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纪筝强求不得。

黄夫人似乎是定期在各个城镇间来往，搜寻和探听消息，在静河镇停留的无非特定一旬半旬的。

也没有再到纪筝的城隍庙来。

纪筝不能舍近求远，去求黄夫人许愿。

知足常乐吧。

这段日子，让纪筝有回到过去的错觉。很安心。

像是做回了自由自在的小坤道，行侠仗义，随心所欲。

而且，沐浴在信仰力里，常觉自在、心境平和。

这期间，她一直都在四处托同僚，帮忙找找有没有小师弟魂魄的线索。但是寻找范围太大了，又是找丢失的魂魄，一时半会，还没有下落。

老川因纪筝的缘故，调到她手下来，专做些打听消息的事，免了阴差一线岗，卷生卷死危机重重的活儿。还正对在他的长处上，自得其所。

78的信仰力，后面是靠几桩重要的心愿，猛涨的。

就比如有其他城隍，来求纪筝的。

有东西作乱，在他地界上，打他的名号，四处索要过路人的“上供”，为非作歹。功过全记在他头上，一本烂账，他冤得很。

他亲自去抓，那些东西又狡猾得很，只骗凡人，不骗有道行的。

但凡觉出些灵力，就不肯现身。

无法，只能来托纪筝这个“活人城隍”。

纪筝拉上那伽，装作普通人去住宿。

“钓|鱼|执|法”，直接逮住了。抓了个正着。

“我们就是这里的土地公，快快上供。否则，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纪筝正在吃番茄炒蛋，那一筷子夹起来，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犹豫片刻，她放下了筷子。认真地看着眼前三个“土地公”，化形有模有样，和庙里的塑像大差不差。

他们看纪筝和那伽不说话，以为是吓傻了。

其中一个加紧追逼，“你知道静河土地公吗？在下就是，灵得很，怕不怕？”

纪筝的嘴角想抽搐。

“怎么？你不信？”

纪筝：“……信。”

要不是她自己是静河土地公，她自己都信了。

她扶额，“动手吧。”

那伽伸了个懒腰，斜睨向那三个“土地公”。

眼神瞬间凝神，嘴角勾起。

乒乒乓乓。

那伽单手拎着几只恶鬼的脖子，鬼物的脖子被他捏成细长形，揉成几条面疙瘩。

恶鬼奇形怪状，大头细脚的、扁头大肚的、长条竹竿的，脖子都被他一道捏在手里，怕得软成一团。

“饶命啊，大人饶命。”

还有鬼打商量，“大人也是鬼中豪杰，我们愿意臣服。”

纪筝站出一步，“一般来说……”

她顿了顿，那伽和鬼怪都看着她，等她下文。

“一般来说，那伽是跟着我的。”

鬼怪变成了呐喊脸。

那伽手一松，自己用冰凉的手背贴了贴脸。丝毫不顾三个鬼怪在地上摔得东倒西歪。

“你……你什么意思？我还……不是你的人。”

纪筝蹙眉，“你在脸红个什么劲？”

鸡同鸭讲，三个鬼怪想跑时，那伽的鬼炁化成条状，有力缠紧他们，通通拽了回来。

交给拜托纪筝的那城隍。

信仰力涨了10个点，到了88。

纪筝摸到点门道，许愿的人来头越大，满愿后，她的信仰力才会直线增长。

满愿，后期了，走量不如走质。

她又接了童子下凡的活儿。

天上的童子童女犯了错，主家仙人贬他或她下凡，投身到人间受苦。

童子受罚吃了教训，死后便回天上去。

童子命投生的，大都相貌清秀美丽，相貌显年轻显童颜，但一生各方面都会不顺。

寿数短，多病多灾，早早就回天上应差；就是找道士用了替身童子，延长寿数，仍会求财不得财，求姻缘不得好姻缘，方方面面一事无成、尽是挫折。

“仙人的意思，是要我保这童子顺利回天上，”因是上界传达的“心愿”，优先级很高，纪筝为了信仰力，会尤其关注这个童子。

那伽听到这，极为不解，“怎么一会要顺利，一会要不顺？”

纪筝：“咱们，得看着这个童子。”

贪嗔痴慢疑、杀盗妄淫酒、财色名食睡，能不沾就不沾。

确保童子对人间红尘，毫无留恋。

很多童子到了人间，羁绊于各种感情，爹娘偏疼硬要留人，便会绊足于红尘中，堕于轮回里，回不到天上去了。

仙人嘴硬心软，罚归罚，他真怕这小童子回不到天上，永远待在人间受苦。才托纪筝这个片区的城隍，多为照拂。

让人一帆风顺很难，让人诸事不顺，同样难。

那伽到这时，显出些手段来。凡是童子快成就好事了，他只从中轻轻一拨，动了很细的一个关节，整件事就掉链子了。

童子快娶上媳妇了，媳妇跟人跑了。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纪筝惶恐，“属实有点缺阴德。”

