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从甘露寺回宫时，用得是半幅皇后仪仗。皇帝为了给她开脸儿、增添荣光，召了六宫诸人不说，还特命果郡王为册封使。
“皇后都去了，你不去。”赫舍里氏宠溺地摸了摸云霓的脸蛋，“你架子倒是摆得大……怎么感觉又轻减了许多。”
“今日主角不是我，我去不去又有什么所谓呢？皇上执意把她挪进钮祜禄家，台阶我给了。若我再去，也是降低身价。”
云霓捻了一块梅花香饼，没入口，只用手把玩。赫舍里氏无奈地夺过糕点，往它手中塞了一个绣帕。
“揉帕子吧，不然糕点碎了还要净手。”
临近产期，云霓心情不愉时纾解压力的方法便是蹂躏糕点。
刚想说什么，就被躬身走进来的安秉德打断了，“娘娘，巴林贵人发动了。太医稳婆什么的都被叫到保祥馆里去了。”
保祥馆是钟粹宫前东配殿的一间，里头住的是贵人巴林氏。
说来也是笑话，当日新人入宫时，阖宫妃嫔便已知道巴林贵人和敏嫔不睦。可皇后还是把巴林贵人分去了敏嫔的钟粹宫。
“她这时机赶得不凑巧儿了。熹妃初回后宫，皇上便命人往永寿宫里挪了数十缸荷花，又令内务府涂置椒墙。这样的花费心思，皇上还哪里会顾及上巴林贵人及其孩子？”
嫔位有六：欣嫔、敏嫔、惠嫔、贞嫔、祺嫔、安嫔。妃位有四：昭妃、熹妃、端妃、敬妃。
宫里位数已满，那巴林贵人又该如何加封呢？
皇帝珍惜子嗣，但凡后妃有孕生子，必然加封。难道他也要为巴林贵人开了祖宗先例不成？
“这后宫啊，可有的闹了。”
云霓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
*
甄嬛回宫头一天儿，宫里巴林贵人诞下皇子。可皇帝并未过多询问，只是搁置到旦日才给七阿哥赐名为弘旭。
而对弘旭生母巴林氏，则是先以嫔位的份例用着，过后又赐下封号为“淑”，不知在提点什么。
“听说敬妃带着胧月往永寿宫去了呢，约莫过了一刻钟的时间，敬妃竟然又把公主领回咸福宫了。”
云书正为妹妹剥着葡萄，然后又道：“听说胧月与熹妃真是半点都不亲近，也是……当年熹妃扔下出生三日的女儿离宫修行，这三年里皇上又下令宫人禁止提到熹妃。”
“也难怪孩子不认额娘了。”
“听说惠嫔求了太后把慎刑司关着的小允子放出来又重新侍奉熹妃了？”云霓颦眉。
云书动作未停：“正是，还有从前侍奉过熹妃的若干宫女，能拨回来的则都拨回来了，惠嫔倒是对她上心。”
敬妃是因为胧月才忠心耿耿地投靠甄嬛的，云霓弯了弯眉眼：“姐姐配合我唱出戏吧。”
莞嫔甄氏的女儿，熹妃钮祜禄氏还是少沾染为好。
“什么？”云书附耳，旋即沉吟点头。
“额娘——额娘——”
恪宁连跑带颠地扑进了云霓怀里，“怎么了？怎么哭了？”
“盈盈到安布这儿来。”云书伸出手，眼含忧虑：“你额娘月份大了，经不起你这么折腾。”
眼见着恪宁又要哭闹，云霓向云书摇了摇头。颠了颠女儿，无奈地轻声询问。
恪宁抹了抹眼角溢出来的泪水，小手攥着额娘的领巾，委屈巴巴地：“额娘，乌林珠又打我。”
容嘉平素温和寡言，不比恪宁跟个小霸王似的。连续两日，恪宁去容嘉面前故意玩闹，招惹到了乌林珠，所以她才动手拍拍恪宁，示意姐姐闭嘴。
恪宁被云霓养得娇气，每每弘翎与她闹起来，必定是妹妹占上风。或许也有哥哥让着妹妹的成分在，这些云霓从没在意，兄妹几个感情甚笃，如此也不过是小孩子玩闹罢了。
“你没事不要总去妹妹那里故意玩闹，妹妹喜静。平常交流便算了，只是你身为姐姐，哪有故意抢走妹妹吃食的道理。”云霓有些无奈，恪宁跋扈又调皮，当真是随了她的性子。
放眼宫中的几位公主，除了年纪最大的温宜跟在敏嫔身边儿不常出门。余下的胧月、容嘉、福慧，甚至已经开蒙的淑和都不是恪宁的对手。
就跟后宫小魔头一样，云霓失笑。
云书本还笑着，不知哪里让她变了脸色，起身说道：“你们母女先玩儿着吧，我回宫看看澄和。”
云霓点点头。
*
雍正八年三月，八阿哥弘曜顺利诞生。其母钮祜禄氏昭妃，也被擢升为贵妃。
彼时宫中最为显贵的便是这姓“钮祜禄”的。
保祥馆里淑贵人捻着佛珠，眯了眯眼睛，“昭妃生了？”
她的丫鬟看起来有些惶恐：“小主，如今该改口唤贵妃了。”
“贵妃……”淑贵人轻笑一声，“是啊，昭贵妃膝下两子两女，又有那样的父兄，升为贵妃也是应该的。”
“只是有些人，连孩子都生不出来，只会抱养别人的女儿，凭什么就能腆居高位呢。”
