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院子里面的小橘猫窝在廊下的阴影处打盹，尾巴蜷曲着，时不时晃动一下，驱赶走烦人的苍蝇。
厢房内小桌子上，李夫人执白，柳怡湘执黑，交替落子，边上一片黑子被杀的无气，白棋占据上峰。
柳怡湘手抓着黑棋，专心看着棋盘上的局势，冥思苦想，迟迟不落子，泄气望椅背一靠，放下手中的棋子，垂头丧气地说道：“我又输了。”
下了一早上，一句都没有赢。
李夫人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眼尾挤出两三条细纹，一颗一颗地捡起棋盘上的棋子。
芙蓉看见夫人心情好，心里也高兴，三位公子离家后院子一下子就冷清许多，夫人不喜与院子外面的人接触，身子不好需要静养，成日待在院子里面没人说话。
柳娘子来后陪着夫人读书画画下棋，肉眼可见的夫人高兴许多，脸色也跟着好起来了。
“大小姐自小跟着老爷学弈，到后来老爷都下不过两位小姐。”
徐妈妈端了一盘切好水果酸奶进来，这吃法她从来就没有听过，是柳娘子教的，她吃的牙酸，夫人倒是很喜欢。
徐妈妈盛了两碗，一碗端给夫人，一碗放在柳怡湘面前，柳怡湘连忙接过，口中说着谢谢，端着碗站在地上，一时间有些无措。
丫鬟跟着夫人一桌子吃东西不合规矩，李夫人待她很好，院子里面的人对她都很友善，但是她的身份在那里，谨慎点没有错。
她戴着面纱，脸上的疤痕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能坦然接受。
柳怡湘端着碗打算先放在一边，等会儿再吃。
“怡湘，你不舒服吗？走下来吃，这里没有外人。”
“没有。”柳怡湘摇摇头，手指着自己的脸，“戴着面纱不方便。”
李夫人见状没有强求，问道：“脸上的伤可找人看过？城东有个专治烧伤刀剑伤的大夫，改日我带你去瞧瞧。”
“那柳怡湘先谢过夫人了。”柳怡湘对自己脸上的伤不抱什么希望，即使是在医疗发达的现代，也不可能保证完全祛除那么大面积的烧伤疤痕。
此时，她所面临的最要紧的问题也不是脸上的伤疤，如何摆脱军奴的身份才是她现在最渴求的事情。
不知道裴佑安现在怎么样了，他们已经七天没有见面了，他背上的伤口又没有发炎，数着日子，昨天就是比武的日子，不知道结果怎么样？
京城中目中无人、意气风发的裴佑安浮现在她眼前，依照裴佑安的实力，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已经入选了。
可惜，事情往往不会进展的那么顺利。
裴佑安身上扎满了银针，容色清丽的姑娘慢条斯理地收起银针，站在旁边的木参将盯着床上的裴佑安，疑惑地问道：“潇潇，你不是说他已经退烧了吗，怎么还没醒？”
陆潇潇白了他一眼，取出银针往他的人中扎，须臾，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眼睛逐渐聚焦，身上的热度消退，昏睡了整整一天，精力养回来，浑身清爽，就是身上的衣服粘腻不舒服。
后背的伤口好像已经不疼了。
裴佑安坐起来，对上面前站着的清丽姑娘，一双好看的杏仁眼，好似盛了一湾湖水，弯弯的柳叶眉，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两个梨涡若隐若现。
“公子，你背后的伤口流脓了，我重新替你清理了伤口伤了药，三日内不可以碰水，这药你每日睡觉前涂一次，七日后伤口便可痊愈。”
姑娘说话声音轻柔，留下药罐抬脚就要离开，木参将拉住她的手肘，说道：“幸苦潇潇姑娘了，饭菜都备好了，你留在这里用个饭再走。”
陆潇潇不动声色拉开木参将的手，避开他的亲近，说道：“为受伤的将士医治本是我的责任，木参将不必费心，我来之前就已经吃过饭了。还有，参将以后还是叫我陆潇潇。”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潇潇姑娘欢迎随时过来啊！”没有回应，木参将尴尬地笑了，不自在地挠头。
“大人，直接将陆潇潇姑娘从先锋营要过来给我们看病不更方便吗？潇潇姑娘医术高明，大人您平时也可以经常跟潇潇姑娘一起相处。”旁边的手下建议。
木参将朝他头上呼了一掌，“你懂什么，潇潇喜欢在哪里就在哪儿，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还有，潇潇是你叫的吗！”
