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晴循声望去,只见几个身高马大的汉子正挤着人群向他们这方向过来。
何如也听见了声响,但台子上的民间艺人正爬上高挂花灯的绸缎,为他取自己百两银子买下的花灯,他大部分注意都落在那上边。
诸晴拉着何如,道:“我们先走!”
“欸,我们的花灯!”何如指着还未取下的花灯嚷道。
规则上是有情人立于比翼桥上,所以离开这座桥,便不作数了。
当然诸晴觉得程赋是绝对不会放过这么好骗的冤大头,就算何如下了桥,他也会派人将花灯送上官邸,用以换取百两银子。
好在何如虽想不到这点,但他一向听诸晴话,也不乱跑,跟着诸晴要下桥。
但是比翼桥上熙熙攘攘,为防不慎跌下江去,诸晴走得颇为小心。
而那几个汉子明显是冲着他俩来的,径直向他们两人逼近。
其间撞开了不少人,有些身材娇小的姑娘差点被挤到桥边摔下去。
一时间桥上吵吵嚷嚷,周围的帮工立马聚了过来,打算疏通拥挤的人群。
诸晴与何如小心翼翼,但对方显然不在意这些,胡乱将前边的人推开,直奔二人。
眼见与对方距离拉进,诸晴皱眉,又一次回身望去,忽然瞥见这伙人腰间有一道亮光一闪而过。
诸晴神色沉凝,看向何如道:“你会水吧?”
何如一怔,又赶忙道:“会一些。”
诸晴的目光落在近在咫尺的栏杆上。
她干脆拉着何如翻身越过护栏,跳下江去。
入水的那一瞬,溅起的水花声与岸上众人的惊呼混杂在一起。
何如全然是被带下去的,但他相信诸晴,跳下去后立刻踩水浮起。
比翼江并不湍急。
他破水而出,便看见不远处的诸晴正仰头看向比翼桥。
何如循着目光望去,只见几个大汉扒在栏杆上,气恼的看着江里的二人。
“怎么......”何如正问着呢,余光却瞥见银光凛凛,他立刻正视过去,只见那群人掏出了短刀,狠狠的向他们二人掷去。
诸晴赶忙拉着何如潜下去。
——她方才带着何如下水,就是怀疑对方身怀利器。
别在腰间并不带刀鞘,很可能抓住他们就直接动手,不打算留活口。
诸晴又怕叫开这件事,逼得他们狗急跳墙,对桥上摩肩接踵的平民百姓下手。
紧急之下她思虑不全,只能先保全自己。
又陆续有落水声响起,只是诸晴身处水下,耳边声响闷沉,听不真切。
她拽着何如向前游去,直到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才重新浮到水面。
好一会儿何如才钻出来,只是诸晴正在观察周围环境,并未注意这点。
他们离岸不远,诸晴带着何如上岸,岸边是一处野林。
以他们的速度,应该没有顺着江出雁城。诸晴正想着雁城中哪里有林子,忽然感觉手上有拖坠之感,回身看去。
只见何如面色发白,脚步虚浮,浑身水淋淋的,看起来十分狼狈。
“怎么了?”诸晴赶忙上前扶住他。
“刮伤了。”何如小声道。
诸晴瞪了他一眼,将他扶到岸边一块稍微干净些的地方坐下,道:
“你方才怎么不说啊!”
何如不吭声。
一来是不想拖诸晴后腿。
二来他觉得这件事颇为丢脸,不想出声。
都潜下水了,还被歹人的刀子划伤,太没用了些。
诸晴小心翼翼的拨开何如的外衣,瞧见他肩胛上一道两寸有余的伤口。
好在并不算特别深。
她撕开衣帛,将这道伤口草草包扎,止住血流。
诸晴皱眉叹道:“你早说,我们就不泡那么长时间水了。”
何如听见诸晴言中颇带心疼之意,竟有些沾沾自喜。
他装硬气,直道:“没事,不疼。”
诸晴剜了他一眼,道:“你在这里坐着,我去寻人。”
何如赶忙拉住诸晴,道:“我们一起走,万一那些歹人跟着我们,再撞上了怎么办?”
“你现在受着伤,真撞上了有什么用?还拖累我逃走。”诸晴气道,“你在这里找个地方隐蔽才是,不要再胡动,万一到时候血流干净,你就死定了。”
这样的话有几分哄小孩的恫吓之意。
何如不听,道:“你带着我一起走,万一遇见贼人,我好给你拖延一二;你把我放在这,万一叫人发现了,就是白送给人家。”
诸晴听了这话,定定的看着何如,道:“你想我守寡是吧?”
