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岫面上木然地举起茶杯，到唇边才发现杯中茶水已经不剩一滴。

在至高的权利面前，如果说不心动的人都是假的，云岫平复心情，深吸气使自己保持清醒：“为什么不选择祁王？”

祁王赢下涧谷关之后的二十年，都是天下的霸主，皇帝不敢反驳他的要求，他更是挟天子以令诸侯，没有对手。

“祁王的星命不在于此。”琉璃夭只是简单的解释。

“那又是为什么，不是京都琉璃阁的主祭大人而是祁国大祭司派你来做这件事？”云岫问。

琉璃氏世代任星辰祭司，京都一位主祭，公国则各设一位大祭司。由于武朝分封诸侯，各个国家的琉璃氏几乎都只忠于自己的国君，云国从前的大祭司也是为国君而死。

但不管怎样，京都的主祭才是名义上的琉璃氏的族长，星辰祭司之首。

“主祭已经堕落遥渊，唯有琉璃明镜大人才能拯救琉璃氏，在我看来，琉璃明镜大人才是琉璃氏的主祭。”琉璃夭双手紧握，沉着脸回答，“公孙一定要相信我们，当然，我们会证明自己的。”

她取下头上的一根簪子，左手持簪，右手轻抚过，嘴中低声喃喃，那根简单但不失典雅的簪子就在云岫的眼前消失不见，云岫睁大了双眼，但还是克制住自己惊讶的神情，他怀疑是否是光线太暗。

“公孙，”琉璃夭起身，脸上带着微笑，“您一定会相信我的。”摇曳的烛火裁出她的剪影，云岫跟着站起身。

门窗紧闭的屋里，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风吹乱琉璃夭耳旁的流苏，吹灭了蜡烛的烛火，一阵幽香突然萦绕在云岫的鼻尖。

琉璃夭推开窗，皎洁的月光一下填满了屋里的角落，也照亮了那个突然出现的老人。

“琉璃氏明镜，见过公孙。刚沏的一杯裴耳茶，公孙尝尝？”他手捧一杯清茶看着呆住的云岫，微笑着说。

“你！”云岫震惊得瞪大眼睛，“你？”

“我。祁国大祭司，琉璃明镜，见过公孙。”琉璃明镜施施然坐下，将那盏茶推向云岫，“公孙真的不尝尝吗？此茶甚香。”

云岫望见茶盏中明月幽深，总算镇定下来，大方执起茶盏抿了一口，唇齿留香。

“你说你是祁国大祭司，琉璃明镜？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就是呢？”他望向琉璃夭，“仅凭你两人的说辞吗？据我所知，安国新国君明日即位，祁国大祭司这会儿应当随祁王一道，在京都见礼，我怎知不是如齐随便找个人来诓骗我？”

“众人都说，云公孙有云国公当年遗风，心细如发、过目不忘，”琉璃明镜笑了，没有直接回答，“而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吗？”

琉璃明镜琥珀色的眼眸突然格外明亮，盖过了皎洁的月光直直射入云岫的眼底。

云岫想起来了，那一天，昭都城门大开，郑国将军如齐跪在祁王的大军阵前宣告自己的不战而降，郑氏的大旗被踩在脚下，取而代之的是祁王的王旗。

而云国的流云旗只聚在年老的云国公的身边，老人紧握着幼童的手，流云旗的影子遮住小云岫的半张脸，但云岫已经知道，它护不住他。这本是它的国，举目望去，竟没有他的位置。

那一天，云岫第一次见到郑国质子郑好，他尚在襁褓之中，倒是很安静，见人就笑，抱着他的人穿着黑色的长袍，绣着银线，云岫想看清全部的图案，吃力地抬头，再抬头，他太小了，个子太矮，看不到。

那人似乎是洞穿了云岫的想法，蹲下了身，云岫终于看清了，这是一整幅的琉璃座星图：“真好看。”他对那人说。那人却以为云岫说的是怀抱里的郑国质子：“那公孙抱一抱他吗？他叫郑好。”琥珀色的眼睛笑意盈盈。

“是你。”云岫从回忆中抽离，盯着琉璃明镜，“不愧是琉璃氏，京都皇城，千里之外，竟然能瞬行至此。”

“此番明镜前来，是向公孙许下一个誓言。”

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是，窗外的星辰突然变得格外耀眼，连月亮都不得不躲在厚厚的云层之后暂避锋芒。

“琉璃氏，必将辅佐您，云氏林岫，成为天下之主，一匡天下、九合诸侯，琉璃明镜，以十三星辰神明起誓！”

“林，岫……”云岫在心中默念着，“原来，她姓林。”武朝随母姓，但云岫他从未听说过关于自己生母的任何事，平时只用氏和名称呼，这是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和母亲的姓。

