见程慈披着头发坐在连廊台阶上,撑着下巴看他。
“你怎么不梳头发就出来了。”
“立夏被我爹叫人喊走了,我不会,”
程慈捋了捋散下来的长发,神情有些苦恼。
立夏是照顾程慈的小厮,程老爷子虽然没有杀到书院,但他完全拿捏住程小少爷毫无生活自理能力的性格,让人将程慈小厮强制带走了,想用这种方法将他逼回家。
然而,程老爷子千算万算,算错一个点,程小少爷有个自理能力极强的舍友。
“去拿梳子来,”
“咦,你要给我梳头发吗?”
程慈跳起,连忙进屋拿梳子,他还想等宋邑小厮来,帮自己梳呢。
谢惓将特制木棍放好,接过梳子,为小少爷梳头发。
墨色长发从指尖穿过,发尾有些弯曲,谢惓垂眸,用梳子梳开,发尾先是拉长随后又弹回去,
“你是卷发?”
“只有一点点卷哦。”程慈两根手指比出米粒大小的间距,坐在木凳子上,腰挺得直直的,感受梳子从头发到发尾的拉扯,还有谢惓指尖从发丝间穿过的触感,很舒服,程慈忍不住偏头去追逐那种温柔。
“别动,歪了。”
程慈虽然还没有及冠,但他喜欢骑马,半披着头发不方便,头发平时都是用玉冠高高束起,谢惓也给他全部梳起,用玉冠束着,额前和鬓角留一些卷曲头发。
“怎么样?怎么样?”
谢惓放手,程慈连忙蹦起,狂奔去拿铜镜,边看边问谢惓。
“和平时一样。”谢惓平静回他。
“一样啊,”程慈照镜子,他明明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但又说不出来,
“宋邑,你觉得我今天发型怎么样?”
宋邑刚到书院,就被程小少爷逮过去,然后在自己面前转了一圈后,
“不错,很好看,很漂亮。”
宋邑虽然不知道程慈今天的头发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但小表弟专门来问,那一定有特殊之处。
宋邑仔细观察一遍,没什么变化,小表弟还是和平常一样可爱,但他还是竖起大拇指,夸赞的话不要命的往外吐。
谢惓经过连廊,听到两人的对话,深深看了眼宋邑,当程慈表哥也不容易啊。
早晨两堂课结束,谢惓正在就餐,就见程慈和宋邑朝他走来,程慈表情有些担忧,而宋邑神情则有些奇怪。
“怎么了?”
谢惓放下筷子,虽然他和宋邑没什么相处过,但因为程慈,两人经常见面。
“谢惓,我堂哥找你。”
来了,谢惓在心里想着,“好,不过宋殿帅寻我有什么事?”
“不要担心,表哥人很好,他只是例行询问。”程慈安慰。
宋宣,殿前都指挥使,虽然担着节度使名号,却是个虚衔,不需要赴本州府处理政事,在京任职。
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合称两司,两司下属三个机构合称三衙,两司三衙是禁军最高指挥机构。
宋宣不过三十出头,已经做到武官顶点,难怪国公府其他子弟都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甚至去经商。
仕农工商,商人一直以来是备受歧视的群体。
大魏王朝建立不过百年,而且是从分裂走向统一,奉行重儒轻武,对读书人需求量极大,因此对商人要求不算严苛,商人之子可以读书做官,但之前的朝代,不仅对商人要求颇多,而且一旦入商籍,家中子弟三代内不允许入朝做官。
宋国公三房家中子弟经商,成了上京城一桩笑料,后来三房搬出国公府,自立府门,和大房二房逐渐有了隔阂。
但是这何尝不是一种保全自家的手段呢,要是国公府子弟皆能文能武,在朝中做事,国公府早就湮灭在历史烟云中了吧。
谢惓和程慈、宋邑走下书院,在半山腰见到宋宣。
“谢公子,关于前天晚上的事,本官有些问题想询问你。”
宋宣朝谢惓微微颔首,谢惓拱手作揖,
“不知宋殿帅有何问题。”
谢惓和宋宣对视,宋宣三十出头,一身玄色甲胄,身材健壮,小麦色皮肤,脸右边从额头至太阳穴有一道狰狞的褐色疤痕,眼下有些青黑,估计许久没睡了。
他能走到现在的位置,都是在战场上厮杀拼来的,身上带着比实际年龄还要厚重的压迫感,盯着人的时候,像是巨石压在人身上,压力倍增。
谢惓垂着的手指忍不住攥紧,眼神却没有退缩。
“前天晚上,四殿下宿在临渊书院,半夜遭遇刺杀,当时你也在现场。”
宋宣见谢惓承受住自己给的压迫,心里讶异,面上却是公事公办的严肃。
“嗯,”谢惓点头,“当时四殿下在我屋舍里看书,”
“表哥,抓到的那些刺客什么都没问出来吗?”