说起来,这种不吉利的胡话诸晴早跟何如瞎聊过,只是那时候何如吃错了药,她顺势而为。
想起那时候的场景,诸晴没忍住轻笑出声,她又道:
“行,咱们一块走,要遇上了歹人再去想办法,把你单独丢在这里我也放心不下。”
何如面露喜色,在诸晴的搀扶下又站了起来。
只是行动时牵扯到伤口,他皱着眉头龇牙咧嘴,愣是没发出什么声响。
但他不知道诸晴眼神极好,在夜色中将他面上的痛苦之色尽收眼底。
他们相互扶持着走了一段路,前方隐隐瞧见些许灯光。
好在那伙贼人并未跟来,他们安全的走出野林。
这条街上也挂着寥寥几盏小灯,但人迹罕至。
何如瞧见这些灯,又想起自己还没来得及放的灯,惋惜道:
“咱们还没放花灯呢,那台上的人说有情人将名字写在灯上,比翼江中的神灵会保佑璧人比翼双飞,此生不离。”
诸晴心想:程知府你可真是罪大恶极,看看你把这傻孩子都骗成什么样了。
但她面上一本正经道:“没关系,咱俩的名字没放成功,咱俩不是被自己放河里了吗?差不多、都一样。”
但她自己说完没憋住,笑出了声。
何如被她逗笑了,又扯到身后的伤口,轻轻“嘶”了一声。
听见这声的诸晴想到了什么,收敛笑意,沉默下来。
何如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跟着沉默前行。
他们走了一段路,终于遇上一名路过人,瞧见这两人宛如水鬼,有些踌躇。
诸晴先行一礼,道:“劳驾,我们是度支使何大人的家眷,路遇歹人,跳河自救,故形容狼狈,外子身受重伤,还请阁下相助。”
那人听到是官员家眷,犹豫着道:“我、我能帮你们什么?”
诸晴恭敬道:“劳烦阁下前往官邸,告知何大人我们的现状,我们在此处等候,外子实在不便行动。”
那人点头应下,转身离开。
诸晴又对何如道:“你还是不宜走动,这里大概是街市以南,离官邸大约半个时辰路程,我们等上一会儿,顺便看看还能不能遇到人来帮忙。”
“我们不如再顺着这条路往回走,他们过来寻我们肯定能遇到我们。”何如道。
诸晴看着他面上毫无血色,眉头紧锁的冷声道:
“你若真把自己作死了,我真的改嫁,绝不给你守寡。”
何如瞪大眼睛,面上颇带受伤之色,但张了张嘴,还是选择乖乖闭嘴。
中秋圆月以及坠到了屋檐上。
在这样焦急的等待着,诸晴数着时候,半个时辰过去后又大约过了两刻,前方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
诸晴站起身,顺手将乱动的何如按住。
何夫人从马车上下来,她带着郎中、侍从亲自来了,瞧见何如这样心疼得不行。
她又颇为怨怼的看了眼平安无事的诸晴,收回目光后,一手拉着何如,一手轻轻拭泪。
郎中当即给何如上药重新包扎,他被众人拥着送上马车。
诸晴上马车时只觉得自己是“蹭”来的位置,自觉好笑。
但何夫人还在边上,不好表现出来,只伸手勾住何如另一只空下的手,轻捏一下。
何如看向她,轻轻安抚一笑。
虽夜间暗沉,但车里空间狭小,何夫人隐约可见他俩动作,即使心中酸涩,也还是压下了自己的迁怒。
回了官邸,何城已经等在门口,他眉头拧着,看见何如面色苍白,小声嘟囔着:
“程赋怎么这种事都做不好,竟能将匪徒放进来。”
何如还是头一次被这么众星拱月的迎进家里。
——他觉得,自己大抵只有考上官职了,才可能再有这样的待遇。
大抵他本就是擅长插科打诨,背上虽还疼着,心里却已经美开了花。
诸晴瞧他的样子就知道他脑子里又是不正经的念头,又轻捏了他一下。
何如偏头看向诸晴,反手紧紧捏住诸晴已经养没了笔茧的柔荑。
诸晴又想起他们成婚那日,与何如还不认识的时候,他就登徒子般揉捏自己的手,被她踩了衣角,差点出了大糗。
但何如到现在还不知道,那日自己差点摔跤是因为什么。
想到这里,诸晴没忍住露出笑意。
何如虽不明所以,但见着诸晴笑了,他也笑了起来。
郎中给开了药,嘱咐用热水擦洗干净后再服药入睡。
下人去煎药,诸晴便先帮何如擦洗好,又把他湿漉漉的头发擦干,才去清洗自己。
等诸晴再出来时,何如已经喝了药,趴在床上入睡了。
诸晴静静的坐在床边,似乎在看何如,又似乎在想些别的事情。
淡淡的药味萦绕在鼻尖。
她沉默的思考着。
诸晴今天入夜后就再没见过芳絮。
她和何如外出,芳絮被留在官邸,按理来说出了事她作为自己的贴身丫鬟,一定要随何夫人过来的。
再不济,回来时她也应该迎上来。
在比翼桥上,那偶然一瞥的过客,诸晴回忆了许久,才想起那人曾与她有过颇为深刻的一面之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