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嫤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这梦里有陆寒寻，也有玉澜，她们坐在一场除夕家宴上，陆寒寻把蟹黄饆饠放到她盘里，玉澜望着她颔首微笑。玉嫤觉得这场景有点太不真实，像是梦里才有的样子。思及此她身体哆嗦了一下猛地睁开眼，发现这确实是一场梦。秋芷正抓着她的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秋棠坐在稍远的地方不住的抹眼睛。

两人这样子活像给她守灵。

玉嫤手微微一动，秋芷打了个机灵欣喜地望着她，她一喊公主，秋棠也连忙凑过来。玉嫤望着头顶鲜艳复杂的几何图案，知道自己还是在突厥，也懒得说废话，直接问秋芷：“那些大殷百姓，放走了没？”

秋芷擦了擦眼睛说道：“还没呢，安铎说等公主你醒了以后当着你的面放他们走，但我看了，安铎已经把大殷百姓归置起来，就等着公主您醒了。”

玉嫤闻言就要撑起来，秋芷秋棠连忙扶住她：“公主也不用这样着急，大殷百姓现在都比较安全，公主先歇息好才是最重要的。”

秋棠在玉嫤背后放了个枕头，玉嫤靠在上面喘息得厉害，她的目光移到自己小腹，秋芷会意又说道：“公主晕倒后，安铎派军医来为公主瞧了，给您开了一些药……”

玉嫤也没什么反应，只吩咐秋芷给她梳妆，秋棠去通报安铎。

安铎来时，玉嫤基本已经梳妆好了。

因为来时的衣服已经又脏又破，安铎倒是给她置办了一身新衣服，只不过衣服是突厥女子穿的，和中原衣服全然不同，极富异域风情。衣服玉嫤没选择，穿了。但对送来的那一堆首饰玉嫤不肯戴，她执着地戴着那根来时留下的那根簪子。

安铎竟然颇为守礼，进帐前还问自己方不方便进来。等入了营帐，安铎打量着穿突厥服装的玉嫤，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公主穿突厥女子的衣服……颇为娇艳动人。”

玉嫤不防他夸赞，微微怔了一下，也就颔首回应，但一心不忘正事：“大殷的百姓，王子如今该遵守约定，放他们回去了吧？”

安铎点点头，这次竟没有耍什么手段：“你们汉人的话说叫一诺千金，我既承诺，自然放他们走。但公主还记得你承诺给我什么吧？”

放人可以，她不能走。

饶是此刻仍旧没有多少力气，玉嫤还是点点头：“我知道。”

安铎领着玉嫤出了营帐，那些被他掳来的大殷百姓已经站在帐外，安铎吩咐他们尽可以会大殷旧土，不仅如此，还安排了自己的亲卫护送。

玉嫤送了他们很远。

那些大殷百姓离开时都回头看，自然不是眷恋这突厥土地，他们看的是留在这的玉嫤。那个娇小单薄的女子就站在那看他们离开，只别了一根簪子的长发在草原朔风中扬起来，迷了所有人的眼睛。

走了几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他们回身跪下来痛哭着感谢玉嫤。

他们没办法把玉嫤救出来，能做的，好像就只有这般隆重的感恩了。

玉嫤看他们的泪眼，她微微笑了笑，她张口想说什么，又觉得自己气力不够声音传得不够远。于是她只对他们挥挥手，用口型对他们道声珍重。

玉嫤其实有担忧过安铎当面一套背面一套，搞不好他亲卫护送路上会把这些百姓都杀了。安铎似是看出她这般心思，心里不太痛快。送走殷民回去的路上他突然说：“我知道你担心我会在背后使手段，可实际上，这突厥除了我和我的人，没人能好好把他们送回去了。”

他这话让玉嫤多少小人之心了，于是抿唇不说话。

安铎为什么扣下玉嫤，玉嫤自己立时也想不明白。只是在矿洞中模模糊糊有一个直觉，但因为晕倒也没能思索出个结果。秋棠秋芷很担心安铎会对玉嫤动手脚，但安铎把玉嫤扣下后也没做其他的。

不仅如此，军医日日来这里查看玉嫤的病情，药都是包好直接给秋棠秋芷自己煎的，秋芷略懂医理，看药材也没什么问题，就给把药煎了给玉嫤喝。玉嫤果然也是身体见好。

玉嫤跟安铎每天都会见面，倒也没其他的，顶多是一起喝个茶，安铎还会带她到周围看看。其他的安铎一概不提。

玉嫤只觉得这会的安铎和初见面时的差别太大，她看着眼前这么和气的安铎多少有些不适应。她看着安铎同她笑语相谈，偶尔会想起刚见面时安铎冷漠的模样，只感觉这人性情无常。但安铎待她确实也不亏，不仅让医生给她看病，吃穿用度也都不缺，甚至连珠宝首饰都能送她帐内，别说秋棠秋芷摸不到头脑，就是玉嫤也不明白安铎在想什么了。

