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只是短短一瞬，萧云漪迅速冷静下来。

绝对不能让萧明玦和萧玉姝看见她现在这副模样，否则安王等人知晓了，势必会不顾一切地将她带回王府。

她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绝不能功亏一篑。

“他们到哪里了？”

“应该还在来乾清宫的路上，”听雨解释，“是杨公公派人给奴婢传的话，说郡王和小郡主先去的慈宁宫，见您不在，这才转道来乾清宫。”

那应该还来得及。

萧云漪立即起身，有条不紊地安排：“扶我进里间，等他们来了，就说我喝了药，有些困已经睡下了。”

听雨连忙上前扶着她。

“还有这个，”萧云漪朝宋衍的方向伸手，“藏好竹棒，一定不能让他们看见。”

听雨焦急地问：“郡主，那您头上的纱布怎么办？”

如果只有萧明玦一人还好，可以用她正在歇息的借口挡住。

偏偏萧玉姝也来了，难保她不会直接掀开帐子去看。

萧云漪紧紧抿住唇，本就血色微薄的唇此时更是苍白，不见丝毫血色。

她抬手一摸纱布，不容置疑地开口：“拆下来。”

“绝对不行！”听雨大惊失色，几近失态地劝阻，“郡主，太医刚刚才给您换的药，怎么可以就拆下来？！”

萧云漪重复道：“拆下来。”

“郡主，”宋衍上前，“臣有办法，可以让郡王和小郡主不看到您现在的样子。”

纵使知道此时她看不见，宋衍仍感受到一股压力，他吞咽一下，准备迅速禀明是什么办法。

“我信你。”

短短的三个字骤然打断他的思绪，他一时呆愣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抬头，看着她走进里间，略提高声量道：“属下定不负郡主的信任。”

萧云漪没有回答，由听雨扶着，身影消失在里间内。

宋衍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出偏殿，站在门口。

随行的禁军兵士及殿内宫女全都被下过命令，不会多说一个字。

但他不放心，又仔细叮嘱过一番。

过了会儿，听雨自殿内走出来，肃手站在门口。

“郡主歇下了吗？”宋衍小声问，“没有拆开吧？”

听雨摇头，问：“宋将军，你的办法究竟是什么？”

宋衍正欲解释，看见远处的一行人时，立即噤声。

听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一凛，连忙稳住心神，上前行礼：“奴婢见过郡王，见过小郡主。”

宋衍紧跟着行礼。

萧明玦摆摆手，问：“姐姐呢？”

听雨低着头，声音平稳地回答：“郡主喝了药后，觉得有些疲倦，一刻钟前刚刚歇下，这会儿应该已经睡着了。”

萧明玦皱眉，转头去看高悬空中的圆日，往常萧云漪的确有午睡的习惯。

“那我进去看看姐姐。”跟在他身后的萧玉姝说，“二哥，你在外面等我。”

她一边说，一边往里走。

听雨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去看宋衍。

“小郡主请留步。”

萧玉姝脚步一顿，盯着面前的少年，不大确定地问：“你是……宋衍？”

她又看看他身上的衣裳，“你什么时候进宫了？”

“回小郡主，臣不久前被提拔为禁军副统领，在宫中当值。”

萧玉姝“哦”了一声，越过他，刚往前走了几步，忽然被人挡住。

“宋副统领，”她盯着面前的人，语气不善，“你这是什么意思？”

宋衍不卑不亢地回答：“还请小郡主莫怪，近来郡主正在为圣上抄写经书，为保诚心，不得轻易见人，还请小郡主不要前去叨扰，以免经书不灵，白白浪费了郡主的心意。”

萧玉姝皱没眉，回头去看后面的兄长。

她和萧明玦先去的慈宁宫，在那里没有看到萧云漪，听太后说萧云漪这段时间都待在乾清宫，便转道而来。

刚走进乾清宫没多久，竟遇见了杨权。

按理他们该去拜见庆宣帝，但杨权主动说庆宣帝正忙，不得空见他们。

萧玉姝和萧明玦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和杨权客套一番后，方才转来偏殿。

“真的不行吗？我会很小心的，绝对不会吵醒姐姐。”萧玉姝踮起脚尖往里瞄，神色低落，“我已经好久没看到姐姐了。”

“小郡主思念郡主，郡主同样挂念小郡主，”宋衍低垂眼帘，“还请小郡主能体谅郡主。”

萧玉姝眉头紧皱，脸也皱成一团，不情不愿道：“……好吧。”

宋衍心中一松。

“慢着。”

宋衍的心瞬间提起来，看着走上前的萧明玦，恭声问：“不知郡王有何吩咐？”

