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一把拽来小婵，将大刀横在其脖子前面，“要是都不说，我就先砍了她。”副将怕众人还是不说，又补充道，“我每问一回就砍一个，看看那个姓蔺的到底敢不敢自己出来。”
“你们都是什么人！”
叶容钰从里一脚将门踹开，只不过打量来人这功夫，叶容钰发现杨九被人五花大绑地架住，嘴里塞了一团白布。
叶容钰刚想过去给杨九松绑，还没走下台基，就被带头的将军上前两步横刀挡下。
“放肆！本将军在问话，你要是指认得出来蔺云就赶紧的，指认不出，就在这给老子等死。”
“等死？”
叶容钰嗤笑出声来，低眉时见那人手里有一黄绢卷轴，忙趁其不备，一把抢了过来。
叶容钰抽开卷轴，只瞟清一眼，东西转瞬间就易手他人，但她却捕捉到一极为重要的信息，新皇有难，命蔺云官复原职即刻回京。
“既有这圣旨，你们又为何要捉拿他？”
领头将军冷哼一声，撇开头来，不欲回答。叶容钰不罢休，因有了这道旨意，倍觉多了谈判的筹码，一言一行从容许多。
“那将军不妨让我猜猜。想必，你隶属京洛折冲府，是郭诚将军的部下。”看见头将惊诧的表情，叶容钰低眉一笑，不紧不慢道，“怎么，郭诚将军不在，你们折冲府一干将领就坐不住了？竟敢把领军、司马、参军，全都不放在眼里？”
“你！”
“你这妇人少说废话，本将军今日不想杀人，你若识相，就赶紧叫蔺云来见我。”
“你们要想占地为王何必揪个内臣不放？难道这位将军是另有别的打算？”叶容钰说话时，故意往后挪了两步，几乎是贴在屋门。
“你！”
“怎么，被我说中了？”
头将气不过，想挥刀吓唬一下叶容钰，但蔺云刹那间避开叶容钰从屋里蹿出来，一把将其拉到自己身前，还顺势夺过他手里的刀。
蔺云用刀剑划过地面，发出呲拉一声响，而后横刀在头将身前，压低了嗓音，“要想他还活命，我劝诸位还是赶紧把刀放下。”
在场的人无不震惊，传闻中的罗刹鬼，果真是阴邪逼人。
一瞬间，刀剑纷纷落地。只有叶容钰会心一笑，恨不能拍手大喊一声“干得好”。
头将明明是个八尺大汉，现在却歪斜着身，脑袋靠在蔺云胸前，被蔺云用刀抵住脖子，身体使不上劲儿，丝毫动弹不得。
叶容钰见状，赶紧夺过头将手里的圣旨仔细阅读一番。
“京洛折冲府的两万士兵攻入长安，圣上只带了百余亲信逃去了凤天城。特命你继续任神策军护军副使，速去营州找黄芜将军带兵平定长安。”
杨九趁着双方僵持，挣脱开绳索，掏出堵口的白布，“蔺将军，京洛折冲府领军郭肴被手下副将朱可进杀害，那狗贼怂恿了一众兵马攻打长安，圣上派我前来送旨意，哪里料想到，我才出长安没几日，就听说李潇的次子李樾带扬州残余军队占领幽州城。”
一气说完，杨九大喘着粗气，躬下身，双手撑在腿上。
叶容钰惊呼一声，“这还了得！幽州被李樾封锁住，哪还到得了黄将军营地。为今之计，得......”但转头一看，院子里除却府上仆从就是程映带来的神策军，合计也就百余人。能相互照应着躲过此劫已实属不易，要他们再去救驾，实在是艰难。
平定一方，手上得有兵。
叶容钰紧盯着蔺云怀里的头将，使劲朝他腿上踢了一脚。
“你叫什么名字，手下有多少兵。”
“你想干什么！”
“你截获圣旨，带着人兴师动众捉蔺云，不就是想回头讨好朱可进与汪贞夏么，看在你入城后不伤百姓的份上，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头将撇过头去，冷哼一声，“你到底想怎样？”
“我劝你们不如现在归顺到我们这，随我攻入长安，迎圣上回京。”
“拉鸡儿倒吧，狗皇帝自己跑路，连他亲娘都不带，你指望我们跟他混？你蠢我们可不蠢。”
叶容钰被噎住一阵没话说，蔺云嫌头将说话味儿冲，勒住他脖子使劲一掰，咔哧一声，头将整个脸都涨成红色。
“太后现在还在长安？”
头将挣扎着回答道，“你不知道吗？四方动荡，朝里当官儿的都说是皇帝缺德，他就让自己的老娘去兴庆宫伺候太上皇了。若非如此，郭家一族也不会四分五裂，我们也不至于混成这样。”
话到此处，头将手下一人也跟着絮絮叨叨抱怨起来，“我们先是镇守河西，又是被调去平叛，为了大唐出生入死，可是朝里那帮狗官，连我们的粮饷都贪，真他大爷的缺德啊！”
底下的人纷纷抱怨，“可不，我们跟扬州军第一回交战，他们竟然嘲笑我们的甲胄朴刀又土又破，我们拼命的时候，谁不是憋着一口恶气。”
这其中门道太多，列如下拨军饷应当由兵部、户部来负责，可他们与郭家不算友善，从中作梗也不无可能。
叶容钰一时半会跟他们解释不清，但有一点，这个节骨眼上，她需要一支兵。
“那你们就更应该帮着我们了。”
“为什么？”
叶容钰再拉开卷轴，指着上面的字，贴到头将脸跟前，“你要不再好好读一遍圣旨，蔺云现在是什么人。”
“是......神策军的护军。”
“那护军手底下的兵应当是什么？”
“废话，自然是神......神策军？”
叶容钰看着头将有所领悟，追问道，“所以你想不想好好进来和我们谈谈。”
头将的几个手下也劝道，“将军，不然就先谈谈？就算咱们绑了蔺云给汪贞夏，人家也不见得领情。”
