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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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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解春一夜未曾合眼,一个人坐在船头南望。

凌家的船工不敢劝自家飞扬跋扈的小公子,唯一敢劝的青砚被凌解春关在船舱中,嗓子都喊哑了。

凌解春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太激动了。

凉风吹透身上薄薄的衰服,凌解春却不觉得冷。

无以言说他现在心中的激荡。

重生!一定是重生了!

阎王爷不想见他,地府不愿容他。

送他回来了。

回到与他的小和尚暗许终身的景和十七年,回到一切尚未发生,一切等待开始的景和十七年。

他和他的小和尚,堪堪十六岁。

那一年的云州刚刚战败,那一年的乱世枭雄都还未曾登场;那一年十九岁的凌解河刚刚科举入仕。人未散,山河如故。一切都还来得及。

待到了金陵城,他便写信劝凌解河回来,辞了那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前程看不到,银子没几两、最后却要了他性命的破官。

多不值当。

扬州偌大一个侯府,若是朝廷不收,他便拆了门楣,收了厅堂,住上他们兄弟二人绰绰有余。

他外祖家行商南北,小有积蓄,多好的营生。

不如他前世大富大贵,也堪堪是小富有余,他凌解春凌小公子,年少时在扬州城和金陵城中,那也是横着走的。

待到凌解河成了亲,有了后,他便出家随望秋做一对野和尚去。

趁着夜色,把他干干净净的小和尚压在佛前,按在檀案上。

凌解春暗暗地摇摇头,他的小和尚一定不肯,一定会讲他这样不合规矩,不敬神佛。

可是那又怎么样?他的小和尚没有腿,他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他在佛前吻过他一次又一次。

他给的,望秋不能不要。

他欺负过他那么多次。

他都不曾真的恼过。

他在寺中修身也修性,有度有量,从来都不曾、也不会真的记恨过他。

今生的凌解春,会是小和尚望秋一个人的凌解春。

前世未能给的,前世他欠他的,通通都会还给他。

从天光肆意到暮色四合。

少年一个人坐在船头,荒腔走板地哼唱着那传唱前生今世的苍凉曲调。

前世他在歌楼中唱、在酒台上吟,如今对着一水萧瑟、两岸疏离方知,这调子,便应该停在这水中唱、放于那江中吟。

唱给他的小和尚听。

凌解春不属于长安城,他和那座辉煌的城池本来就八字不合,就不应该去勉强。

诗书风流,只在山林间。

而长安城,是勋贵间的棋局,是权臣的征伐,是忠肝义胆的坟冢,是铁血将士的墓茔。

与他无尤。

这一夜长似岁。

朝阳缓缓升起,碎金碾过一江秋水。

晨光微曦中,魂萦梦绕的金陵城终于近了。

初秋天际高远,站在铺天盖地的日光下,凌解春方才恍然有了重沐新生之感。

他向天光伸出手来。

干干净净的一双手,还未曾来得及沾染世间尘灰。

船过青溪水门,毗卢寺的开静钟恰好敲响,先钟后鼓,声调悠远绵长。

千年古寺,似乎恒古如是,勿论人潮汹涌,来来往往,都不曾改变分毫。

就像那个眉目沉静的小和尚,若不是见过了那些陈旧的书信,他当真以为他从来都未曾动过心。

晨钟暮鼓,声声入耳,撼然在心中敲响。

扶着乌木船桅,凌解春慢慢挺起僵直的脊背。

没有什么可以形容他如今复杂难言的心情。

于十六岁的凌解春,这不过是他每月都要住来、最熟悉不过的地方。

于这皮囊里重生回来的凌解春,却是他二十年未曾归来的故乡。

烟火人间,巷声里弄。

当年有多弃之如敝履,今生便如何重之若珍宝。

巍峨的城墙远远浮现于烟笼雾绕的水烟之中,那风流与蕴藉便都藏于破败的城墙之后。

连同他的小和尚一生淡漠如水又绵深似海的情意。

凌解春一路冲进了僧舍。

绕过扶疏的花木,踏过落叶中遍地零落的曼珠沙华,一切都仿佛还是旧时模样。

那屋舍太旧,梁柱久未施漆,门窗赤赭欲褪不褪,旧的一如小和尚身上的僧袍。

只是越至门前,他的脚步却愈慢。

小和尚行走不便,每日关在房中合香,行至丈许外,也依稀能闻到他房内浓郁难散的香气。

可是他走到门前,也没能再闻到那曾萦绕他鼻尖的、熟悉又陌生的香气。

近乡情怯。

若不是身后的嘈杂近了,他迟疑了半晌方才不得不推开了门。

仿佛印证了他的猜想。

那熟悉的僧舍里换了个人。

那和尚晨起正在房中沐浴,谁料突然闯进个人来,急急拢过半幅僧袍,口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寻常僧人,可是他身体完整,没有任何缺憾。

凌解春怔怔地站在门口,看着眼前陌生的僧人,嗓音陡然干涩。

这房间必然不属于望秋,没有他形影不离的轮椅,多了曾为方便他出行削去的门槛。

也没有他每日合香,堆积如山的沉木香檀。

他曾经厌弃那香气熏人,如今却再嗅不到了。

凌解春眼中没有那陌生的僧人,目光零落四散在那昏暗的檀室间。

床榻几案都移了位置,案上的经卷也不是最后记忆中那清隽的字迹。

这间屋子,属于旁人了。

寒意一点点升起,随着霜风挤进骨缝,钻入肌理,凌解春浑身上下如置冰窟。

这看似重来一遍的人生,可也算属于他自己?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蓦地闯入了脑海。

