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呀！”

小满跳到他身上，双腿缠住他腰，在他身上蹦跶个不停。

鱼人忍不住笑出来，又怕她从身上摔下来，不得不虚虚地搂住她的腰。

小满闹腾得向后倒，脸上闪过惊惧之色，后背被大掌稳稳托住。

重回平衡时，视线中满是熟悉的鱼头，明明见惯了的，不知为何，突然拉近的距离，让她的心快速跳动起来。跳动得她难以呼吸，它像要蹦出胸膛。

“看烟花。”她脸红地别过头。

鱼人很轻地摸了摸她的头，眼底荡漾着海水一样的温柔。学着她说话的语气。

“好呀。”

小满的脸顿时红透了，埋进他胸膛里。结实的胸膛，让她找到了一丝安全感。

就算后面注定鱼人要“折磨”她这个细作，那她就勉为其难，少恨他一点吧。

纪筝跟着他们游，旁观者清。

心里是母亲式的感慨，小满这模样，说是游戏人间的心态，这不是把自己给玩进去了吗？

鱼人牵着小满，游到一处海域。

悬停在中层海域，小满狐疑，“不是看烟花吗？怎么不往上游了？”

“就在这里看。”

鱼人召出自己的剑戟，拨开层层海水。

忽地，海水后露出了光点，细细碎碎的，忽远忽近。

小满睁大眼，是发光水母。

而水母们之所以忽远忽近，正是因为被某种海草缠住了。这种海草小满没见过，自身原本不发光，呈现为暗色，不易被人察觉，可缠上水母后，顿时草叶开始过渡成红色，渐变红，在水中摇来倒去做腰舞。

鱼人：“发光水母和斗气海草，天生死敌。”

当它们打起架来，白热化阶段，红色与幽蓝色疯狂碰撞、缠绕、退开、撕碎，被深海乱流冲得四处都是，随机组成不同的形状。

乍看，真如烟花盛放。

斗败的海草、水母尸体，则沉入更深的海底。

“发光水母和斗气海草的决一死战。”

小满“咯咯”直笑，自己把自己说笑了，捧着肚子。

鱼人真是不知道，她怎么会那么爱笑。可是，他很喜欢看她笑，捏住她的腮部的软肉。总算在龙宫养出点肉来了，成亲那会儿，不知蜀山怎么养的，她瘦得就剩把骨头了。

就算是做细作，他希望，她这段时间也算个过得开心的细作。

听着她的笑声，鱼人忽然想通了。

恨，就像发光水母和斗气海草，随处可见。

爱，可遇而不可求。

他想和她看遍世界上每一种奇迹，无论大小。

只是，爱，他不能强求于她。

“小满，你开心吗？”

战况激烈，一颗水母弹到小满脸上，把她电麻痒了，她扒拉那水母，“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鱼人帮她拿开水母。

小满，你会开心的吧。他想。在他死了之后。

没有他，小满不用当细作，不用再忍受，开心和不开心，都不用伪装了。

鱼人认真地看着小满。

“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喜欢了，才知道，被辜负时，会这么痛。

心，好紧，好痛。

对他的异常，小满浑然不觉，笑容明亮。

抱着他啃上去。

“那当然，你只能喜欢我。”

咕噜一声，纪筝呼吸差点呛到。

血水出来了。

从更深的海里。

幻梦好像分成了两层。

这一层，鱼人还在为小满庆贺生辰，独特的海中烟花盛放又坠落，快乐的他们在亲吻。

下一层，腥气的海水里，飘荡的红色越来越浓郁，一条接一条的血水混在里头，铁锈气和海腥味相融合。

纪筝用后背碰了碰鲛人。指了指下方。

鲛人听话地向下方游去。

游到了龙宫的寝宫。

小满正托腮，无聊地摇着根海草花，花柄被她用手指转来转去。

“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来抓我啊。”

她真是活得最嚣张的细作了。

鱼人回来，脱下铠甲，屏退左右。

他郑重的架势，让小满来了点兴趣，这么严肃，肯定有什么重要事儿了。是来抓她了吧，要走剧情了吧。

终于等到了。

下一瞬，小满变得不开心。她要作为细作，被抓起来，被折磨，折磨完，鱼人就要走向死的结局。

好没劲。她想。

走向鱼人的步伐，便不自觉慢下来。

“你回来啦。”

她不太想走向他。

鱼人却加快步伐，走近了，一把将她拥抱在怀里，拥得死紧。

小满愣了愣。揪住他衣裳的前襟，轻轻靠向了他。

“怎么了……”

鱼人笑道：“找到了变成人形的方法。”

“诶？”

小满莫名其妙，摸摸他滑腻腻的脸，其实鱼头蛮可爱的，她看习惯了。

鱼人：“希望你会喜欢，我的样子。”

鱼人握住小满的手腕，缓缓贴近了自己的左心口。小满柔软的手掌覆上去，熟悉的胸膛手感，结实、柔软、有弹性。胸膛随着他的呼吸，微微起伏。其下的那颗心脏，规律地跳动着，因她的触摸，变得不那么规律。