玉嫤就这样在突厥营帐内呆了十多日。这十多日正好是檀喆往返洛阳，陆父自洛阳启程赶往灵州的时间。

徐青远和靖川这些天很担心陆寒寻。

陆寒寻这些天忙，很忙。

他几乎每天都泡在军营里，凡事都在军营处理解决。玉嫤的失踪在军队里也不算是秘密，但具体究竟如何，战士们也不全然知情。尤其陆寒寻现在每天都在军营，玉嫤又一直深居简出，战士们也不知道玉嫤到底回来了没。

但徐青远他们知道，这些天陆寒寻没有笑容，也很少睡。他日夜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俩自幼跟随陆寒寻，都觉得陆寒寻似乎是在谋划什么。

檀喆比陆升他们早了两天到的灵州，先把信给陆寒寻带到。

陆升军旅出身，马背上过了一辈子，纵然如今年老，马术也不可能退步多少。檀喆竟然能比陆升快两天到达，只能说明两点，一个是檀喆路途一定不惜马，估计赶了这一路得跑死一两匹马，二来檀喆马术精进，绝对不输他们这些将士。

陆寒寻对此心知肚明，檀喆父亲檀铖是武将，母亲也是虎将之女，檀喆虽为文官，实则将门之后，他身上的功夫到现在都没人能探出根底。不过陆寒寻也没心情去摸索，他客客气气谢过檀喆，客客气气地谢客。

檀喆本也没打算在此多做逗留。他现在被玉澜撤了职直接从户部尚书变成了一介布衣——当不当官檀喆倒不在乎，他现在心中郁结的是玉澜对他的突然翻脸，且这次檀喆借着给陆寒寻送信一事再去找玉澜，玉澜的反应比之前更加冷漠，檀喆心里的煎熬可想而知。

陆寒寻一松，檀喆本也想离开，只是不巧，他跟陆寒寻这次见面正好是在陆寒寻在陆府的书房。

檀喆转身时，正巧一阵风吹过来，上面宣纸微微一样，檀喆瞥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陆寒寻见檀喆猛地转身朝自己挥拳，他吓了一跳，但立刻反应反手格挡，檀喆一击不成另一只手挥拳再出，同时抬腿横扫他腰际。陆寒寻朝后急退几步躲过檀喆拳脚，一下跃出书房。

檀喆紧跟着出门，再度出拳横打，陆寒寻躲避的同时反手擒拿，这时候他已经猜到了檀喆为什么突然对他动手，神色微微变了，但动作没有丝毫凝滞。

檀喆看他神情微末，两人都极精明，一个猜到了却不解释，一个见对方不解释越发愤怒，招式见狠。就这样翻翻滚滚互相拆了几招后两人先后到了庭院，院子广阔，陆寒寻犟着不肯解释，檀喆咬死不松，两人在庭院赤手空拳地互搏，越打越快。

陆寒寻之前就知道檀喆是个练家子，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实力如何，眼下跟檀喆拆了几十招越发心惊，他听说了洛水之盟檀喆用暗器掷死一个突厥将领，没想到檀喆拳脚功夫也这么给劲。陆寒寻出身军旅，他的武功讲究的是一击致命即可，远没有武学家钻研那么精深。又过了几十招，陆寒寻意识到真打起来，至少这样赤手空拳真打起来，他是打不过檀喆的。

这个念头在陆寒寻脑海刚刚闪过，他就被檀喆寻了空档，檀喆一手拍在陆寒寻右手小臂，陆寒寻只觉得自己手臂一麻，紧接着檀喆左手就打到陆寒寻脸上，檀喆这次出拳更快，陆寒寻这些天几乎没合眼，加上心有歉意，这一下他没能躲过去。

陆寒寻眼一花，紧接着檀喆变掌为拳，狠狠扼住陆寒寻脖子直直把陆寒寻顶到墙面上。

陆寒寻只觉得胸口一滞，喉咙一甜，他看着檀喆凌厉的眼不怒反笑，歪头吐出一口血沫：“你猜到了啊。”

檀喆脸色铁青：“你那封信给长公主，我见她没有给你回信就已经觉得奇怪了。你这人真是够狡猾！让我当了你的帮凶！”

“不然呢，就算我把玉嫤失踪的事告诉长公主，以她现在的处境能做什么？让她知道这事只顾着在集仙殿干着急你就愿意看了？告诉圣上，你觉得圣上就能为了玉嫤出兵？”

檀喆手爪如钢钳，陆寒寻只觉得透不过气来，但他许是心里有愧，并未挣扎。

陆寒寻说的这些檀喆都明白，他也有些愧疚，手上的力道松了些，但依旧坚持。

“那你也不该模仿长公主的字迹调人。”

这才是檀喆今晚对陆寒寻大打出手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