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周围的空气仿佛凝滞了片秒。

虽然贺泠和姜珣互相看不顺眼是众所周知的事，贺泠也并非没有在公共场合给过姜珣难堪——确切地说，次数还不少。

但像这样直白且攻击性强烈的，是头一回。

别说现场的观众愣住了，连直播间里的弹幕都刷起了满屏[？？？]

女主持嘴角的笑容肉眼可见地僵住，但优秀的职业素养还是让她很快恢复了表情管理，拿起话筒圆场：“相信我们经常观看比赛的玩家，都对‘当狗’这个说法不陌生，这是我们职业选手偶尔会用到的一个代词，指的是将自己的资源让渡给队友，帮助队友扛塔等非常具有奉献精神的行为……”

神他妈奉献精神。

女主持都快编不下去了。

旁边的姜珣笑了一声，挑眉看向贺泠：“你礼貌吗？”

圆场的话术被打断施法，女主持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虽然姜珣嘴上说的是“你礼貌吗”，但他脸上的表情明显更像是在说：“你配吗”。

完了，再这样下去要发展成直播事故。

女主持不动声色地挤到了二人中间，在直播镜头看不见的角度疯狂朝姜珣使眼色。

因为是TPL官方的主持人，很多大型赛事和活动都由她主持，和选手交集互动颇多，姜珣和她平日里关系还算不错。

见女主持满脸都写着：求求你俩收了神通吧，不要再吵了，要吵去训练室吵……姜珣收回了视线，没有再说什么。

主持人狠狠松了口气，然而官方直播间里，弹幕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Winter嘴上是抹了砒霜吗，这么毒，之前半决赛他一句就把Aurora骂哭了不是没有原因的]

[这也不至于吧，职业选手之间开玩笑很多都会说“给我当波狗”啊]

[可他和Glisten是那种开得起玩笑的关系吗？这明显是在挑衅吧？]

[不是，Glisten的粉丝都是选择性失忆吗？他挑衅Winter的次数明显更多，Winter说一句你们就应激成这样，早点去医院治治吧]

……

因为这一场采访风波，弹幕里已经没有人再提让两位王牌打野组队的事，一直到活动结束，直播间里还吵得不可开交。

直播的录屏被剪辑传到网上，不到半小时就爆上了热搜。

质疑和谩骂的声音铺天盖地。

贺泠回到后台休息室，手机里已经收到了十几条未读消息。他还没来得及看，一通电话就拨了进来。

贺泠接起：“喂。”

程经理上来就喊了一声：“祖宗！”

“你你你……”

贺泠听他“你”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你是要说采访的事吧。”

那头深深吸了一大口气：“是啊！不然呢！你知道现在网上已经吵翻天了吗？本来上次Aurora那件事影响就已经很不好了，你还当着直播间几百万观众的面……你知道现在网上都说你什么吗？”

“说什么。”

“说你当众侮辱其他选手，言行傲慢素质低下……”电话那头，程经理看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言论。

除了他刚刚说的那些，还有骂的更难听的，各大电竞相关的营销号媒体更是第一时间转发了直播录屏，配文为：TPL赛区大神级选手出言不逊，当众辱骂竞争对手……

甚至有不知真假的粉丝脱粉回踩，说：“Winter还不如早点退役算了，起码能在我心里留下一个美好形象。”

Winter在役时间长，影响力甚广，与之相应的，舆论反噬也很可怕。

然而听完程经理说的这些，贺泠只应了一声：“哦，知道了。”

程经理：“……你！”

“说了半天你是油盐不进？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能不能爱惜一点羽毛？”

“我一没懈怠训练，二没消极比赛。”

贺泠问：“怎么不爱惜羽毛了？”

程经理：“……”

他觉得再说下去自己要被气死。

“所以这次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上次Aurora那件事，程经理本来想用俱乐部的官博发布一条声明，是贺泠拦住了他，说没有必要把宣传资源和精力浪费在这种地方。

本就不是容易解释的事，澄清了别人也只会认为他们在洗白。

程经理说那让顾辰汐自己上微博解释，当事人的话总该信了吧。

然而为了保护顾辰汐的心态，他的选手微博账号一直都是俱乐部的人在运营，这件事贺泠没有让他知道。

而且——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认为是我逼Aurora这样说的？”

名声在外，想抹黑的人总有无数种办法。这一次贺泠还是一样的回答：“不怎么办。”

程经理已经在电话那头开始掐人中了。

贺泠听他没声儿了，眼梢一耷：“你不问我为什么挑衅Glisten？”

“这还需要问吗？”

程经理说：“你的为人我又不是不了解，肯定是Glisten挑衅你在先啊。”

他叹了口气：“不过下次还是不要这么冲动了，毕竟是公众人物，需要注意一下影响。”

贺泠说：“我是打职业，又不是来给人当孙子的。”

程经理：“……”

