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气质活泼、满室银器当啷响的校长办公室，经过了仿佛一个世纪的死寂。良久，菲妮才终于再开口了。

“您说……我拿错了谈判的筹码，”菲妮艰涩地说，“也就是说，除却卧底得到的信息，马尔福还有别的筹码？”

“我希望你这么理解。

”邓布利多意味深长道，一副兴味十足的姿态，示意菲妮继续说。

对方已经给了她充分的时间，这次必须一举成功。要怎样使预备阻止伏地魔的白巫师满意，同时尽可能降低马尔福将面临的风险？菲妮来不及为爸爸的隐瞒伤怀，她必须找到能打动邓布利多的筹码。

“……我承认，刚才是我太贪心了。不过嘛，”菲妮大脑飞速运转，嘴上也没让谈话停下。“虽说这卧底必须要做，但频繁传递无伤大雅的消息，和彻底掩藏，只在决定性时刻一击即中——对您来说哪个价值更大呢？”

“如果我说，两者我都不满意呢？”邓布利多微笑道，“马尔福总是很狡猾，非关键意义的情报对卢修斯来说轻而易举，可若他为避免怀疑只出手一次，我又要怎么在漫长的蛰伏期间相信马尔福的忠诚呢？”

“的确是这样，如果只有爸爸，他无论如何不可能在您与黑魔王之间全身而退……但马尔福不止有卢修斯，不是吗？”

“但目前为止，卢修斯是具备最大价值的马尔福。”邓布利多循循诱导道。

“的确，‘目前为止’是这样。但若着眼未来，我和德……”菲妮顿了顿，眼中温度倏然落了下去。“不，我，菲妮克丝·马尔福，才是最具价值的马尔福。”

“……”

“卢修斯是贪生怕死的食死徒，无论频繁传递并非只有他经手的消息，还是让他长期潜藏，虽说能保障这枚棋子的使用寿命，但这期间他都有可能摇摆不定。”

“可若是再加上我，事情就不一样了。一来，我能充当挟制马尔福的筹码；二来，我是现存马尔福中最具潜力的巫师。尽管我尚未成年，但只要有我，不可控的斯莱特林也有被掌握的机会，这点连卢修斯也做不到。而且我不像卢修斯，您清楚以我的野心不满足于做伺候人的仆人，即使对方是黑魔王。但您不会要求我亲吻您的脚尖，我在您身边反而可控。如此，只要握住了我，马尔福的忠心就有保障了——这样一来，还有必要把马尔福当作一次性工具使用吗？”

“很有趣的说法。可与伏地魔的对抗瞬息万变，我恐怕等不了你成长起来。”

“不用等我成年，”菲妮急道，“我的实力即使跟勇士比也绰绰有余，聚学会的人有目共睹，相信您也有所估量。我比许多成年巫师都有用，完全够替卢修斯在这边效忠——我甚至有与福克斯沟通的能力，不便经您手传递的消息我也能为您处理。您所看中的筹码无非是马尔福本身的价值，难道您认为纳西莎和德拉科会比我更适合为您效忠吗？”

“当然，你的确是我重视的马尔福。”邓布利多说，“我听你分析了很多，这些确实是你的优势，无关紧要的优势。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的确，与福克斯对话是罕见的能力，除了邓布利多，你是我见过第一个能与凤凰对话的人，不过这并不是我看重你的原因——和福克斯交流就能起到决定性作用的话，我哪里还需要帮手呢？”

菲妮哑口无言。她没有戳中邓布利多的痒处，效果已经大打折扣。一种绝望席卷了菲妮的心头，她克制不住地低下头，声音喑哑。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其他的……”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邓布利多十指交缠放在身前，视线简直要把她的头颅也穿透。“菲妮克丝，你真的觉得，仅仅这些就构成了全部的你吗？”

“如果您还有高见，”菲妮赌气似的背对邓布利多，坐到办公桌前的长桌上。“就直接给我解惑吧。我怎么能清楚伟大睿智的阿不思·邓布利多对一介马尔福作何评价呢？”

邓布利多失笑般摇摇头，“即使你说你要效忠伏地魔，恐怕我也要费劲心思把迷途的小蛇拉回来。菲妮克丝，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得到独角兽的祝福吗？”

这话让菲妮怔住了，菲妮当然记得邓布利多告诉她的祝福的来历。可除却魔力稳定外，她并未直观体会到祝福带给她的好处，感慨一段时间自然也抛之脑后了。

“我当然记得，要想诅咒不卷土重来，我就不能主动害人性命。”菲妮垂下头，“但这没有影响吧，我不是要效忠白巫师吗？”

“你好像错误地以为，这是你受到的限制。”邓布利多的语气不知不觉间，又回到了往常的温和。“确实如你所想，我不是纯白无暇的慈善家，恐怕你也不认为这样的巫师足以和伏地魔对抗。可这并不意味着，我打算让你帮我干见不得光的事。菲妮克丝，我之所以提到独角兽的祝福，是因为能受到祝福的你，从始至终都有一颗纯洁的灵魂。这才是我最看重你的部分，也是你完全没意识到的地方。”

“……您总是说这种话，实际根本不是这样的。我从没做过只对别人有益的事，所谓祝福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无论重复多少次，我都会说的。独角兽的祝福是我所能给出的对你来说，最具说服力的证明。菲妮克丝，你不是能为一己私利不择手段的孩子。哪怕此刻，在我面前，只有一个为了家人忧心忡忡的我的学生。”