萧明玦紧紧地盯着他，说出来的话却毫不相关，“我倒是忘记恭贺宋将军高升了。”

“郡王言重了。”宋衍抱拳，“多谢郡王。”

萧明玦继续盯着眼前态度恭谨的少年，没有再多说什么，“妹妹，我们该回去了，不要打扰姐姐休息。”

萧玉姝恋恋不舍地转身，走出一段距离后，还时不时回头眺望。

宋衍看着他们一行人离开，没有真正地放松，怕他们去而复返。

直到下属回来传话说亲眼看到两人离开宫门，他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他转身进殿。

萧云漪自然没有真的午睡，过了会儿，搭着听雨的手走出里间。

“麻烦了。”她捏捏眉心，眉眼间有几分倦色。

“郡主言重了。”宋衍立即回答，抬头见她头上绷带没有拆动的痕迹，心中一安，“郡主，臣继续给您念书？”

萧云漪没有应，反而问：“你怎么劝动他们的？”

“倒也简单，”宋衍轻声回答，“臣不过是看出了郡王和小郡主，同郡主是一样地关心彼此。”

萧云漪微微一怔。

明明看不见他的神情，她却好像听出他声音里的一丝失落。

他现在应该是低着头，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或许深藏着什么。

萧云漪抿了抿唇，略过心中的莫名，“……今天再念一遍逍遥游吧。”

*

李敬绍缓缓拆下绷带，卷成一团，尔后退至一旁。

太医院使上前，仔细查看伤口无恙后，旋即开始诊脉。

伤口恢复良好，脉象平稳，本该庆幸，但太医院使看着萧云漪仍然无神的双眼，心中仍有巨石压顶。

“郡主，”他伸出手，暗含期望地问，“您能看见臣的手吗？”

萧云漪缓缓摇头。

太医院使的心一沉，面色凝重地退开，由其他同僚上前诊脉。

结果都是一样，每个人诊脉完毕，全都面沉如水。

几名太医凑到一块，彼此低声商讨。

“几位大人，”杨权放下茶杯，不轻不重地问，“不知诊脉结果如何？陛下还等着老奴前去回禀。”

太医院使浑身一颤，硬着头皮上前，“杨公公，郡主头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平日多注意些，小心照看，这样才不会留疤……”

他一连说了许多，始终没有说到重点。

杨权面带笑容听着，没有打断，直到对方再说不出其他什么话，方才开口：“郡主头上的伤已好，辛苦各位了。”

“不敢不敢，臣等职责所在。”

“不过……”杨权话锋一转，笑容不在，“郡主为何还是不能视物？”

“这……”

太医院使抬袖，用力擦干额头上的汗水，紧张地吞咽一下，“对此……臣和诸位同僚商讨过……许是血脉没有完全通畅……”

他说得断断续续，还引经据典，可惜偏偏说不明白萧云漪的眼睛何时能好。

杨权皱起眉，“那……”

“辛苦各位太医了。”萧云漪忽然开口，“日后还要麻烦各位再来给我看诊了。”

她的话中并无责怪之意，甚至仿佛接受了自此眼盲的后果，也算是给在场的太医们一个台阶下。

太医院使长长地松出一口气，连忙说：“郡主不必如此客气，臣等职责所在。”

被萧云漪这么一打断，杨权原先斥问的话语不好再说出口，他心思百转千回，抬头去看端坐在椅子上的萧云漪，见她神色平静自若，轻声一叹。

“郡主不妨在乾清宫再多住几日，还请郡主莫急。”

萧云漪轻轻点头。

“也请各位大人多上上心，好让郡主早日康复。”

几名太医连忙应是。

杨权转身，继续说：“还请宋副统领继续护卫郡主安全。”

宋衍拱手应是。

一一吩咐之后，杨权最后微微弯腰，“郡主，老奴告退。”

“公公慢走。”

杨权一走，几名太医跟着告退。

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萧云漪坐着不动，搭在膝上的手一颗一颗地轻轻捻过念珠。

宋衍刻意加重脚步声，走到她的跟前蹲下。

即使明白她此刻看不见他，可他的神情依旧坚定，“小姐，属下会一直陪在您的身边。”

萧云漪指尖一顿。

“所以……您不必害怕。”他的声音很低，可落在耳中清晰无比，再一次坚定不移地重复，“属下会一直陪在您的身边。”

她久久地没有说话，倏忽朝前方慢慢地伸出手。

宋衍没有躲开，任由她素白的指尖点在他的眉心。

一触即离。

天气尚热，她的手指冰冷如雪，冷得他心尖一颤。

许久之后，两个字从她的唇瓣中飘出来：“……宋衍。”

“我在，小姐，我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