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嫤说出这句话时，陆寒寻怔忪了一下，心里有点五味杂陈。

分享和袒露心迹对玉嫤来说兴许是一件困难的事，因为在她成长的岁月里也没有几个可以让她倾听诉说的人。玉嫤习惯藏愚守拙，她少女时本就过得磕绊，泄露软弱是她骨子里不能做的事。

如今玉嫤能敞开心扉，何尝不是对他陆寒寻的信任。

可陆寒寻觉得难过，或者说觉得心疼。

他虽然不喜欢刁蛮任性盛气凌人的皇家公主，却心疼玉嫤的百般顾虑，心疼玉嫤的小心翼翼。

他更心疼玉嫤的，是即便来到这天高云阔的边塞，因为过去多年的压抑的生活，依然无法全然舒展她的心怀。她那骨子里仿佛消不掉抹不去的担惊受怕和小心翼翼，成了陆寒寻最心疼她的地方。

“玉嫤，你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说这话时，陆寒寻没有一丝叹息，他用一种肯定的，积极的，不容置喙的语气告诉她。

“无论你作为大殷公主还是作为一位皇妹，一位妻子，你都已经做得非常好。你必须要对你自己有信心。”

陆寒寻依旧是肯定的不容置喙的语气。

其实在此之前，他已经夸了她很多次，不知道是不是语气太温和的原因，她似乎没有听进去。陆寒寻也是叹息，怎么有人连夸奖都听得如此不走心。是以现在，他让自己的语气更加笃定。

怀里的玉嫤安静着没有说话，陆寒寻不放心叫了她一声，玉嫤答应了一句，突然没头没脑地说：“我没想过成为皇姐那样的人。”

陆寒寻一怔，立刻明白过来，怕不是这两天楚景宏跟她聊了什么。

“我欣赏她，不过并没想过成为她。我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够了。”

如果不是此刻被困，陆寒寻一定要让她看到自己在点头，他赞赏道：“很好，非常好。”

顿了一下陆寒寻又说：“若你想去做什么，以后记得带上我。”

玉嫤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这是陆寒寻隐晦的撒娇，反倒直接问出口：“为什么？”

陆寒寻顿时难为情，他没有立刻回答，好久后才说：“这还用说嘛。”

玉嫤诚恳道：“可我不懂。”

陆寒寻一时竟不知道玉嫤这是真不懂还是故意逗他玩儿。正当他要开口说甚么时，他听到玉嫤自言自语：“罢了，我一会想想。”

陆寒寻不知道怎么的被她这句话给逗笑了，他抿了抿唇，在玉嫤看不到的地方，陆寒寻神态不自然，他有点扭捏：“你我如今是夫妻，你若做什么，我自然相陪。你怎么能撇下我不顾呢？”

玉嫤也是当真有些不解风情，竟然还分析了他的话：“你武功这么好，我到时候跑不过你，自然是你不能撇下我不顾才对。”

陆寒寻倒是很痛快：“嗯，都一样！”

玉嫤这才在他怀里微笑了。

她到底身娇玉贵，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会，她的腰就觉得酸痛了，玉嫤因为长期久坐刺绣，腰椎本来就不太好，她顾及陆寒寻撑得辛苦不敢动。不料一会陆寒寻这会问她有没有腰酸，让她稍微换个姿势缓缓。

陆寒寻温声安抚她：“再坚持一会，徐青远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你要是支撑不住，就在我身上靠会儿。”

玉嫤不知道怎么的，因为他这句体贴的话，猛然想起元日那晚和玉澜的聊天。

那日晚上，她人走到集仙殿门口又折返回来，实在忍不住，问玉澜：“皇姐，陆寒寻喜欢皇姐，皇姐当真不知道吗？”

玉嫤还记得当时玉澜慵懒地侧躺在软榻上，闻言脸上有些许诧异闪过，只是这诧异似是因为陆寒寻喜欢她，也似是因为玉嫤竟然敢告诉她。但很快玉澜神色恢复如常，她微微笑了笑，神态很是玩味：“怎么，我知道又如何？难道你要把他让给我？”

玉澜是能在朝堂跟那帮臣子辩论的口才，有时难免言语犀利。此时一时忘了收敛，直接把这话撂到玉嫤这，玉嫤被呛了一下，一时说不出话来。

玉澜自知这言语有些不善，她叹了口气，让玉嫤回来坐下。玉澜喝了口甜汤，淡淡道：“玉嫤，世事没有那么多如果。有时候行将错过，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不要在意那些无用的事。”

她这般说了，后来玉嫤细细回味，才明白，陆寒寻对玉澜的情意，玉澜是知道的，一直都知道。

或许对玉澜和陆寒寻而言，他们曾经的交集比她想得多。这一番话里，和陆寒寻所有的过往，在玉澜这都已经一笔勾销了。

想到这，玉嫤叫了声陆寒寻的名字。

“陆寒寻。”

