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无行的下葬并未大张旗鼓，不过宁无行死在纪屿书剑下的消息却不胫而走。

与从前的剑术天下第一的宁无行斗剑，纪屿书不仅能取得上风，还能将其斩于剑下，可见纪屿书的实力与二百年前相比，只增不减。

纪屿书立于宁无行的坟前，一言不发。

一杯清酒洒在坟前，算是送行了。

贞荣的事的确办的漂亮，棺椁和埋葬的地方选的都是好的，只不过为他送行的，仅纪屿书一人。

当初宁无行还曾说过，之后要与他一同去三家族遗传。

纪屿书叹息，在夜色正浓时下了山。

他要去看看护灵殿，那位神仙有求必应，会不会……算了，单看看也好，不难为人家神仙了。

护灵殿中的香火不多，即便已经开放几日，但没人知道这位神仙，自然也没什么人供奉。

但是角角落落里还是出现了很多松果之类的吃食，应当是附近山林中的动物上的供。

殿中的神像之前纪屿书见过的神仙都要高大，都要精致，不过这尊神像在脸上的刻画却没多少，只能从模糊中窥见一丝美艳，却始终无法看清真容。

从前那些护灵殿中的，貌似也是这样，虽精致，但五官除外，要么是被遮挡，要么是随着时间逐渐风化，但却只有脸这样。

他从前都未曾在意过，如今细看，才恍然察觉。

这尊神像，真是这位神仙亲自送来的么。

那日宁无行如此口无遮拦，她却也不在意。

纪屿书上了三炷香，而后跪在了蒲团上。

“娘娘，宁无行在这世上，可曾留下过什么么，我不求他能活着，他想走，我不留，但我还是贪心地，想要点念想，等三家族遗址之事结束，能有个方向。

我总觉得我还有什么未曾记起的重要之事，与他有关。”纪屿书说罢，伏地磕头，但还未磕下去，神像泛起金光。

旋即凭空出现几个大字。

——别跪我，别拜我，忘了宁无行。

纪屿书抿唇，并未再说什么。

垂眸，起身，将供奉之物悉数摆上案台。

而后坐在蒲团上，闭眼沉思。

护灵殿的灵力虽不纯，但有些这层庇佑，比在弦翎门安心些。

护灵神说的话……算了，以后再说。

他现在得让魂魄溶体，而后将当初那十年的事回忆起。

这事没人能帮他，只能靠他自己。

纪屿书在混沌中失去了意识，一魂一魄在体内乱撞，这种不加以引导只听天由命的溶魂方式用的人并不多。

容易出事，但若成功，便能最快恢复如初。

不管是内力，还是记忆。

“我心悦你。”宁祁道。

谁？看不清。

看不清与他共饮的人。

只依稀能察觉他一副醉态。

宁酒灯曾说，这个人很重要。

画面一转，已不再是那个夜晚，竹屋内，宁祁大声质问：“哪怕你说我恶心都好，为什么不说话！”

但他对面的人却依旧不语，跟个哑巴一样。

“只要你说一句厌我，我立马消失从此不再扰你清静好吗，但你别这样，纪怀哥哥，我很怕你不想理我……”宁祁态度软了下来，声音都有些染上了哭腔。

纪屿书心下一惊，宁祁说心悦之人，是他？

梦中的纪怀依旧不语，月光透过窗洒进屋内，纪屿书欺身而上，将宁祁禁锢在一方床榻之上。

“等我。”纪怀道。

“我只想要一个回答，哥哥，有这么难吗。”宁祁说。

之后那一夜他们做了什么，非常不成体统。

但纪屿书没想到、也没想过，是他开的头。

可他之后却始终未曾给过宁祁具体答复。

经过那一夜，他以为宁祁懂的。

可他从未想过，宁祁不敢多想，怕只是自己多想了。

喜欢的。

是喜欢的。

不过三四个字，他让宁祁等他。

他也再等等，他在筹划与三家族坦白。

他不想遮掩，不想让宁祁委屈。

可是等来的是席家一事。

等来的是宁祁亲手覆灭席家，独自一人逃窜。

等来的是神界审判人间。

等来的是他拒神阶之后不记得的五百年。

宁祁或许早已不抱希望了。

要是早点说就好了。

那些离经叛道之事，在一开始，他便与宁祁做了个遍，不论他是宁祁，还是宁酒灯，或是宁无行。

哪怕纪屿书忘了，从头再来他心中却都还是喜欢的。

我也心悦你——等了五百年，最后也未曾说出口的五个字。

他并非无情，他只是忘了。

可是太晚了。

纪屿书睁眼，早已天光大亮。

他在蒲团之上坐了一夜，不过他醒来时，旁边的蒲团上还跪着一人。

不过他跪的不是神像，是纪屿书。

纪屿书忙起身，往一旁让了让，而后他看清此人身型，才开口道：“柏章？”