程经理有时候真觉得他们贺队像个老古董。

在役六年了，还天真地贯彻着“电子竞技实力说话”那一套。

殊不知如今流量为王，俱乐部更看中选手的商业价值，人设也需要出来维护一下，更何况……

“我不想看你被骂。”程经理说。

贺泠不说话了。

“这些黑子，真想给他们邦邦两拳。”程经理在电话那头咬牙切齿，贺泠听得有些想笑，眉眼弯了弯。

正好这个时候，沈妄和姜珣走进了休息室。

站在桌边的青年握着手机贴在耳旁，长睫低垂，唇角微微勾起，狭长漂亮的凤眼里染了点笑意，显出一种意外的柔和。

沈妄脚步顿了顿。看见他和姜珣，贺泠脸上的笑意一眨眼就消失了。

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沈妄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然而贺泠明显不想和他们共处一室，挂了电话，很快就收拾好东西离开了休息室。

沈妄目送他走远，忽然有些感慨：“我好像有点理解Winter那些颜粉了。”

姜珣：“？”

“你刚才看到没？我都没见过Winter笑，还怪好看的……”

姜珣瞥了眼胳膊肘往外拐的队友：“好看吗，不觉得。”

“那是你戴了有色眼镜。”沈妄说。

姜珣无所谓地耸肩：“你说是就是吧。”

“不过话说回来，你跟Winter配合得不错嘛。”

沈妄想起自己被“凛冬已至”融化的场面，“刚刚那波，换了别人肯定救不下你，Winter预判太强了，一个大把我们三个全控住了……”

顶级的选手之间最能互相欣赏，抛开别的不谈，单就实力而言沈妄是很佩服Winter的。

“他救我？他不给我收尸就不错了。”

姜珣似笑非笑：“你这么欣赏Winter，下赛季去NGU吧。”

“不是不行啊，”

沈妄眼神一亮：“昨晚solo赛你是没看到，他们那个新人上单嘎嘎猛……”

“NGU就是下路短板，不过听说他们辅助要退役了，下赛季应该会补强，我转会过去说不定真能冲击一下世冠。”

沈妄看了看姜珣，又煽动：“要不你也考虑一下NGU？他们上单可比我们强太多了，还有个野王Winter，实在不行哥们牺牲一下，下路单人抗压。”

“我和Winter的关系你心里没数？我去NGU……”

姜珣冷笑：“给他当狗？”

“只要比赛能赢，和前任组队我都不介意，当个狗怎么了？”

沈妄看得很开：“你来抓下路不也让我和辅助给你扛塔当波狗，反正都是当狗，在哪当不一样？再说了，小狗多可爱啊。”

说着“汪”地狗叫了一声，学得惟妙惟肖。

姜珣：“？”

姜珣真是服了，拍拍沈妄的肩膀：“喜欢当狗你自己当吧。”

说完单肩挎上了包，长腿一迈就要走，沈妄还没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见状在后边问：“你就走了？真的不考虑一下？”

“不考虑。”

姜珣停在门口回头，勾了勾嘴角，眼里却没有一点笑意：“我就算一直输，输到退役，也不会去给Winter当狗。”

“……”

沈妄小声嘀咕：“不当就不当，也不用这么诅咒自己吧？”

毕竟是几年的队友，姜珣的性格沈妄多少了解一点，这人虽然整天嬉皮笑脸的没个正经，实际上和Winter一样。

只不过Winter的傲写在脸上，姜珣的傲藏在骨子里。

之前有两个队友开姜珣的玩笑过了头，姜珣发飙那模样……简直像个笑面阎王。

沈妄摇了摇头。

算了。

还是自己考虑吧。

……

离开主办方的场馆，贺泠没有回基地。

全明星结束后就到了转会期，之后的一段时间都没有比赛。虽然训练依然要继续，但他可以稍作休息。

正好这里离贺泠的外婆家不远，他打了辆车回去。

母亲离世后，贺泠的外婆一个人住在城郊的一栋洋房，因为这里离她的墓地很近。

到家的时候，花园里亮着一盏小灯，老人家正在把花盆往屋里搬，十一月天气转冷了，花草养在室外容易冻伤。

贺泠走上去：“我来吧。”

他从老人手里接过盆花，外婆一愣，站在原地瞧他，借着黯淡的灯光瞧了好一会儿，才好像认出他了：“冷冷啊，你回来啦？”

“冷冷”是贺泠的小名，其实本该是“泠”，但因为他出生母亲就走了，小的时候外婆一个人拉扯大，老人家戴着老花镜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那个字旁边是三点水，就一直唤他“冷冷”。

这么多年下来，贺泠也听习惯了，并没有刻意去纠正。

他“嗯”了声，说：“最近没工作，回来看看您。”说着把花盆搬进了屋里。

外婆跟着进来，手在围裙上搓了两下：“先不着急搬，晚饭吃了没？外婆给你做去……”