“马尔福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我是彻头彻尾的斯莱特林，为了野心什么都能做。难道你想否认这点吗？”

“你当然是纯粹的斯莱特林。正因如此，我才越来越肯定，你们的野心并不仅仅是要功成名就。我越是观察你，越是理解斯莱特林极力想掩藏的部分——你们总认为那是弱点，是人性的软弱。除了最理解他们、纯粹的斯莱特林，那些还未被彻底污染的雏鸟不愿意让任何人照顾。菲妮克丝，我不需要你掌控斯莱特林，你只要照顾好他们。”

“……这就是您所需要的吗？”

“仅仅是我，远不足够让离家太久的孩子信赖。但他们相信你，我也是。”

仿佛承认自己也有做不到的事，邓布利多苦笑了一声。菲妮感到怪异，校长似乎总是用这种方式操控自己心甘情愿为他做事，好像他只把这样的弱点展示给怀疑自己的菲妮克丝一样。

“这份信任只有你建立了起来，并且时至今日，它近乎坚不可摧。有朝一日，我需要你利用这份信任，把斯莱特林彻底拉回来。”

“拉到邓布利多的阵营？”

“拉回霍格沃茨这个学校。”

“我明白了……如果这是您需要的。”

*

离开校长办公室的路上，菲妮反复回想着邓布利多的话。

这一晚上发生了许多事。塞德里克死里逃生，哈利宣告那个人回来了，穆迪教授实则是一直潜伏的小巴蒂·克劳奇……眼下，邓布利多又告诉自己，他并不信任卢修斯，菲妮必须发挥更多作用，才能使马尔福规避更多风险。

拉拢斯莱特林，听上去似乎不难。但即便那个人还未真正回来，菲妮身边也有始终举棋不定的诺特；那个人回来后又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菲妮也无法衡量。

西奥多·诺特。菲妮垂眼，无意识地转动着手腕上的蓝宝石手镯。她是有可能说服西奥多的，据她观察，西奥多并不那么敬佩他的父亲——关键在于时机的选择。

月光洒在静谧的走廊上，古老壁砖上雕刻的水滴兽像滴溜溜转动着，通向校长办公室的石墙继菲妮之后打开，西弗勒斯·斯内普迈步而出，长长的黑袍在地板上滑动。

邓布利多示意菲妮离开时，斯内普正好折返回来。他在邓布利多耳边低语几句，老人甚至顾不得菲妮还在办公室，便径直冲出了房间。现在反而是斯内普落在菲妮后面。

“你还傻站在这里干什么？”斯内普语气冷沉，从发现菲妮在校长办公室开始，他大概就对菲妮的自作主张积攒了许多不满。

“福吉部长刚执意杀死了口供，现在连你也不让我省心，是吗？”

“小巴蒂被杀了？”

“托摄魂怪的福，没留下任何足够证明黑魔王回归的证据，死得干脆利落。”

“那现在怎么办？”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德拉科已经回寝室很久了，你知道现在快宵禁了吗？”

“您不会扣斯莱特林的分吧。”

“要对象是总给我惹麻烦的你，说不好。”

这话对早习惯了教父的菲妮而言不痛不痒。她定定地看着斯内普，事实上有一件事，比西奥多·诺特更需要她确认——按理来说，这是既定的事实。但介于对方是教授自己大脑封闭术的大师，菲妮认为这是有必要的——

“西弗勒斯，你依旧是能让邓布利多亲自作证的卧底，对吧？”

随着话音落下，斯内普皱了皱眉，漆黑的眼睛看向菲妮克丝：“这不是你需要知道的事。”

“您不用防备我，我对邓布利多的安排一无所知。”菲妮轻声说道，“难道您不相信，我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斯内普听着，忽的咧开一个讥讽冷酷的笑：“你以为我站在哪一边？菲妮克丝，不要妄想揣测我，这对你没好处。”

菲妮抿紧了唇：“您总是对自己的事绝口不提，明明我可以帮您。”

“你帮不了我，越是自以为看得清楚，死得就越快。难道你以为在黑魔王的统治下，我和卢修斯还能互相守望，携手并进？菲妮克丝，你记清楚了，在那里谁也帮不了谁。”

“可……”

“闭嘴，”斯内普粗暴地打断菲妮担忧的话，“我想我比一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巫师更了解我要做什么。不要问你不该知道的，除非你做好了丢掉性命的准备。”

说完，斯内普再不停留，长长的黑袍从菲妮身侧滑过。在男人迅疾的脚步使黑袍扬起、流动的空气拂过菲妮发髻的刹那，菲妮明白了：

“果然，您是站在我这边的。”

斯内普脚步一滞。

菲妮回头，看着教父漆黑的背影，浅淡的笑意从嘴角浮起。

“否则，您才不会担心我做傻事，放狠话百般警告我。”

“西弗勒斯，您的教女好像比您想象中更了解您。”

在菲妮的注视下，高大的、用黑袍把自己全身紧紧裹住的斯内普仍旧没有回头，甚至没有说一个字，沉默地离开了。

逃跑的样子也仍然气势十足啊。菲妮感到有趣般笑了笑，眼神又低了下来。

现在，她也必须去见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