“谈谈就谈谈！我牛信还怕你们吃了我不成！”
“那牛将军，请进屋吧。”
蔺云回身一转，将牛信扔进屋里，他的一个手下副将名叫陈桂，生怕蔺云再动粗，也非要挤进屋内。程映与杨九见这架势，又担心蔺云有伤，对付起两个人会吃亏，也跟着挤了进来。两方较劲似的，陆陆续续冲进来十几人。
一转眼，不算轩敞的屋子里乌泱泱的人头，各个喘着粗气，憋闷得不行。
叶容钰嫌弃地打量一干人后，抽出一张条凳自顾自坐下，开门见山问，“你们手下到底有多少人？”
牛信认真答道，“我们手下有五千余人。”
蔺云似是不屑地笑了一下，故意将视线落在地面，“区区五千人，还担心本将军没法将你们编入神策军中吗？”
官威来得很快，蔺云瞬间摆起将军的架子。
叶容钰赶紧补充道，“是啊，更何况经此一劫，圣上日后定会扩充禁军，一旦入了神策军，哪还有担心粮饷的问题，俸禄一年到头自也不会少。”
牛信听着频频点头，直到被手下陈桂用胳膊肘顶了一下，这才收敛神情，正色道，“话是好听，可我凭什么相信你？”
叶容钰淡然一笑，她能看出，牛信是个不相信画饼的人，因此既要给他当下的甜头尝尝，也要给个远期的甜头吊着，于是叶容钰取了一个柜坊的凭信拍在桌上，“我给你张长安柜坊的凭信，能取五千两现银，你随我去长安抢夺宫城，事成之后，就让你做都将如何？”
五千两还不够犒军，但神策军的编制却有极大诱惑，果然，牛信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都将！你是说神策军的都将？”
“正是！”
牛信原本是折冲府下一支千余人队伍的军头，没有品级，随着郭家家族势力的四分五裂，他带着不愿投奔朱可进的人准备另谋出路，但在入陕州城时杀了当地官员，不可避免的成了叛军。
“要是做了都将可就是官身了？”牛信甚至不在意这是几品官了。
“是啊。”
牛信将柜坊的凭信揣入怀中，“这东西我先收着，若你肯让我当都将，再将我这伙兄弟们编入军中，五千两的凭信我就还给你。倘若你食言，那就休怪我砸了你的府邸给我兄弟们做犒赏。”
陈桂又用胳膊肘顶了一下牛信，朝着叶容钰疑惑道，“你刚刚是说让我们跟着你？”
这句提醒之后，牛信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蔺云先坐不住了，“容钰，你刚刚说的是你去？”
“对，我以你的名义带程映回长安找尤山，看看他能调用多少神策军，再请郭太后她出来坐镇，好与汪贞夏等人抗衡。杨九则带些人去凤天迎圣上回京。”
“那我呢？”
“你就先待在这，好好养病。留陈管家和小婵照顾你。”
官威去的也快，蔺云瞬间疲软，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牛信与陈桂看这二人，很难把蔺云再与杀人不眨眼的罗刹鬼联系在一起，但不论如何，他们也看得出，叶容钰不论是在这位罗刹鬼面前，还是在这一队神策军郎将面前，说话都极有分量。
“行吧，那就这么定了！你们要是敢反悔戏弄老子。”
叶容钰打断牛信的话道，“是你们可千万别想着戏弄我。”
牛信被截断气焰，又支支吾吾道，“我们入城的时候，看到许多官员车马也入城，就顺带着把人杀了东西抢了，后来一打听才知道他们都是陕州城的官员。杀朝廷命官是重罪......”
“府衙官员？他们不是死在扬州军手里了么？”
陈桂赶紧替牛信应声，“是是是，您说的没错。”
商定之后，杨九又将京中情形细细给叶容钰讲了一遍。
叛军将领朱可进联合起汪贞夏共同扶持谢楠云的儿子为新皇，朝臣已有不少人倒戈。
李幡仓皇出逃，据说也只带了潮安等百余内侍，后续李茂珍等几个朝臣带着自家仆从追随，情况实在说不上乐观。
待这群人都离开后，叶容钰打开了屋里所有门窗。
蔺云安静坐着，此刻很想看清叶容钰，把她的容貌身形全印在眼里、心里，只可惜，黄昏了，他连个影子都很难捕捉。于是低下头，看着眼底的黑黄潮暗显得有些伤感。
立秋后，日照一歇落就生了寒意。
叶容钰站到蔺云身后，一手轻搭在蔺云肩上，蔺云抬手捏住了她的袖子，外衫布料粗糙，有些刺手。蔺云明白，这是为了在外不显摆，但这种衣食住行皆将就的生活，蔺云还是觉得憋屈。
“容钰，我觉得对不住你。”
“嗯？”
“本该是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可我却这副样子。”
“还有，我当时清理人的时候，怎么就把谢楠云给落下了。”
蔺云在心里又骂自己一声蠢货。
叶容钰将手挪到蔺云脸上，他近来喜欢愁眉苦脸，她就开始喜欢用拇指把他脸上的皮肉往上拨。
“你也别把责任揽这么重。”
“容钰，习惯了富贵，再想去过普通日子其实很难对吧。”蔺云一仰头，靠在叶容钰身上，语调淡淡的，“我离开长安后，终于能明白你了。”
“明白我什么？”
“明白你刚成婚时为什么总闷闷不乐。”蔺云合上眼，将那双玩弄自己脸的手拉至胸口，“人生走下坡路，谁能高兴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