陆寒寻嗯了一声，因为不知道玉嫤要说什么，他答应得很轻快。

“若当初没娶我，你是不是就能和皇姐在一起了。”

陆寒寻发现，玉嫤说话平地一声雷的本事倒是长进了。他被这话惊得呛了一声：“你委实不必为我着想到这般程度。”

兴许是因为自己解释多次玉嫤仍旧解不开这个心结，陆寒寻难免有种手足无措的心塞感，他很委屈：“你要是再旧事重提纠结此事，我可就没辙了，真没辙了！”

意料之外的，玉嫤听了他的话反倒诧异：“我纠结什么？我没什么好纠结的。”

陆寒寻：“……”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对皇姐的情意生在我与你相遇之前，我没什么好争的。皇姐风华绝代，你喜欢她说明你眼光不错，我心里也没什么不平衡的。总归是你会割舍不下……”

“我没有啊，”陆寒寻急急打断她，生怕她说着说着给自己定一个旧情难忘的罪，“我没有什么割舍不下的啊！”

说这话时，陆寒寻心跳如擂鼓，有点不敢置信。他反复琢磨玉嫤的话，生怕自己意会错了。

玉嫤被他一打断，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嗯了一声，似乎是表示自己明白了。

陆寒寻在喜悦中都忘了背着重物的痛苦，他低声问：“所以玉嫤，以后我们是不是可以不提这事了？”

他忐忑的等她答案。

玉嫤没有立时回答他，顿了一会她说：“你曾经对皇姐的情意，我可以不介意。但陆寒寻，既然你娶了我，就不能三心二意。若你还对皇姐有情意……”

她突然坐直身体，头磕到陆寒寻的下巴上，陆寒寻吭都没敢吭一声，生怕自己一出声就让玉嫤没了下文。眼下可是玉嫤对他敞开心扉的好机会，他告诉自己不能掉链子。

“那不要瞒着我，我们和离对你我都好。”

陆寒寻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又听到玉嫤继续说道：

“若你能……能……”

玉嫤发现自己有点说不出口了。

陆寒寻问：“若我能怎么样？”

玉嫤沉默下来，她的脸颊在黑暗中绯红。

若你能了断那段情意同我在一起，我们便在一起好好生活。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有点羞耻，也因为玉嫤是女孩子面皮薄，总之玉嫤卡壳了。

陆寒寻察觉她的身体从紧贴着自己到慢慢滑下去，他察觉到玉嫤泄气，他有点着急了。他摸索着勉力低下头去贴上她的额头，他虽看不到她的红晕，却能感觉到她脸颊的温度。

“我陆寒寻发誓，自此对安宜公主全心全意。玉嫤，你愿不愿意与我做白头偕老的夫妻？”

既然她说不出口，那便由他陆寒寻来说。

陆寒寻的心情很急切，他无比希望能和玉嫤一起丢掉过去困扰着彼此的那些心结，让两人能够心无芥蒂的走在一起。既然有这个机会，他定然不能放弃。

陆寒寻的呼吸滚烫，与她的呼吸交融着，让玉嫤觉得脸更热了，她的双手扣着陆寒寻的腰带，细细的手指勒出淡淡的白印儿。

许久，陆寒寻听到玉嫤的回答。

“好。”

声音细细弱弱，语气却极认真，是玉嫤一贯的语气和风格，像是玉嫤给他的一个承诺。

陆寒寻怔了一下，随即欣喜若狂。

他很想抱住她，可惜抽不出手臂，于是他只好笑，笑了两声又觉得傻，就抿了唇。但他实在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于是喊了一声玉嫤的名字。

玉嫤答应着，陆寒寻又叫，她又答应，陆寒寻再叫。

玉嫤好脾气，她撑起身来，以为他有什么事：“怎么了？”

陆寒寻不叫了，他低下头去亲她的脸。

他的唇落在玉嫤的眼睛，玉嫤睫毛扑闪了一下，没有躲。

陆寒寻的吻又落到她的额头，他真的很想抱抱她，可惜眼下四处都是拘束。陆寒寻轻声感慨：“我这不是做梦吧？”

不等玉嫤回答，两人同时听到了两声凄厉的哭嚎。

“公主！”

“公主！你在哪啊公主！”

哭嚎声中夹杂着喊叫，这声音两人都听出来了，是秋芷和秋棠。

她俩都来了，那靖川和徐青远肯定也来了。

很快，靖川徐青远的声音也传来了。

来得真是时候，陆寒寻心想，怎么就这么巧呢，正赶上两人解开心结又腾不出手抱一下的时候。

他跟怀里的玉嫤说：“捂住耳朵。”

玉嫤不知其意但先照做，随即她听到陆寒寻仿佛胸腔共鸣般的高声回应：“这呢！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