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满了怨念的亡魂盘旋在他们的头顶，悲鸣声刺耳不绝，望月唯若无所觉的念着咒文，任亡灵诉说着他们的怨恨以及执念，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望月唯感觉自己的喉咙变干，念着咒文的嗓音也越发沙哑干涩。
系统的目光紧紧注视着望月唯，它暗暗做了决定，瞬移的技能已经可以使用了，要是宿主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它会直接把宿主给传送出去。
突然，盘在村子里久久不散的黑云停止了悲戚的哭喊，悬浮在高中的莲花缓慢的旋转起来，它转动的速度不快，速度慢的甚至能让人看清它的每片花瓣，挤满了整片天空的人脸愤恨的盯着空中的那抹青莲，以及地上那个不断的叫他们进入轮回的身影。
空洞漆黑的双眼宛若深渊，他们无声地哀泣着，溢出的泪水化作血雨击打地面。
血色的雨水从高空中流淌下来，望月唯口中的咒文不断，任凭雨水打在她的脸上，血色的泪水顺着她的发丝滴落，将她的衣裙浸染。
血雨久久不停，在地势较低的坑洼出汇聚成了一个个装满了血雨的水潭。
汇聚成黑云的怨灵在他们的头顶久久不散，他们没有喊叫，只是用那目眦欲裂的面孔以及那永不断绝的血泪思告诉地上的活人，他们不愿意进入轮回，踏入往生。
一幕幕惨绝人寰的画面在望月唯的脑海里闪过，他们痛述着自己死前是怎样的凄惨，活生生被扯下人皮的痛苦，灵魂被抽取出来封在井中、日日夜夜看着自己的尸身被一点点转化成怪物的绝望，只剩下一团血肉被随意的丢在地上任凭生蚷腐烂......
一个个触目惊心的画面喷涌而出，痛苦、怨恨、愤怒的情绪贯穿了望月唯的身体，巨大的不适像是化为一双大手，狠狠地扼紧了她的心脏，望月唯脸色苍白的压下心中那股不适，口中默念的经文依旧不曾停下。
悬浮在高空之中的碧莲早已不是刚出现时清冽洁净的模样，整朵莲花已经完全变成被血色所浸染，血色的莲花伴随着望月唯口中那不曾停歇的经文飞速运转起来。
像是知道了望月唯的决心，堆聚在空中的怨灵停怨愤的喊叫了起来，地上的寒意顿时冰凉彻骨，空中狰狞的面孔谩骂不断。
系统紧紧的盯着望月唯的一举一动，就在它犹豫着要不要直接把宿主给传送走时，它看见望月唯倏地睁开了眼睛。
只见望月唯朝着自己的掌心又划了一刀，好不容易才稍稍止住的血再一次喷涌而出，那双澄净无波的眼睛微颤着眼睫，眸中涌出的泪水迅速溢满了眼眶，泪水顺着眼尾流淌下来，在她的脸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泪痕。
望月唯做出祷告的姿势，仰面对着天空的方向，苍白的脸上带着深深的疲倦。
“你们徘徊人间不愿意进入往生，难不成是在怪我？”
怪她不让他们去找那些人亲自报仇，怪她没有早点来这里救下他们或让他们早点解脱。
可命运就这般模样，对于他们的遭遇，死前的可怖经历，她同情。
对于他们的痛苦和绝望，她能感知到他们情绪也算是感同身受，但她却不能违背天地规则满足他们想要化作恶鬼长留人间或死而复生的愿望。
前世不可追，今生亦已过，若因执念滞留人间便是违背规则，他们也许能睁开这一时的束缚，但因怨气和执念而产生的停留最终又能带来多少好的结果？
最终不过是丧失最后一丝理智，变成一只没有来世只待重新被规则束缚起来的恶鬼罢了。
以前的自己不懂，认为没有来世又如何，只要对得起自己的今生不留下一些难以放下的遗憾便是一个好的结果，可这么多年过去她却慢慢明白，不是自己想这么做就能这么做的，天地演化，万物流转，事物就是在这样的过程中长久的往前推进的。
生灭有命，时也势也，既然已无今生，所执的今生也早已化作前尘，那有何必继续执着？