他一言不发地放了帘帐,一声不吭地往僧舍间走去。

他不信,他不敢信这寺中没有望秋,他们一定是将他的小和尚藏起来了。

跟在他身后的凌家人都已经被他这一夜的行径彻底弄晕了,但凌小公子自幼嚣张跋扈,凌家是世家,白家富甲江南,凌解春又是一身的好武艺。金陵城里无人敢招惹他,翻遍了半间山寺,主持跟在他身后连连跌足,可就是无人敢拦。

机灵的青砚见了他家公子这模样,早寻了借口,跑去不远处的白家请人。

好在这金陵城中,有一个人的话凌解春不会不听——

白彦,凌解春的亲生舅父。

白彦急匆匆到了被凌解春扰得乱作一团毗卢寺,一边讪笑给主持赔不是,一边喝斥着直直伫在大雄宝殿前的凌解春:“你不听侯爷的话进京,回来发什么疯!”

疯颠了一日的凌解春终于听进去这一句话,不由得怔住了,回头打量白彦:“侯爷?”

茫然了一晌,凌解春看着气疯了的白彦,奇怪道:“哪个侯爷?”

白彦厉声道:“还有哪个侯爷?当然是淮南侯!你父亲!”

“我爹?”凌解春彻底懵了:“我爹?他还活着呢?!”

四周鸦雀无声。

白彦和青砚面面相觑。

围观的都是青溪里的白家人,对这位凌小公子再熟悉不过。知道他一向玩劣,却未见过他如此颠狂之状。

张嘴又是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连白彦都怔住了。

凌解春不能置信道:“那我大哥呢?他死了么?”

话音未落,白彦抢步上前,一个耳光便落了上来,极重。

耳边一阵急鸣,凌解春踉跄了一下,颓然摔倒在地上。

这时他的神志才渐渐回来,也终于意识到身上的衰服礼制不对,他抬头问面前气得直抖的舅父:“不是我爹和我大哥……那是谁死了?”

白彦一巴掌打下去,立刻便心疼了,只是凌解春当庭讲出这样不敬父兄话来,他打他这一巴掌,倒是为他好。

白彦眼神示意家仆将那寺内看热闹的沙弥劝散了,方才拉着他在阶前坐下,心疼地抚着他被打肿的脸,低声道:“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给忘了?你那嫡亲的外祖故去了,你父亲急召你和二公子入京奔丧。”

凌解春心下茫然。

嫡亲的外祖,指的自然不是白家凌解春的亲外祖,指的只能是他长兄凌解江的外祖,赵无任。

前世的赵无任可是活得够久,至少比短命的凌解春活得久的多。

白发卿相、稳稳当当的三朝元老。

他当然没认过凌解春这个便宜外孙,当年权贵遍地的长安城里,凌解春也是绕着他走的。

早不知要活多少个春秋的乌龟王八,凌解春猜测,看他监斩时候那气色,怎么着也得过个百岁罢。

现在。

死了。

凌解春心下惶惶然。

他突然意识到,这一世同前一世真的不一样了。

今生的江宁府金陵城青溪里大悲巷的毗卢寺中,没有一个名叫望秋的小和尚。

今生的凌彻与凌解江都没有死于云州。

前生权焰滔天的赵无任,壮年早亡。

凌解春坐在宝相庄严的大殿阶前,冷汗涔涔而落。

他并不是回到了过去,这个世界或许同他曾经生活过的前生,已是截然不同的一世。

哪怕他还是凌解春,哪怕他还是淮南侯府不受宠的小公子。

到底是不一样了。

佛陀拈花,烟熏雾绕下噙着一抹似是而非的笑意,神祇的目光仿佛看透前世今生,转世来回。

冷静又怜悯地望向他这个不应出现在此间的不速之客。

一张张原本熟悉的面孔,也陡然间变得陌生。

寒意彻骨而生。

他不能不恐惧。

前世他一生无愧天地,独独愧对年少时的挚友恋人。

他万花丛中过,唯独最后才意识到那一点心动。

可是,那个人不存在了。

命运不可更改,世事天翻地覆。

江河俱下,东去无还。

裹挟着无可挽回的岁月滚滚而去。

他改变不了命运。

他偿不了他的小和尚。

他不过是命运洪荒巨搫下朝生暮死的蚍蜉。

神佛在这世事棋局下随意落下的两三子。

凌解春浑身颤抖,艰难地抬起头来。无声地张了张嘴,眼前顿时模糊。

秋生阶前,毗卢寺殿前彼岸花铺陈。

红得艳极,也妖极。

红得,似极了前世小和尚眼角的那颗泪痣。

这人世寒凉,只有白彦抚在他肩头的那只手是温热的。

带着血亲之间无法阻断与掩饰的挂心和担忧。

凌解春哽咽了一阵,握着白彦的手想站起来,轻声道:“舅舅莫忧心,我现在就出发去长安,行得快一些,还赶得及。”

他没能站起来,他的眼前蓦然一黑。

他做了一个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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