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道上，几匹黑色骏马飞奔而过。
坐在马上的人都是一身黑衣，头顶斗笠，腰间佩刀，双手攥住缰绳，时不时地用力一挥马鞭，驱使马匹不停歇地朝前狂奔。
风雪不停，夜色将近。
“头儿。”有一人跑到前方，“天快黑了，咱们是不是先找个地方休息？”
宋衍一拽缰绳，马匹速度渐渐慢下来，他扫了眼四周，再回头看下属，俱是一脸疲惫。
“我记得前面三里有驿站，”宋衍说，“旁边有间客栈，我们在客栈休息。”
待一行人赶到客栈时，天色已经全黑，门口两盏灯笼被寒风吹得晃来晃去。
客栈大门半掩着，里面传出阵阵说笑声，夹杂着猜拳罚酒声。
宋衍推开门，往里面一扫。
一楼是客堂，摆着十张饭桌，其中四张坐了人，多是中年男子，只有两名年轻人。
柜台后站着一名中年男子，裹着冬衣，正打着算盘，见他们进来，扭头示意。
立即有名跑堂走到跟前，脸上堆满笑容：“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三间房。”
跑堂往后面看了一眼，什么都没多问，只说：“客官，请往这边走。”
他一边引路，一边说：“客官，咱这儿能提供饭菜，还能为马匹提供草料，您看要不要让咱准备准备？”
“不必。”宋衍拒绝，“我们明天卯时走，你记得让掌柜算好钱，明天早上结账。”
跑堂应了声，笑道：“客官，您的路引还没给小的看。”
宋衍顺势从怀里掏出一份纸帖。
跑堂认的字不多，但路引看的多，内容记得熟，他仔细看过，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后，又还给宋衍，亲自推开屋门。
“这屋子虽然小了点，但一间房有两张床，还很大，两个人睡都不挤，还有咱们掌柜爱干净，被褥都是洗过的，可不像其他地方，那被窝脏得连人都睡不了。”
宋衍耐心地听他说完，递给他一把铜钱，“麻烦分别送三壶喝的热水到每间屋里。”
收了铜钱，跑堂笑得眯起眼，“小的这就去。”
待跑堂一走，宋衍把随行下属叫到一起。
现在大概是酉时末，明天卯时前出发，他算算时间，沉声嘱咐：“今晚要有人值夜，每隔一个半时辰换一趟班，值夜的时候要打起精神，不得放松。”
其他人连忙应是。
“另外，等会儿去隔壁官驿买草料。”宋衍点了两个人，递给他们一袋银子，“一定要记住，不要暴露身份，如果问起，就说是送镖的，今天晚上就轮到你们照看马匹。”
被点的两个人朝他点头，揣着银子离开。
“晚饭吃干粮，等明天中午到下个县城后，再请你们吃大餐。”他继续说，“总之，跟之前一样，万事小心，不能大意……可以回去休息了。”
闻言，其他人顿时放松地笑起来，三三两两地说笑着走出房门。
留在屋里的三人，有人去铺床，有人从包裹里拿出干粮。
恰好跑堂来送热水，有人连忙去接。
四人将就着吃过晚饭，有人说：“头儿，您先去睡吧。”
宋衍摇头：“不，你们先睡，另外今晚我值三个时辰，你们好好休息。”
明明他才是官，一路上却是他值夜最多，其他人心里过不去：“我们不累，倒是您，最近每晚都值三个时辰，还是让我们来吧。”
“没事，我还撑得住。”宋衍往他们肩上一拍，“赶紧去睡，明天还要早起赶路。”
三人拗不过他，只得上床歇息。
宋衍吹灭灯，抱着佩刀，再往身上盖了层被子，坐在屋门口。
赶了一天的路，嘴上说不累，实则倒头就睡，不一会儿便响起一阵轻微的鼾声。
宋衍无奈摇头，握紧刀鞘，忽然碰到心口的位置，手一顿，尔后用力按了按。
黑暗中，他无声笑了起来。
*
翌日，天还蒙蒙亮，宋衍便结了帐，领着下属，再次骑马离开。
一路急行，接连赶了几天的路，终于顺利抵达边关军营。
宋衍将令牌递给守营的兵士。
对方仔细核对，确认无误，摆手让一行人进去。
他着急去见孟将军，只吩咐下属先去休息，旋即大踏步地走向军中大营。
还未走近，远远地便看见一名中年男子刚从大营里走出来。
宋衍急忙上前，抱拳行礼：“属下见过孟将军。”
与话本里写的满脸络腮胡，眼睛大的像铜铃，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模样截然不同，孟将军不过比寻常人高些，常年待在西北边关，肤色更深，脸上遍布风霜。
“就到了？”孟将军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们后天才能到。”