若她放任他们杀死八野田聪，那么这些亡魂就真的会在犯下罪孽的一瞬间化为恶灵，自此之后，他们就再难以摆脱因为这死后害人的罪孽而布满全身的阴霾了。
所以她拦下了他们，一遍一遍的向他们诵读着往生的咒语，希望他们能放下执念顺着光继续向前。
作恶之人自会食其恶果，因为八野田聪这个烂人在死后还要将自己的灵魂白白染上污渍，这并不值得。
可遗憾的是，她被拒绝了。
怨灵化成的一张张的人脸或愤怒或悲泣地朝她吼叫着，人生中最根源的悲伤往往只有在人死之后才会浮现，遗憾、后悔、不甘...可这一系列真切到悲痛的情感却被她一个不相干的活人体会到了，于是她控制不住的留下了眼泪，任凭这些水光模糊了自己的双眼。
她在为亡魂哭泣，也在哭自己的无能为力，当年自己眼睁睁看着神明消逝而无能为力，现在，她以血为祭也依旧阻止不了空中愤怒的怨灵，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堕为恶灵，悲苦再难愈合。
望月唯苦笑一声，调动起体内的灵力，悬于高空中的血色莲花停下运转，花瓣渐渐退去血色。
“我不会再劝你们了...”
她仰着头，收起青莲戴回耳边，“可你们作为被束缚在此的灵体，能报复的对象也只有八野田聪一个，一旦你们得手、”
“我会按照约定，将你们强行送往三途川。”
她是神的巫女，有自己的职责，碰见亡灵能渡则渡，若不配合，那她也不能放任恶灵滞留人世，酿成恶果。
“届时，若因身上背负的罪孽而徘徊在无间地狱，尝遍痛苦却无法渡河，这评判也只在天在地，而不在现今的你和我了。”
她眸中含泪，面上一片悲色，“...希望你们不会后悔。”
望月唯的话语刚落，束缚着漫天亡魂的怨灵便直径从高空中呼啸而过，在她的身边掀起一阵冰冷透骨的寒意，她知道，这些徘徊不前的亡魂还是拒绝了她的挽留，朝着八野田聪的方向去了。
望月唯有些难受的眨了眨疲倦酸涩的双眼，眼睫轻催，泪水依旧控制不住地从眼中淌落，这股悲伤过于真切，也许把泪水流尽也不足以安慰死者。
人害怕一切未知的东西，无论他身处高位，还是他能力奇特，人鬼之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生死看似一刹那，可这刹那间的距离却已是无限，正因如此，人才会如此恐惧死亡的黑夜。
可未知的东西虽然可怖，人却也能因为这段距离而获得些许的缓解，因为规则规定亡者不可长留于世，不得伤害生者。
所以千百年来，生人与亡魂才能保持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不然怨恨何其多，生者又有多少能活？
可这规则却也不是只偏向生者，祂束缚不愿离去的亡灵长留此地，又何尝不是为了维持这个界限，不让无辜的枉死者在死之后还要平添一道没有必要的过错。
既然这辈子已经这般痛苦了，那又何必再带着这些痛苦走向深渊？
这道束缚给了他们思考的时间，给了他们一个选择的机会，若依旧执迷不悟，那也只是自己的选择，谁也无可奈何。
尖锐刺耳的惨叫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四周那道越发彻骨的寒意。
望月唯听着那道凄厉的声音从高亢渐渐变得微小，她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感觉自己的心空荡荡的，仿佛置身于无人的黑夜。
她不知道八野田聪是怎样被怨灵们折磨的，也不知道他断绝气息之前经历了怎样的恐怖过程，她只知道八野田聪那一声又一声的凄厉惨叫，让这些可怖的怨灵得到了情绪上的舒缓。
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的系统目瞪口呆地看着八野田聪咽气前那骇人的一幕，滞留人间的亡灵终究还是以化作恶鬼为代价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安慰。
