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嫤确实不是木头美人。

秋棠秋芷在玉嫤帐内一晚都不敢睡，安铎每次邀玉嫤出门都不肯她俩相随，秋棠有次仗着自己武功想要偷偷跟随，但她轻功不精，被安铎暗卫抓到，玉嫤为她求了情，自此玉嫤就不让秋棠跟随了。

两人却担心玉嫤，是以睁着眼睛等着玉嫤回来。

玉嫤倒是齐齐整整回来了，只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本来秋棠秋芷也没多问，但到了半夜，玉嫤叫醒她俩，突然说道：

“我们得想办法逃走。”

她说得认真且突然，秋棠秋芷都愣住了。

“其实之前，虽然我让你们做好无法回到大殷的准备，但我自己还是在心里盼着能有人来接我们回去的。不过这次倒是死了心，应该没人能来就我们了，”玉嫤垂眸顿了一下，又说，“皇姐被软禁了。”

秋棠秋芷怔了一下：“什么？！”

玉嫤自己也没想到，她得知玉澜被楚景澈架空的消息不是来自陆寒寻，反而是来自突厥王子安铎。

玉嫤和陆寒寻回灵州后，陆寒寻从未和玉嫤说过长公主的事，以玉嫤对陆寒寻的了解，他应该是知道的——他这般世家子弟即便驻守边疆亦是晓通朝堂，陆寒寻不告诉她应该是他自己的选择。

而安铎对玉嫤的无知也表现出相当的诧异：“怎么，你不知道？你们长公主自三月份就已经同你们皇帝闹僵了，左相檀喆亲自被你们长公主罢了官，现在直接赋闲在家，上个月听说你们长公主已经被皇帝软禁。哦，还有你朝的那个灵犀公主，现在是你们皇帝眼前的红人儿啊，听说最近在扩建她的公主府，招摇得很……”

玉嫤一时没受住这么多信息冲击，安铎看她神色维持不住平日的淡定，他顿了一下：“你当真……一点都不知？”

玉嫤不答，反问：“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安铎哼笑：“你这话说的真是……你夫君在我突厥境内布下鹰网，你以为我们一点都不知道？你当真以为我们草原部落就只懂骑马射箭，不会反过来在你们殷境安插自己的暗线吗？”

所谓间谍战，本来就是互相攻防的过程。

陆寒寻早年就同父亲陆升在突厥境内布置了情报网，也就是鹰网。但鹰网实际是被突厥知晓的，多次被打击又重组。尤其成安元年到成安三年，这三年里由于皇帝生母张贵妃掌权，对突厥又极尽媚好，陆寒寻父子花费多年布置的鹰网几乎被毁了大半。直到后来玉澜摄政，玉澜这个情报鬼才再次同陆寒寻重建鹰网。

同样的，突厥其实也借着同大殷商贸等方面的联系，朝大殷这边安排暗线，同样是陆寒寻主要负责识别好捣毁。檀喆协理玉澜后，玉澜对鹰网和突厥暗线一事对他并未刻意隐瞒，甚至洛阳城内突厥暗线的捣毁就是檀喆负责的。

总起来说还是大殷这边胜的多输的少，毕竟突厥是游牧民族，论玩政治玩心眼，跟中原人比终归是少了些迂回的城府。

大殷和突厥在信息攻防战一直是双方心照不宣但不会摆到明面上的暗暗较量。

玉嫤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自知自己刚才所问冒失，让安铎看了笑话，她本想不再言语，但还是问了一句：“突厥的暗网，是不是你来负责的。”

安铎歪头看她，他还是年轻，带着一点不甘落在陆寒寻后面的傲气：“是又如何？”

安铎这晚给了玉嫤太多信息，玉嫤回来后思索到半夜才理好思绪，做好决意后就把秋棠秋芷叫起来了。

秋棠挠了挠头发：“可……可照公主您这么说，明日……哦不对，已经是今日了，今日真珠可汗来找裴度，就是让他们放公主会大殷的，那咱为什么不等真珠可汗给您求情？”

玉嫤微微一笑——两人都不明白这时候玉嫤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且笑得如此从容：“若真珠可汗来求情，裴度就能放我走，那安铎何必把我扣到现在？”

“公主的意思是说，即便真珠可汗来求了，安铎也不会放人？安铎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安铎自然没那么大胆子，”玉嫤摸着贴身的那把匕首，“我想就算是裴度，对于放不放掉我其实也是无所谓的态度。对裴度来说，大殷刚对突厥称臣纳贡，这时候他应该也不想出什么幺蛾子，若是真珠可汗要他放我，他应该也不会硬扣着不放。”

秋芷闻言也听不明白了：“那照公主的意思，是谁阻碍我们回去啊？”

玉嫤看了她一眼。

这时候玉嫤还是微笑的，只是两人明显看出来，玉嫤的微笑里有淡淡的悲伤。

“昨晚安铎同我说了一件事，他说突厥的暗网是他来负责的。我一直在想一件事，他这搞情报的本事到底是跟谁学的，其实也不用多想，我有了一个答案。”

秋棠还在等着玉嫤说是谁，反倒秋芷顿了一下脸色一变：“公主说的该不会是？”