桂香诚惶诚恐地弓了弓身，淑贵人招手，示意她附耳过来，“叫你准备的东西可都准备好了吗？咱们去给贵妃娘娘贺喜。”
近来宫中有传闻说昭、荣两位贵妃关系不睦、姐妹阋墙。大钮祜禄氏荣贵妃与敏嫔交好，而昭贵妃小钮祜禄氏，则着意拉拢家族挂名的养女，钮祜禄熹妃。
“娘娘看她们不顺眼，咱们自然要卖个顺水人情。只有好刀，才能得到提拔。不能好处都总让她博尔济吉特珠妍占去了吧。”
景阳宫里喜气洋洋，内阁坐着拜访的正是甄嬛与欣嫔。比起欣嫔泰然自若的模样，甄嬛却显得有些拘谨。
“熹妃姐姐，算算日子，孩子该有五个月了吧。”云霓浅笑着打量，“只是瞧起来要比本宫五月时大呢，倒不像是这个月份的。”
“正是五个月。”那目光让甄嬛下意识地抚了抚肚子。“温太医说孩子在母体里受养颇足，所以看着略大些，还特意嘱咐了，叫我多多走动呢。”
甄嬛回宫后也前来承乾宫和景阳宫拜谒，当时她的眼神暗含热切，云霓还曾思忖过她是否要耍什么把戏。
“你在孕中，好好儿养着就是了。”云霓看起来并不是真的在意她腹中胎儿，这让甄嬛松了一口气。
云霓靠在榻上冷哼一声，微抬下巴。“甄远道及其亲眷眼下正住在我阿玛名下宅院，熹妃姐姐不必再挂心了。”
“如今你既入名钮祜禄氏，自然也能算是本宫族亲。而胧月是你亲生，本宫当然愿意帮你一把。”
甄嬛还没说什么，倒是她身边的浣碧一个不忿。云霓侧了侧头，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钮祜禄氏族之女的陪嫁丫鬟，可不会如你一般不懂礼数。”
宫里人都心知肚明这个“钮祜禄氏”只是皇帝为了给甄嬛开脸儿抬的名头罢了，只有云霓，不依不饶架子颇足。
芙蓉直勾勾地看着浣碧抿唇，云霓扯了扯嘴角，“荠荷，往后每日挪出两个时辰来，教一教浣碧规矩。这些活计，劳熹姐姐费心了啊，务必学好，莫要给家族丢脸。”
荠荷福身应声，“是。”
浣碧脸色铁青，甄嬛的表情也没好哪去。浣碧是她陪嫁，丫鬟粗鲁不知礼，那打得便是甄嬛自己的脸面。
欣嫔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插话。只听云霓又道：“改明儿我就回了皇上，叫敬妃把胧月还由你抚养。”
甄嬛敛眉，没有答话。
敬妃不愿把胧月带到她宫里多走动，而胧月对她也并无一丝感情。此事就这么搁置了下来，甄嬛刚想开口，就被匆匆撩帘进来的安秉德制止住了。
“慌慌张张的，若是冲撞了贵人又成何体统。”云霓轻飘飘地乜了他一眼，安秉德躬身道：“娘娘，端妃娘娘宫女来报，说是端妃近来身体每况愈下，现如今怕是不好了！”
“什么？”甄嬛起身，略有震惊。随后便频频看向云霓，欲言又止。
她前几日还曾去探望过端妃，虽然身子不大爽利，但总不至于病倒沉疴的地步。
“去吧。”云霓端着方才芩竹姑姑送过来的补品，用汤匙掩着嘴角。
甄嬛潦草地行了一礼，而后退了出去。欣嫔坐在原处没动，略显疑惑：“以前怎么从未听说熹妃与端妃之间还有这般交情？”
“贵妃娘娘——嫔妾来给您贺喜了。”淑贵人撩帘进来便是一脸的喜气洋洋。
现如今后宫中，除却皇后这个国母以外，协理六宫的便是昭、荣两位贵妃。
端妃病况也该由她们三个最先知道。云霓淡淡谢声：“妹妹同喜。”
“诶……”淑贵人婉言，“嫔妾知晓娘娘这儿什么物什都不缺，可这个好东西，却是一定要送来给娘娘瞧瞧的。”
托盘上端着的，是金錾花高足托盖白玉碗和金錾云龙纹葫芦式执壶。
云霓的脸色有了细微的变化，但仍微微笑道：“妹妹不是不懂礼数之人，怎的把这两个物什送到我这儿来了？还是说……妹妹不认我这个贵妃身份？”
这两样东西是太后拨给妃位之人用的器物，而今云霓已是行了册封礼、过了诏书的贵妃。
“嫔妾岂敢。”
对上不敬的这一大顶帽子扣下，身为协理六宫的昭贵妃，自然可以降下处罚。
淑贵人伏下身子，“这两样物件是妃位所用，端妃敬妃熹妃三位娘娘宫里都有，可这种东西为何会被别人领了去？”
别人？
云霓颦眉，没懂淑贵人话中之意。
不过随后，她便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其实大纲里原定的是巴林氏与云霓的孩子相差三月，但写着写着就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