“将军！”柏章给他磕了个头。

“宁无……宁酒灯他……”纪屿书不知道要从哪里开口，他并不知道宁无行愿不愿意让他底下的人知道他的身份，也不知该如何说起宁无行的死。

“我知道，我都知道。”柏章道，“我知道宁将军就是宁无行，可他待我好，我不管别人如何说。”

“他已经，死了。”纪屿书说到这，声音有些沉闷。

“宁将军之前交代过我们，若是他有什么闪失，便让我们助您完成未竟之事。”柏章说罢，行了个军礼，但这军礼并非本国的军礼。

宁无行之前曾说过，柏章是个将士，可是国破，想来应当是他那时的礼。

“不必了，我放你们自由，走吧。”纪屿书道。

“我不走！三百年前您帮过我！我不走。”柏章接着又是一礼。

“我帮过你？”纪屿书不解。

“是！那场战争中伤亡惨重，我的国家被覆灭，他们打扫战场时我躲过一劫，之后遇见了您，您给了我一口吃食，让我先养伤，虽我后面依旧被发现，被当成余孽清剿，可宁将军说，正因为您帮过我，他才会在百万亡魂中挑中我，留我魂魄为我化身。”柏章解释道，“之前未曾认出您，实在不该。”

“他……什么时候说的。”纪屿书有些怔愣，鼻头有些酸。

“在他与您上弦翎门之前那日。”柏章道。

“你是如何得知他出事了。”纪屿书问，虽然消息传得快，但柏章不至于来的这么快，他定还有其他途径。

“宁将军与我的传音牌，灭了，那传音牌靠着宁将军的一丝灵气维持，不论再如何，传音牌都不会灭，除非……除非宁将军命陨。”柏章道。

纪屿书垂眸，看向腕上的骨串，骨串已然黯淡，而后认命般轻点头：“既然如此，放其他人走吧，他们该去过属于自己的日子了。”

宁无行当初收容他们，多半是为了办事，柏章也是，不过柏章遣不散。

“禾西能留下么，它是宁将军捡回来的。”柏章问。

“留吧。”纪屿书道，“之后我会去乌灵派，你与禾西，暂且留在这道观中吧。”

“将军，我……”

“我知你不愿走，但你想留下，总得听我的。”纪屿书道。

此事敲定后，纪屿书带着惜时，回到了弦翎门中，宁无行一除，他们继续开展门派交流。

争天下第一。

“仙君参加门派交流，有失公正。”付开月道。

“若我以乌灵派的名义参加呢。”纪屿书缓声道。

此话一出，贞荣众人皆侧目看他。

付开月摸不清楚，只问：“仙君这是何意。”

“我与宁无行的前尘恩怨皆在弦翎门，如今已了，本不欲再留弦翎门，三家族遗址在乌灵派的管辖之下，人难免念旧。”纪屿书道。

“这……我们……”付开月有些迟疑，但其他几位掌门都未曾开口。

可直接答应未免显得他们乌灵派有些势利。

“这好说，仙君如今已然达到天下为尊的地步，若想去乌灵派，直接去便是了，弦翎门应当会尊重仙君意愿吧。”沈榭道。

“无妨，若乌灵派需要，门派交流我能参加。”纪屿书道。

付开月心下喜忧参半，若纪屿书插手，乌灵派势必拿下天下第一的名头，未来十年都风光无两，行事也会方便；但若是因为纪屿书的插手才拿下第一的，难免有门派不服。

“付掌门为何迟迟不语？莫不是这乌灵派有什么猫腻。”莲瓷沉声问道。

“莲掌门莫要血口喷人。”付开月看向他，“乌灵派向来端正，行的是大道，莲掌门不必……以己度人。”

“我不过随口一问，付掌门这么凶作甚。”莲瓷似乎并未被影响。

付开月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栗阔元一死，峰楠派在这届门派交流中不可能取胜，因为一些旧果，付开月更是看不上这峰楠派。

“几百年来仙君都坐镇于弦翎门，如今却突然倒戈乌灵派，还是在门派交流之时，恐怕不妥，不若待门派交流结束，我乌灵派，定亲自来请仙君如何。”付开月做低姿态。

纪屿书更加确定了三家族遗址的异象与乌灵派有关。

“听付掌门的意思是，允许我坐镇乌灵派，且不需要我参加门派交流，既然如此，我即刻启程前往乌灵派，如何。”纪屿书话虽如此，但并非与他商量，说罢即起身。

“仙君，且慢。”付开月拦在了他的去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