玉嫤点点头。

“我想了很久，安铎当时为什么有底气扣住我不让我走。当时我只考虑这是不是裴度的意思，但裴度实在没必要在这时候同大殷起这种不必要的摩擦，我在这也给不了他任何好处。后来我想明白了，其实这跟裴度没什么关系，能把我名正言顺扣在这的，其实是突厥的可贺敦。”

突厥的可贺敦，即突厥大可汗裴度的皇后。

如今突厥的可贺敦，是前大殷万寿公主，玉嫤和玉澜的亲姑姑，楚元昭。

“你们也看出来了，安铎气质上同突厥其他王子就是不太一样的，且这人心思玲珑，精通中原文化。你们说，安铎能成现在的模样，是谁发挥了作用？”

自然是因为将四岁安铎带在身边抚养的楚元昭。

秋棠秋芷目瞪口呆，多少对此事觉得细思恐极。

秋棠惶惑道：“可……可贺敦不是公主的姑姑吗？”

玉嫤正在沉思，闻言抬头望了她一眼，眼神甚是柔和安详，她微微一笑，轻声道：“那又如何呢？”

那又如何呢？

人心叵测，纵然是亲姑姑，那又如何呢？

秋棠秋芷其实尚未想明白其中内里，只是一听玉嫤这样说，只觉得这四周危机四伏，秋芷问：“公主，那我们该怎么做？”

玉嫤并不知道，就在前一天的白日，那些被她解救的一众大殷百姓终于叩开了灵州边关的守塞城门。在经过一天一夜的审讯后，他们双脚得以踏上他们曾以为再也不会回来的故土。

而玉嫤密谋出逃这天晚上，灵州军营的营寨外面，上百个老百姓来此，要求见陆寒寻。

彼时陆寒寻正等着父亲陆寒寻赶到灵州，他这些天也心力交瘁，本只想让徐青远来会见，又因已经做好几日后亲赴突厥的决意，听到亲卫通报说百姓一定要见着他，他因着那点难言的不舍还是出来见了。

百十个百姓，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长者和一个胖墩墩的年轻人。一见陆寒寻出来，那个长者就拜倒在地，他这一跪，后面的人乌压压跟着跪了下去。陆寒寻和一众将士不防他有这般举动，皆是吓了一跳。陆寒寻快走几步要扶起他，那长者不肯站起来。

他抓着陆寒寻的手，仰头看着陆寒寻：“将军，我是田七，祖上三代都是居住在灵州的农户。三个月前，我被突厥人掳掠到突厥内，被他们抓到矿地里给他们做工……”

陆寒寻只当田七是来控诉他的，虽觉这事儿应该是灵州刺史的锅，但他还是说道：“我们有在调查这个情况，田老受苦了，还请……”

陆寒寻想再扶他，田七身体晃了一下，他倒了口气继续抓着陆寒寻的手：“将军，我是被安宜公主救下的。”

陆寒寻闻言身体一僵。

旁边的小伙子插嘴道：“我也是，我们都是！”

身后的人纷纷附和着，田七咳了声，用力抓着陆寒寻的手：“我们被突厥人放了，可那个突厥王子不肯放公主。将军，还请您赶紧去救救公主！救救公主啊！”

说到这，田七情绪激动，他抓着陆寒寻胳膊的手越发用力了，他摇晃着，希望陆寒寻能有反应，最好一口答应下来，立刻就去救玉嫤才好。

小伙子也在旁边道：“将军，我们在突厥，那突厥王子为难公主，说要想放我们，公主就得下到矿地里背一筐矿石上来。我们贱命一条，死不足惜，没想到公主为了我们，竟然真的下了矿地，还赶上矿洞塌方，差点……我们的命都是安宜公主救的，将军若是需要我们指路，小的义不容辞。只望将军能早日救下安宜公主，让她不要在异乡受此番苦楚！”

他这番话说完，后面的人纷纷响应。

百十人跪在地上请愿，求陆寒寻早点救玉嫤回来，并且说着，若是需要他们，他们必一同前去。

徐青远看着眼前场景，他有些受不住，扭头闭了下眼睛，靖川眼眶通红，强忍着不让自己掉下泪来。

陆寒寻低头看田七握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枯瘦，指缝间还有黑色的污渍，因为用力和激动而指甲泛白。

陆寒寻这才知道这百十个人此行的目的。

靖川忍不住了，他上前一步：“将军，末将请命，愿去突厥！”

陆寒寻没理他，只强硬地把哭泣的田七扶起来。

他对旁边抽泣的小伙子说：“日后也不要说自己贱命一条，毕竟你们是她拼命救下的。想来安宜公主也不愿听你们这般叫自己。”

那小伙子闻言一愣，低头哭得更厉害了。

“诸位且回去吧，安宜公主一事自有解决。还请各位此番回家同亲人团聚好好过日子，日后安宜公主回来，你们过得好就是对她最好的回报了。”

说这话时，陆寒寻恍惚间仿佛真的看到那日在突厥，玉嫤背着一筐矿石，从洞口吃力攀爬出来的模样。

大家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