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汀郡似笑非笑地回了两个字:“认得。”
“教坊司名盛一时的花魁云湘姑娘,曾是艳绝南城的第一美女。在座的各位应是都有耳闻的。”在众大人再次提出异议之前,木一然破罐子破摔地率先出手,以堵悠悠之口。
非议声果然渐渐消减。
“歌舞才艺一绝不说,落泪时尤为动人,以梨花带雨之态引得众儒生题词献诗……却极少有人知道她为何会在跳舞时泪洒台上。”
说罢,木一然看向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的顾汀郡,继续道:
“十四年前,一对姑娘从南仕国以东而来,一路逃难,一路乞讨,不料路遇人贩子,又双双落入风尘。身材容貌姣好的姑娘学习舞技,手指纤长有力的姑娘便学习弹琴,被当作挣钱工具教养的两人为早日挂牌,那是日夜练习,打骂更是家常便饭。然而,她们只不过是这众多被卖入风尘场所的少女之一。若是稍有不甚,被放弃后可能落得更惨的下场。”
从人贩子、教坊司妈妈,再到教养师傅,这条线上的人与物,连当年两个姑娘几经转手的多张卖身契都已被木一然掌握。
当然,能调查得这般全面,还要得利于六子好吃喝玩乐,二哥人脉广博,包括那个一直与她不对付的四哥也通过武将世家这一便利,周旋权贵之中,出了几份力的。
“即使这般,她们依旧是幸运的。初春,三月,初次登台便一炮打响,成为这南城乃至南仕国的一代名妓。”
三月,冰雪初融。
两个少女穿着华丽的薄纱,在袅袅青湖前的望月阁中轻舞婀娜身姿、波动撩人琴弦,春雨突至,冰冷的雨水或打在少女的身上,或从她光洁的脸颊上滑过,太过寒冷难捱而落下的泪水与冰雨交织在一起,衬得女子肌肤莹白如玉,犹如出水芙蓉,尽显天然之美,这般姿态惹得一众看客心驰神往,意乱神迷……
这段美轮美奂的场景还被文人墨客们起了个风雅的名字,名为“芙蓉水舞”。
同时,这抹怡人“春色”也招来了众多朝中权贵的亲睐。
“现如今,还能从坊间打听到一些消息。据说,这位花魁在教坊司时,曾受到一位当朝位高权重的王爷的青眼。”
果然,在木一然提到“王爷”这个称呼时,顾汀郡的目光也随之锋利起来。
此时,立刻有大人出声呵斥:“休要胡言,王爷是皇亲贵胄,岂是尔等可出口污蔑的!”
“这花魁可是旧日时,教坊司艳绝南城的云湘姑娘?”上座中,有大人出口提问,话里话外满是回味和轻薄之意,令人作呕。
名震一时的花魁失踪案,在南城、乃至在整个南仕国都是一段雅谈。
有人猜测,这花魁被王爷收了房,从此脱离了风尘之地,行金屋藏娇之事;也有人道,是这花魁不识好歹,另有所爱,虽辜负了王爷的一片神情,但敢爱敢恨,不为强权,随爱人远走他乡,一去不归……
版本众多,但对此,木一然却并不这样看。
“在云湘失踪的前夜,正是这位王爷的生辰,她主歌舞,同去的琴师主声乐,两人受命在王府助兴表演。而那晚归来时,就只有马夫载着同去的琴师一人。”木一然话锋一转,对着堂中矗立如一朵高傲的百合般的女子,厉声质问,“顾汀郡,当晚发生了何事,你还不一五一十的将真相说出?”
看主审大人一直将王爷之事牵扯进来,坐在正后方的那位高权重的大人终是开口阻拦:“吴淡时,此事可与郑临渊案相关?无关便不要再提了!”
坐在这位大人一旁的绿豆眼大人也跟着附和起来:“关大人说得是,与本案无关的休要再提!”
“关大人?”木一然望了眼身后那位长相和蔼的八字胡浓眉大眼的中年男子,一时满脸的疑问,“哪位关大人?”
“这位正是大理寺少卿关正远关大人,休要无礼!”
啊哈?
这位是关正远!
难怪这位圣上一直迟迟不肯现身,怕撞上啊?
但案子还得审下去……木一然强压下心头的烦躁,对着堂上这些迂腐的外国人义正言辞道:“本官这般说自是与此案有关,更与几日前琏王妃遇袭一案有重大关联!”
此话一出,堂上一片哗然!
有的是因这等小小知府竟胆大包天的对上回怼?