“你说，我是星命所指？”云岫喃喃道。

“当然！”琉璃明镜恳切地说，“琉璃氏，只尊星命！”

“那若是违背星命，又会如何？”云岫找回了一点自己，拿起茶盏，开了个玩笑。

琉璃明镜却正襟危坐，郑重答道：“若违星命，神亦可斩！”

满室肃杀，窗外的星辰瞬间暗淡。

无心宫的另一侧，晁葵从窗边一只灰色小麻雀的腿上解下卷起的字条，恭敬递与郑公子。

他展开借着窗外月光看过，就递给晁葵，转身关上了窗。

“连氏绝嗣了。”

屋中并未点灯，门窗紧闭，仅有丝丝光亮从门窗缝隙里艰难地爬进，晦暗中，连郑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样的表情。

郑好已经能嗅到乱世风雨的味道。

平宁十九年，尚在云国为质的公子郑好并不知道，这风雨将裹挟着他的血与泪，连带他的爱与恨，在史书上刻下血色的一笔，也许并不像他曾想象的那样，但仍是不可否认的深刻的一笔。而此时的他只是莫名有些颤栗。

他轻叹一口气，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妹妹的字写得越发好了。”他转念轻笑道。

郑好从襁褓之中就来了云国为质，他从未见过自己的双胞胎妹妹，郑国郡主——郑巧。

郑国与云国不同，虽然郑国公及其子女除了当年尚在襁褓之中的双胞胎以外，都被祁王清君侧，以谋反罪处死，但多年以来郑国朝政仍牢牢握在郑氏一族手中，祁王以郑好郑巧兄妹年纪小的借口空悬国主之位，将郑好送到云国做质子，不过郑氏兄妹依旧有方法私下保持联系。

风雨欲来，那件事，不能再拖了。

“今晚不去地下城吗？”郑好问道。

“琉璃氏的人在这里。”晁葵回答。

“哼！”郑好冷笑道，“琉璃氏？很快我们就会给他们奉上一份大礼……”

地下城秘境司，柳鱼把赢来的紫晶堆在单大人的怀里。

“赢十输二，还不错嘛。”单大人把一枚紫晶抛向空中又稳稳接住，“一等的题对咱们这样的聪明人来说，还是简单呐！”

柳鱼皱着眉头躲开单大人搂来的手臂，盯着斗兽场的出口，一声不吭。

“呵，这不是来了吗！”单大人依旧是笑嘻嘻的。

少女脸颊还留着淡红色的血痕，她一身黑衣，溅上的鲜血被黑色吞食，残留一身血腥气。

刚刚还沸腾的人群被这把黑色的尖刀割开，他们互相低声耳语，传颂着斗兽场最新的胜者之名——“双刀阿信！”

杏花树下，蓝衣少年负手而立，盛开的杏花温柔地与他对视着，幽幽花香醉了漫天的繁星。

单大人推门而入，便是此景。

“欢迎回家！”郑公子笑着转身。

“你来做什么？”单大人脸色一沉，“房间都满了！没有空的租给你了！”

“谁说我是来找你的？”郑公子笑道，“我带来一个悬赏任务，赏金是合并秘境司解密与斗兽场比赛赛，也就是说，你们可以两个人并肩作战，一起赢，一起离开。”

千照和柳鱼对视一眼，千照问道：“怎么合并？”

“遥渊之梦……”单大人闭上眼，似乎在忍受极端的痛苦。

“啊，是啊，听说单大人可是有遥渊之梦的经验呢，不过阿信阿鱼，如果你们接下我的悬赏，就不再需要通过解谜和斗兽场，只要一起通过七场遥渊之梦，两个人就可以一起离开！”

“七场？”如果不是一旁的晁葵紧盯着，单大人几乎要冲上去抓住郑公子的领子了，“七场！该死的，那梦里一不小心就会永远醒不过来，这算什么赏金？”

“这七场和你的当然不同啦，只会提问，只需要你们回答正确就算通过。这是对特殊客人的奖赏，”郑公子挂着笑抬头看着不动的星辰，“我承认这是远比解谜和斗兽场危险的路，可这也是最快的离开的路，当然，前提是你们完成了我的悬赏任务。”

千照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咚，咚，咚，她看见柳鱼向她微笑，那笑容在说：“你的选择亦是我的选择。”

她又转头看向单大人，“不要问我，那该你们自己选！”她知道这是单大人不愿意说出口的否定。

“我们接下你的悬赏。任务是什么？”

郑公子愉悦地张开双臂，向着星空：

“刺杀郑国大祭司，琉璃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