程慈听到宋宣的话,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晚四殿下带走的刺客有七八个,如果什么都没审问出来,那事情就严重了。
“都是死士,而且七个人,昨天晚上就死了四个,另外三个还是分开看管,才侥幸活下来的,但也没什么用,什么都问不出。”
宋宣本就不擅长绕来绕去的询问这些事,程慈一问,他刚才营造的那种严肃氛围顿时一垮,整个人望着疲惫了许多。
“死士,这……这恐怕牵涉的人不是一般人。”
宋慈不傻,一听是死士,顿时哑然,能培养得起死士,能专门培养死士的能是什么人呢。
反正不可能是谢惓。
宋宣也知道,但是现在这事牵涉的已经不仅是刺杀皇子,还有皇上安危,敢在天子脚下刺杀皇子儿子,这是对皇权的挑衅,也是对皇上的威胁。
皇上近五十岁,疑心越来越重,听父亲说,皇上已经开始怀疑,这事是不是和某些人有关,是不是有人要来抢他的皇位了。
宋宣听得心惊肉跳,自古摊上谋反之事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他只能小心为上,生怕牵涉进什么事,害了宋国公府。
“那晚四殿下护卫将刺客全部捉拿后,其中有几个用刀的当场就死了,摘下面罩后,发现他们脸上出现大片大片紫红色瘢痕,很是吓人,武器和尸体都被带走了,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
谢惓声音打破山林沉寂,宋宣定定看了他一眼,谢惓微微颔首,宋宣抱手离开。
刀?紫红色瘢痕?
狱中那七个人没有用刀的,而是用剑和鞭子,那些武器他们早就查过了,不是大魏的,昨夜死的人脸上也没有瘢痕,而是他杀!
“对了阿卿 ,昀则托我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程大人快要气死了。”
宋宣说完扭头大步离开了,果不其然,没一会,身后响起程慈的怒吼,“都说不要喊我乳名了!”
“阿卿别生气,你这乳名也没什么啊,喊着多亲切。”
宋宣刚走,宋邑就来拱火。
谢惓看两人追着打着上山,也跟着上山。
希望宋宣能查到些什么,给谢致远和冶王搞点麻烦,别掺和南州的事。
之后七八天谢惓生活平静无波,只是谢家又送来一个书童,说照顾他生活,
“住在书院没什么需要照顾的,劳你回去替我感谢谢大人,他费心了,谢某无以为报,若谢大人有时间,谢某想上门亲自感谢他。”谢惓说话客气,书童无奈离开。
之后谢家没再派人来。
进入六月,南州水患严重,流民大规模暴动的消息传到上京城。
而这时,四皇子刺杀案也查到尾声,宋宣又来临渊书院找谢惓,说是感谢谢惓前几日的提点。
“查到最后只查到三皇子和林妃身上,”
林妃是三皇子母妃,据调查,林妃在四皇子宫中安排了自己的人,监视四皇子日常一举一动,然后让人把消息送到已经单独开府的三皇子和林府那里。
“林妃被废,三皇子被圈禁,林大人被贬到岭南做县官,不管真相如何,反正三皇子这一支算是废了。”
谢惓总结。
毒啊。
利用几位皇子对彼此的算计,将两次刺杀全推到三皇子身上,能废一个是一个,竞争对手少一个,自己就多一份胜算。
难怪到最后,皇上儿子差不多都废了。
谢致远和冶王都不需要怎么动手,有的是替死鬼。
“其中弯弯绕绕牵扯出不少官员,不过那与我们无关,贪心不足蛇吞象,陷入储位之争的人,难有好下场,聪明人不要做糊涂事。”
“宋殿帅说的是。”谢惓面色如常作揖,目送宋宣离开。
晚上,程慈来找谢惓,说他要离开书院了。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