有的,则是才知琏王妃遇袭一事,大为惊诧……
“肃静!”
与这话同出的是惊堂木那刺耳之声。
木一然手中七卯银针早已就位,才不管你们官大官小,她就是要查清此案,谁挡她的路,她就送那位大人整整七日的“闭嘴消音套餐”!
就在此时,另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王妃遇袭一事已由琏王交于锦衣卫调查,现委托吴大人将此案一并处理。”
是商夏!
还好小纸片还在!
堂中随着陆大人的带有威慑力的解释后,她的耳根终于回归了清净。
锦衣卫在这朝中地位是非常特殊的。今日你见他与你堂中同坐,明日再见许就是你府中秘密斩首抄家之时!
试问,谁人无惧?
这般,木一然重整旗鼓,再次对着那堂下的顾汀郡重复那一问题:“顾汀郡,三年前琏王做寿当晚,究竟发生了何事,本官命你说出真相!”
见形势逼人,怕堂上的吴大人给她大刑伺候一番,顾汀郡手遮樱唇,做出惊恐之态,这才幽幽开口:“那晚,民女确是与云湘同去王府表演歌舞,但并无何事发生。一同出府后,云湘私自外出,又因何失踪,民女确实不知。”
“信口胡言!”
“吴大人,民女所说并无虚言。当日之事,可是有同去的马夫作证的,王府的家丁、管家和教坊司的妈妈也可作证!”
顾汀郡垂头应答,却是在不经意见眼中精光一闪,反将了她一军。
这套关系链在当年早已疏通,当然,王府宴会后丢了个歌女,又有谁会深究呢?
“不巧!顾汀郡,你说这些所谓的证人,本官一一全查到了!”
木一然的话今顾汀郡神色一顿。
顾汀郡本以为摆出琏王可保自己无忧,而她是打死也想不到一小小的知府敢动到琏王的头上!
这事确实是全查了一遍,不过不是木一然,而是小纸片的手笔。
几日前,他受琏王之命调查王妃之死,顺带着将几年前的旧事翻出,那几位与当年之事相关的人多是不在王府了,但也在调查之后查出了点意外的消息,这便有了之前木一然问顾汀郡的问题了。
“怎么?还不说实话?”
木一然也不再多问,起身,走到顾汀郡前身,然后一字一句地在她耳边道:“那本官来给大家一个答案吧!”
“三年前,琏王做寿,请来一举成名的教坊司花魁云湘姑娘前来庆贺,连带着琴师和驾车的马夫一同前往。表演之后,只有你与马夫回到了教坊司,唯独少了云湘姑娘一人。据王府管家所说,云湘姑娘是同你们一起离开的王府,教坊司的妈妈也说并未见到她回到住处,这般只有一个可能——”
木一然一拍惊堂木:
“就是你与马夫一同害了云湘姑娘!”
木一然此言并非只是揣测,这一路审问过来,若证人的话全都属实,这琴师杀人越货的几率是相当大的!
而顾汀郡还未开口,另一声音却大肆喧嚷起来。
是同在堂上跪着的,顾汀郡那马车夫,突然惊惧出声:“大人明察,小的只是驾车,并未见云湘姑娘从王府中出来……”
“你休要胡说!”顾汀郡强加阻拦,形势却已逆转。
“姓顾的,三年前,你干了什么阴损之事与我有何干系?你不说,我说!”车夫瞪着一双可怖的眼睛,仿佛要吃了顾汀郡一般。
随后,开始一下下的对木一然叩拜起来。
“吴大人,这一切都是姓顾的干的,与小的无关!”
“哦?将那日你所知之事,且细细说来。”木一然对着那马夫点点头,循序善诱。
经不起炸。
他们自乱阵脚,这事就好办了。
“吴大人,这车夫确实不知内情。”见事情掩盖不住,顾汀郡稳了稳车夫的情绪后,便猛地对着木一然一跪,抢先开口道,“民女招,民女全招……”
木一然再次坐回主审位置,拿起案桌上的卷宗,悠悠道:
“本官就要听这马夫说!”
这时想说了,她偏不听。
“顾汀郡她……”
马夫才一开口,话到半句,那声音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四处不见踪迹了。
木一然就见那马夫望着立于左侧的顾汀郡眼神慢慢呆滞起来,她再看顾汀郡,这琴师一手摸在头上发间外那只别致的青绿色玉兰花的钗子之上。似是不经意的一个举动,又像是颇有深意的暗示。
没记错,她之前也有几次摸过这只钗子。
木一然猛拍惊堂木,不给对方思考的时间。
“还不快快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