手下悻悻退下。
木参将一屁股坐在裴佑安旁边，手指着自己，问道：“小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裴佑安眼中闪过疑惑，看见他的衣服，参将级别的武官，正三品，领一营三千人。
“我就是西路左参将，看你射箭准头还行，可愿意来我们援兵营？”
木参将自信满满，昂着头，好像裴佑安已经答应了。
不料，裴佑安回答：“我要去先锋营。”
木参将一听，眉毛一拧，手狠狠一拍床，床板似乎传出裂开的声音，常年争战，杀敌无数，久经沙场，木参将周身萦绕着杀气，一发怒，足以震慑任何人。
他爷爷的，老子给他找医女医治，亲自请他来老子麾下，他居然拒绝了！
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如何能忍？军中都知道他把这小子领来了，他还要往先锋营跑，传出去他的脸往哪里搁。
裴佑安不为所动，眼睛都没有眨一下，霍家都是武夫，他都习惯了一惊一乍。
木参将盯着裴佑安的眼睛，他一喝，眼睛眨都没有眨一下，心理素质极佳，是个好苗子！
“哼！”木参将不屑地说道，“你以为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吗？先锋营一共就收五十个人，你，排在二百一十三名，老子让你进来是老子惜材，你不来援兵营，你以为有其他的地方敢收你吗？乖乖给老子待在这里，不然，滚回你的军奴营，好好想想你能在姓乌的老东西眼皮底下活多久。”
“我没有比跑步，今天再让我比一次，我一定在前十之内。”
“你以为军营是你家，你想比就能比？诶，不是，那先锋营好在哪里，你们一个两个都想往那里跑。”
“先锋营立军功的机会多，我要立功摆脱军奴的身份。”裴佑安目光坚定。
木参将露出嘲讽的笑容，不屑地说道：“先锋营挑走了军中最精锐的士兵，军功可不就多吗？你可要想好，先锋营每年的死伤的人数是其他军营的几倍，你还要去？”
裴佑安点头，木参将嗤笑，没上过战场的小孩，想事情就是单纯。
坐到饭桌上，端着海碗开始扒饭，仍由裴佑安站起身，朝他行了一个礼后离去，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手下的人看不过眼，说道：“大人，裴佑安也太不识抬举，大人对他这么好，大人我们就这样让他走？”
不让他走，难道捆着他，老子求他不要走？
他真当他是块宝吗？他想去，也得人家愿意留他。
裴佑安走出营帐，路过的士兵看着他离开，在后面议论纷纷。
“又是一个不懂事儿的，将军那么看重他居然走了。”
“到了先锋营就知道我们这里的好处。”
“人家是宁做凤尾，不做鸡头，他要走谁拦得住他，他去了就知道先锋营留不留得住还两说呢，到时候被淘汰下来，得哭着来求留在我们援兵营，你看大人收不收他。”
……
裴佑安一路询问走到了先锋营的驻扎地，两名看守的士兵拦住了他的去路，无论他如何说都不给他进去。
裴佑安站在军营的门口，想办法绕过守卫偷偷闯进去，最后作罢，先锋营守卫森严，无故闯入违反军法，若是被发现他估计得做一辈子的军奴。
默默站在军营门口，比武选拔结束，各级将领都会向大将军汇报情况，他在这里守着，副将肯定是会进出军营大门。
他知道他方才的行为得罪了木参将，但是他必须得以最快的速度上场杀敌，拿到军功，援兵营为军中的后备力量，不得已之时方会出动，论功行赏的机会不多，他等不了那么久。
他不能让柳怡湘带着军奴的身份一辈子，乌兴找到机会一定会打击报复柳怡湘，虽然柳怡湘在宋千户府中，他们暂时会收敛手脚，但他们不可能防备一辈子。
他必须站在足够高的位置上，彻底解决乌千总这个麻烦。
从白天等到黑夜。
门口的士兵忍不住提醒他，“兄弟，你先回去，现在这么晚了，副将估计已经回家睡了，今天就不回军营，你在这里干等着没用的。”
裴佑安看了一眼挂满繁星的天空，北风吹得他发丝凌乱，单件衣服抵挡不住夜晚的寒风，裴佑安依旧站得笔直，如北地的一棵胡杨树。
军营内，一个中年男人拿着西洋镜看向营门口，陆铎开口说道：“副将，我出去叫他离开？”
“不。”副将摆摆手，“让他站着，年轻人，站站锻炼身体，多磨磨性子是好事。”
陆铎摸不清副将的意思，先锋营中比裴佑安优秀的人多的是，为什么要冒着得罪木参将的风险留下裴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