她玩笑式地摸了一把，马上被抓去折磨了，不摸白不摸。

当她想摸第二把时，脸色僵住了。

因为她动不了了。

浑身僵硬，成了提线木偶式的，关节仍是灵活的，但自己的意识无法去操纵。

定身术，是鱼人先发制人经常使用的。只不过，第一次用到她身上而已。

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她是天然魔种，要挣脱定身术，易如反掌。有什么了不起的。小满想。只是她必须得照命簿演而已。

可是眼泪像没织好的珠帘，断了线。珠子噼噼啪啪到处乱溅。

小满：“你知道了，是吗？”

鱼人握住她的手，呼吸轻柔，轻轻亲吻她的指骨。

“知道。知道你喜欢百里负星。他派你来拿兵符。”

来杀我。

小满说不话来。

片刻，“你都不帮我擦眼泪了。”

鱼人的动作,也僵住了。

“对不起。是我食言。”

以后，也不能了。

他只是想她开心如愿。

鱼人反手，五指化利刃，穿进胸膛，挖出那颗痛得不行的心脏。

离开身体还是温热的，不争气地跳动着，筋膜粘连，血不停往下滴。就算他的手那么大，都兜不住那些血液。潮乎乎的血，顺着深深的生命线和感情线沟壑，流回掌纹起点，流出手掌，留不住了。

心脏离体时，小满瞪大了双眼。

脑子是懵的。

鱼人握着她手，将自己的心脏交托到她手里。

小满面露畏葸，脑子里在尖叫“我不要我不要！”

可是嘴唇颤抖个不停，一点声音都说不出来。

肯定是这具身体，哪里坏了。她想。

“这就是……号令龙宫的……兵符。你拿去吧。”

鱼人的语气很轻，断断续续，他快说不动话了。只有嘴角，还是很用力地向上勾着。他在笑。

他笑着给出了自己的心脏。

小满满手是血，连指甲缝里都爬满了蜿蜒的血迹。

她完全动不了。只有那颗心脏，执着尽职尽责地跳动着

当她发现自己能动时，鱼人的身体，已轰然倒地。

小满跪下来，疯了似的，把那颗心脏往他胸膛里塞，可是没有用，开了口的胸膛，冷风呼呼往里灌。心脏进去了，也好不了。那颗心脏，因为主人自愿，已经属于她。

小满明白了。

什么嘛。怎么提前死了。命簿不是这样的。明明还没折磨她呢。

她都没准备好，她都没准备好呢。混蛋。

她的嘴巴无意识地张大了，好像要说出什么，吼出什么。

又好像，只是呼吸太困难，她需要张大嘴，才能让心中某种东西快出去。

躺在地上的鱼人，鱼头褪去了。

变成人类男子的脸。苍白清秀，奶呼呼可爱的。

长长的睫毛投下扇子般的阴影，他努力睁眼。语气有点瑟缩。

“你喜欢……我的样子吗……”

小满只是哭。张大嘴巴，哭得大喘气。

他抬手，给小满擦眼泪，“你要开心。小满……”

在他死的这一刻，小满才发现，她是爱他的。

手中心脏会说话，【共工之心，水族尽臣服。】

姜梨满看不见。

纪筝看得很清楚，鱼人，即共工的灵魂，往高处飘去。

他不是纪筝能收的魂。

是陨落的神。

牵挂海族动荡、各自为|政、子民死伤无数，才转世而来，统一昆仑海族。

他回去了。

何况，纪筝还困在幻梦中，自身难保。

她得找到小满的本体在哪。

海水危险而动荡，龙宫被小满暴涨的魔炁轰得坍塌，又被绞碎成粉末，无助地融进海水里。

小满抱着男人的尸体，往最深最深的海底沉去。

龙宫沉没。共工之心易主。

鲛人抱着纪筝向下追去。

无尽深海，黢黑一片，仿佛永无尽头。

和小满的痛苦一样。

在海底尽头，只有小满蜷缩在海草里，痛苦沉睡。

抱着腐烂的男人尸体，手还把那颗心脏往他的胸膛的骨架里塞。

共工之心，已经易主。没有用。

但她还是想试试。

纪筝遥遥望着，心里跟着酸涩。她早已看出，共工陪小满过生辰时，已经决意自戕，满足小满的心愿。拿到兵符，让小满和“心上人”能幸福。这是必然的结果。

爱会错位。

可是看着这样的小满，纪筝又感到无比心疼。

这是她看着像个女儿似的，是五百年前昆仑，听了她话语才轮回的，表面乖戾却内心乖巧的孩子。令人亲切。

沉睡的小满，是她的本体吗？

凭着直觉，纪筝拍拍鲛人，指挥鲛人向上游去。

最真实的小满，是脆弱和坚强并存的。

不是伪装的小白花，也不是心硬地走命簿。

而是在水中看烟花的那个生辰，很开心很真实的小满。

纪筝牵住了那个小满的手。坚定用力。

小满诧异看向她。

旁边的共工，还在喃喃自语，一遍遍重演着剧情。

“小满，你想家的时候，就会想看烟花。”

我想陪你看一辈子。

可惜，你不需要。

可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人。

可惜，你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