老人家一个人住着寂寞，总是闲不住，贺泠也没有拦她。见外婆进了厨房，又自己出去把花园里的花一盆一盆挪进客厅。

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一个相框，是母亲年轻时候的照片。

女生在相框里笑容灿烂，背后是一片晚霞。

因为贺泠出生的时候她就走了，他对母亲的印象全部来自外婆的絮絮叨叨，比如什么：“你妈妈以前爱玩些电子游戏，玩得又不好，就喜欢看别人玩儿，还说以后要培养自己的小孩儿打什么游戏拿比赛冠军 ，你听听这像话吗……”

搬完了全部的花盆，贺泠在客厅自己倒了杯水喝，然后拿起落灰的相框擦了一遍，又进厨房里打下手。

饭菜烧好了，都是他爱吃的，贺泠帮忙端出来，老人坐在对面看他吃，笑得眼尾泛起了纹路：“慢点儿吃……平时在单位里有没有好好吃饭？”

怕老人家觉得自己不务正业，贺泠并没有告诉她自己是职业选手，只是定期打钱回来。因为数额太大，外婆吓了一跳，拉着他问他是不是在外面打黑工，贺泠没办法，给自己编了一个待遇优良的工作单位，并把一部分钱拿去买些看不出价格的衣物和补品寄回来。

贺泠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有好好吃饭。

外婆很放心：“那就好，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好多都有胃病……”

贺泠被饭噎了一下。

外婆赶紧给他盛了碗汤：“这孩子，不是让你慢点吃吗，没人和你抢。”

和外婆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会儿天，吃完饭，贺泠帮忙收拾过碗筷，回到了自己房间。这间卧房从小就是他在住，一直都留着，屋里有书桌和电脑。

职业选手的作息向来和早睡无缘，贺泠索性打开电脑，登陆了TOTG的客户端。

……

凌晨一点，GQ俱乐部基地灯火通明。

“哥，我叫了烤串你要不要来点儿？真不饿啊？”一队的替补队员朝着楼上喊。

“别喊了。”

一队上单压低了声音：“你姜哥估计已经气饱了，Winter也真是够狠的，姜珣没当众跟他翻脸不错了。”

“唉，谁叫我哥脾气好……”

“什么脾气好，”

上单嘴角抽了抽，心有余悸：“你来一队的时间太短了，之前有一次我开了姜珣两句玩笑，你知道他怎么整我吗？”

“今天也就是看在那个女主持的面子上，他才没和Winter吵起来。啧啧，那女的是真漂亮，前凸后翘的，可惜我加她微信没通过，我看她八成是看上姜珣了，还约他吃过几次饭……”

“在说什么悄悄话？”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搭在了肩上，上单浑身一僵。姜珣状似亲昵地揽着他肩膀：“也跟我透露一下？”

“没，没说什么。”

上单有点儿慌：“我们在商量要不要请你过来吃烤串……”

姜珣挑了挑眉，揽在肩膀那只手往上一抬，懒洋洋地扣住了他的下巴。

上单被迫看着姜珣的眼睛。

他长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瞳仁漆黑，睫毛很长，倒映着基地里的电竞氛围灯，溢彩流光。

然而上单看了只想跑路。

姜珣今天摆明了心情不好，他可不想在这时候触霉头。

见他眼神到处乱瞟，明显心虚的模样，姜珣扣住他的下巴左右摆弄，仔细端详了一下。

“哥……”

因为被扣着下巴，说话都有些艰难：“你看什么呢？”

“看看你这张嘴。”

姜珣笑吟吟地：“如果放不干净的话，可以把它缝上。”

“……”

见对方闭上了嘴，姜珣索然无味地松手，脸上的表情也蓦地冷下来：“我和主持没别的关系，她约我是工作上的事。”

上单揉着下巴：“知，知道了哥，我以后不会乱说……”

旁边的替补队员把烧烤的外卖盒子往这边推，姜珣随手拿了一串，朝他眨眨眼：“谢了，下次请你。”

“好的哥！”

回到楼上训练室，沈妄正在机位前边炫外卖边看比赛的录像。这位是基地里出了名的拼命三郎，饭都是在电脑前面吃的。

姜珣走过去把自己机位的电脑打开，然后炫完了烤串，出去洗干净手回来。

然后登录了TOTG的客户端，上了小号。

他的小号比大号排位低了两个段，是练不熟悉的神明用的。

沈妄那边录像播放结束，扭头往这边电脑上扫了一眼，看看自己的队友打算练什么新角色。

这一看有点儿惊讶：“怎么给你分配了辅助位？”

TOTG的排位系统有自动分配位置的机制，哪个位置分数高，就更容易分配到，而这个分数是根据玩家该位置的场次和每场战绩的评分计算的。

姜珣开的虽然是小号，但打野积分也甩出了同段位的玩家一大截。

这局被分配到辅助，就说明队里有打野分比他还高的玩家。

沈妄好奇地看了看打野位，想瞅瞅是何方神圣……这一瞅更不得了了：“这不Winter小号吗？”

姜珣跟着扫了眼，打野的ID是“冷冷”：“你怎么知道他小号叫这个？”

“从他队友那知道的。”

沈妄说：“以前一起排过。”

姜珣挑了挑眉，目光回到游戏里的选角界面，嘴角忽然勾了点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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