飘荡在天空之中的鬼魂无声哀泣着，流淌着血水的双眼浮现出大仇得报的笑意，那些空洞得近乎渗人的眼睛仿佛也因为这笑意而变得不再可怖。
害死他们的罪人经历了一遍又一遍他们死前的痛苦才渐渐没了气息，把他们的皮剥下来时的痛苦，剜去他们双眼时的刺痛，一声又一声求饶却无果的绝望，以及死后灵魂被绑，被人镇压在枯井中的怨恨，尸身化作怪物的悲剧，他们都一一奉还。
心中的无数怨恨在八野田聪死去的一瞬间，杀红了眼的亡魂渐渐恢复清明，他们嗅到了莲花的清香，宛如受到了指引一般，他们不再抗拒那一声声要把他们渡往来生的咒文，回到了望月唯所在的天空上方。
徘徊多日的厚重白雾渐渐散去，许久未见的阳光终于穿透了这阴云密布的天空，洒向了这片村庄。
这次，她不必再以鲜血为祭，仅凭着余下的灵力和咒文便把亡灵送离了人间。
望月唯睁开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踏进那道属于亡者的界门，眸中的神色泛起一道悲凉，她口中的咒文不断，想要尽可能的通过这往生的咒语去消解他们身上的怨念，在界门快要合上前，望月唯看见了一道走在最末的身影。
隔着漫天的彼岸花海，一个满是白发走在最末端的身影缓缓回过头，朝她说了声，
——“谢谢”
生死的界限随着界门的消散而再次变得模糊浅淡，云开见日，天色蔚蓝。
浑身的灵力和力气都用尽了，望月唯神面色疲惫的走到一棵树前扶着树干慢慢坐下，她抿了抿因缺水而浮干的嘴唇，微眯着眼睛看着透过那繁茂枝叶倾斜而下的细碎阳光，对着界门的方向，她唇瓣微启，献上来自巫女的最诚挚的祈盼。
“在迷茫中彷徨不愿往前的人啊，念念不忘的过往已然消散...”
"冥冥中的归处在那遥远地方，渡河越川，请不要忘记回头看看那遍布曼珠沙华着的彼岸..."
她伸出手，碎金般的光线顺着她的指缝照射下来，落到她那张苍白的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世界安静的仿佛只剩下她的呼吸音和风吹过枝叶时留下的唦唦声响。
好累啊。
望月唯倚着树干，撑着越发沉重的眼皮，视野渐渐变得模糊而昏暗。
疲倦和无力感仿佛涌遍全身，意识模糊间，她好像又回到了和神初见的那一年。
幼时的自己独自站在高大庄严的鸟居面前，救下她的妖怪尽量地柔和了双眼，面容可怖的妖怪示意她勇敢一点，跨过鸟居，迈过这道相隔着人与神之间的界限。
而小小的自己不明所以的望着它，犹豫一番还是选择了向前。
山中悲悯的神明接纳了她，允许她在神的领域生活，长大，她喜欢呆在神明大人的身边，看着祂怜悯地注视的来来往往的人流，听着祂对妖怪们的告诫，悲悯的神灵就如同那她抬眼就能看见的广阔无垠的蓝天，包容着祂所注视着的一切。
真希望自己一觉醒来看见的还是那个蝉鸣的夏天啊，那时候的自己应该会被突然找上门来的被妖怪们拉出神殿。
它们会拉着她会围成一圈坐在庭院的繁阴下，而自己则会边听着它们神色兴奋地述说最近遇到的趣闻，边看着风过林梢，枝叶繁茂的树木也抵挡不住的烈阳。
视野归入黑暗前，她好像又看见那个日思夜想了许久许久的身影，祂垂眸在人影间向她走来，阴翳之下，阳光被枝叶分成丝丝缕缕，落在祂那张近乎的脸上，她看着祂的嘴角边蔓起的笑容，浮光潋艳。
时至今日，她也依旧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那个感觉，是那种温柔的遗憾，还是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夏天。
望月唯深深吐出一口气，沉沉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