“前两日天气比较好，没有下大雪，我们就加紧赶路，这才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两天。”
“回来就好。”孟将军看了看即将全黑的天空，“走，跟我回府里吃饭，夫人一直念叨着你。”
宋衍有些迟疑：“将军，属下最近都在赶路，身上满是尘土，这怕是……”
“说那么多干啥？”孟将军故意沉下脸色，“我看你是在京城待久了，什么都没学到，先学会了那些酸腐文官的书生气。”
宋衍只好应道：“属下多谢将军美意。”
离开军营，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前，骑马回到孟府。
孟夫人正在前院等候，“让人回来吃饭也不早点说，差点没来得及准备宋衍喜欢吃的菜。”
“我不是派人回来了吗？”
孟夫人微笑：“一刻钟前才回到府里，你还好意思说？”
孟将军讪笑着没有应话。
宋衍自觉解释：“夫人，是属下到军营的时候太晚了，都是属下的错，与将军无关。”
“你这孩子，太实诚了。”孟夫人摇头，又说，“赶了这久的路，怕是一路上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先去洗洗，左右饭菜还没做好。”
宋衍应了声“是”，跟着小厮离开，待他洗完重新换了身衣服，走回前院时，饭菜已经全部摆好。
但只有孟将军与孟夫人两人。
看出他的疑惑，孟夫人主动说：“那两个臭小子出去巡逻，过两天才能回来，到时候让他们请你喝酒。”
宋衍笑笑，在两人面前坐下，端起面前的酒碗：“属下先敬将军与夫人一杯，日后还请将军和夫人多多照顾。”
说完，他一仰头将酒全部喝完。
“好！”
孟将军大喝一声，旋即在孟夫人的微笑中，尴尬地一捋胡子，重新倒了杯酒。
“不讲这些客套话，咱们还是用酒杯喝好了。”
“喝什么喝。”孟夫人一把抽走他手里的酒杯，“刚才还说，等会儿要商量事情，喝醉了怎么说？”
“事情也可以明天再说嘛。”孟将军小声嘟囔，在孟夫人听清楚前，连忙夹了一大块肉到宋衍的碗里，“吃菜吃菜。”
宋衍颇为有眼色地当作没看见，低头吃菜，时不时地回答孟夫人的问题。
酒不足饭很饱后，孟将军提溜着宋衍去了书房。
“你们这一路都没有住官驿？”
“是。”宋衍解释，“属下此次奉密旨赶回边关，圣上以属下要回乡祭祖为由，给了属下两个月的假，为了避免走漏风声，属下只好找客栈住。”
说着，他皱起眉头：“不过，营中人多眼杂，或许瞒不了多久。”
“瞒不住就瞒不住。”孟将军豪气万千地一摆手，“等京城里那些人知道，年都过完了。”
宋衍点头：“希望那时边关情况已经稳定下来。”
提及边关，孟将军神色一凝：“最近蛮子很不安分，去打探的人回来说，他们居然在大势收集粮食草料，营帐也随时在换，往年也会如此，但是今年……太频繁了。”
宋衍同样神色凝重，“将军，之前属下给您写信……”
烛光摇曳，两人一直商议到夜深。
“老了老了，居然这个点就觉得困了，比不了你们年轻人。”孟将军打了个哈欠，“今晚就在家里住下，明天再带你去军营。”
宋衍应好。
送孟将军回到正院后，宋衍才跟着小厮去客房。
他挥手让小厮退下，脱去外裳，手忽然碰到衣服里面的荷包，一愣，珍惜万分地放在掌心。
宋衍扯开荷包，里面躺着一条五色绳，以及一枚平安符。
方形桃木雕八卦虎头，雕工精巧，虎头威武，太极玄妙。
美中不足的是看着比较旧，边缘略有磨损，纹路微微模糊。
这是他离京前一天收到的。
来人是禁军中的兵士，把平安符送到后，什么都没说，直接告辞离开。
他疑惑不解，一时猜不出是谁送的，当时又着急收拾行囊，安排随行下属和马匹，只来得及揣进怀里。
直到路上细看，他才认出这枚平安符来自何处。
是萧云漪自小带到大的平安符。
宋衍曾听李威提过，萧云漪到青云观养病后，时任青云观的观主亲自为她雕刻了一枚平安符，在三清神像前供奉了整整七十二天，从不离身。
如今，她把这枚平安符给了他。
宋衍猛地用力，任由符牌边角深深刻进掌心，却不觉得一丝痛。
下一瞬，他急忙松开手，借着灯火细看，生怕刚才不小心弄坏了。
他将平安符贴到心口的位置。
郡主，属下一定会平安回去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