但她都挂职在地府了，工作吧，只能暗中入梦，让童子多多包涵了。

这么不顺，童子想不通，也常有郁郁不得志，想不开的时候。

纪筝还得拦着人，不能让他自己动手自戕，那可就坏了事儿了。这时候又得给点甜头，安排点幸运的小巧合给他。

一趟下来，汗湿后背，总算等到童子死劫，回天上去了。

信仰力从88跃升到95。距离满分一步之遥。

“快满了，你就能竞争阴阳先生了吧？”

那伽拨弄她冥灯上的流苏，他自己不觉得多大力，整只提灯被他弄得打转儿。酆都冥灯好脾气，丝毫没回击，但也可能是怕的。怕他的鬼炁。

纪筝把流苏拽回来，“是。满分都能提名，阴阳先生选谁，最终看阎王和各路神仙共同的评价。”

也就是说，刷分是一方面，刷满评委好感度，也很重要。

这才是纪筝不厌其烦，接各种神仙委托的根本缘故。

辛辛苦苦刷满信仰力，若是在人情方面差一节，可就是马失前蹄了。

因这回护送童子人间受苦的成功，一些灵界的小神仙，。有涉及静河镇这块地界的，都会和纪筝打招呼，要她行个便利、帮个“小忙”。

在神仙那是小忙，纪筝做起来却十分糟心。

多亏那伽、老川从旁协助，老川人缘不错，又叫得上更多人手，才都没有出什么大岔子。

老川擦擦汗，“怎么觉着，中间波折多得不正常？”

纪筝叹了口气。

傻子都看出来了。

她自己稳扎稳打的时候，没承想只做好自己，是不够的。

她挡了旁人的道，便是止不完的招小人。

有时是做到一半，给人冒用，抢去功德了。

判官是真够阴的，杀人不见血。坑人不用刀。

盘根错节的，中层上峰就是这样，可使的人多了去了。

她就是升到城隍了，还比他低三级。积累也是远远比不上判官，只能硬撑着。

纪筝与判官斗久了，自觉无趣。

信仰力在100处起起落落，哪天她斗输了，满愿没做好，信仰力便掉到九十几；哪天她预判了判官的预判，做好应对反将一军，信仰力又回到100。

在阴阳先生提名名单出来前，纪筝日日就是这么重复这个过程，连手底下的下属都焦头烂额了，她也就靠着那点道心，尽量淡然。

挨到阴阳先生名单出来，总共有九十九位候选人。

纪筝和判官都在列。

未中选者，虽有遗憾，但也无可奈何。

可中选的欢喜不过片刻，便变得更加紧张了。

围聚在公式栏附近，气氛陡然凝重。

那伽严肃道：“这才……正式开始。”

纪筝轻轻“嗯”了声。

从前当城隍攒信仰力那阵，再怎么剑拔弩张，不过是小打小闹。顶多是使使小绊子，坏坏对方的事儿。谁也不能保证对方一定会入选提名，没必要往死里搞；若是都没能提名，还是同僚，以后在地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见面就穷凶恶极，岂不尴尬。

现在情况不同了，提名确定了，那便是九十九选一。

干掉一个对手，就少一个竞争者。

真正的厮杀，正式开始了。

*

老川怕得天天冒冷汗，自己的穿山甲壳都脱落下来，送给纪筝作防护甲，“当心啊。千万当心。我打听了，上一个五百年，什么污糟手段都有。”

“李代桃僵，被夺舍换了芯子，出去乱杀人，废了功德，投入十八层地狱。”老川脱了甲壳更冷了，裹着厚大衣，一半是吓出来的冷，“防不胜防啊。”

“实在不行，必要时候放弃，只要留得命，都好说。”

纪筝听着，不置可否。

她在摆放自己城隍庙的贡品，供果从左边拿到右边，又从右边放至左边，调整着花瓶中的供花。重复了半晌，供果供盘还在原来的位置，五朵百合插着的角度，半点没变。

连新换的供香，也刚好燃烧到半柱香，同之前一样。轻烟缭绕，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绕出一圈又一圈的曲线。

全程，她一句话都没说。

那伽在她身边寸步不离。

他盯着她，毫不在意自己熬出了黑眼圈。

从阴阳先生的候选人公布，到搜集各路神仙和阎王的意见，还要三个月。

这三个月，便是除掉对手的最后倒计时。

他经常要陪着纪筝，去地府看公告栏。

是讣告。

九十九人，一个个开始减少。

就是名单上没减少的名字、还没开始变灰的名字，谁又能断定，还是本人？没被换芯子、没被动手脚、没被下蛊下毒就等最后一日毒发呢？

阴阳先生，就是自己选不上，也不能让别人选上。

光明正大活在阳光下，以活人姿态自由行走的机会，自己得不到，那别人也不可以得到。

我活在地狱，那你也别回人间。

纪筝终于明白，为什么五百年选一次的阴阳先生，有几届，名额是空的。

选上了，也没命来。

九十九人，全部死亡。

绝望深入了每一个人的骨髓，所以孤注一掷。

杀掉上一个，自己顶上，又随时准备好，被下一个暗杀者顶上。

三个月。

时间，竟然这么长。

而人命，竟然这么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