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上三重高墙后尽是园林，在一处绣球花团围着的四方亭里，任秋兰仰躺在美人靠上，一腿担在栏杆。

她看着长公主的男宠知意，“你过来吧。”

眼前这个男人，美则美矣，就是心思太扭曲了些。

但今日她还是收敛起平日高傲，主动抓住他挑逗伸来的折扇，将他带到这四周无人的亭里。

“秋兰，你真想第一次就交代在这？”

“不是你想要这样？”

任秋兰看着知意迟迟不动有些不耐烦了，她本就有些反胃和紧张，只等疼完那一刻，他就该继续履行自己的承诺为她做事。

但她没想到，这个平日在长公主面前搔首弄姿的男人临到事前竟迟疑起来，脸上还露出一丝令她作呕的怜惜。

“你到底还要不要来？”任秋兰收回腿，坐了起来。

知意像是被点醒，冷笑一下，恢复了阴柔的表情。他拉住任秋兰的纤腕，瞬间将她抱起。

“我怕被公主看见，还是去你房里吧。”

长公主府上有一处院子，专供府上管事居住。

知意避开人，抱着任秋兰入东廊屋内。他拉上帘，两层翠色帷幔合掩着寝卧，屋外艳阳投在屋里只剩昏暗的残光。

“秋兰，到这个点，你再反悔可就不成了。”

“你只要把答应我的事做了，现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说完，任秋兰偏头看向一边不再理会。

那人一挥广袖，带香风扑落在她的身上。

出乎她所料，经他一番亲吻，疼痛并不剧烈。再之后，她体会着从头到脚气血流动，不久她的手开始忍不住抓住他的衣袖，越攥越紧。

等重回平静时，任秋兰轻喘着气，显得有些茫然。

这么多年来，她的身体属于父族，属于母族，但唯独不属于她自己。

“还疼吗？”

知意抽身侧躺在任秋兰的旁边，在她耳边低语。他说话的气流，拨弄得她耳朵酥酥痒痒。

任秋兰没有搭话。

她回想着这段日子，她在窗外窥见过知意是如何侍奉长公主的，他年轻力壮，虽平日做作，但遇到正事毫不含糊。

“知意。”

“怎么了？”

“我见你侍奉公主时并不是这样。”

知意像是被戳住脊梁，顿时坐起身，“秋兰，你！”

任秋兰抓住了知意交叠的领拉向自己，“你可以再来一次。”

知意趴在任秋兰身上有些愣住，片刻后才回过神，不怀好意般说道，“秋兰，这可是你说的。”

“是，是我说的。”

知意先是起身，在屋内找了块毛巾打湿，将脸上的脂粉擦抹干净，露出一张蜡黄的脸，而后目露凶色回到床边，像是一副要将人生吞活剥的样子。

不多时，蝉钗坠落在地。

“秋兰，我可以为你所用，但你能不能再答应我一件事。”

—

蔺云踏入内侍省，汗落在睫上有些眼花。

洒扫内侍见他纷纷避让，从值房出来的齐照倒是迎了上去，齐照看了看偏西未落的日头，接着打趣说道，“蔺将军，这么快就回来了？”

蔺云冷着脸，用手指沾了下睫毛，避重就轻回答道，“不过是去京兆府拿了几名小吏问话，用不了太多时候。”

“你拿完人不是回了趟家，怎么？府上美人留你没留住？”

“你怎么知道？”

“你也不想想是谁把她们送回去的。”

“秋浦？”

蔺云眼前已经浮现出秋浦到处多嘴多舌的样子，只不过念在旧情份儿上，没直接冲回去骂他。

齐照掩面笑了一声，“你跟个厉鬼一样只管拿人，却见不着放人，肯定有人怕了，把自家女儿送给你，好吹吹枕边风不是？”

蔺云似是想撇清恶名一般解释道，“哪里的话，方才那两个是诸陵署主衣家的女儿，他是想用家中女儿来换个油水差事。这种事找我，怕不是想进神策狱见见世面。”

齐照打笑道，“嗐，不至于，人家也是一番美意。这不看你老大不小了还没成亲，要是真成了，指不定能像汪贞夏那样，把老丈人家挨个提拔。”

“齐大人，你怕不是嫉妒？不如下次再有，我直接送到你府上。”

话到此处，齐照反倒严肃起来，“笑话，我对女人可不感兴趣。况且，我家里已经有一位了。”

蔺云转脸一副八卦大爷的样子，贴到齐照脸跟前问道，“啊？何时成的，怎么没听说？”

“嗐，我不过五品宦官，又这么大年纪了，何必声张。不过是年幼时的邻家妹子来投奔我，我这人心软又念旧，就收留了她。”

原来如此，蔺云在心里嘲笑了一番，“齐大人虽是乘人之危，但我总归得进一份礼钱。”

“倒也不必！我不过随口一说。行了，我该下值回去用膳了。”

蔺云一听用膳，像是被提醒了一般。

夜里归凉，虫鸟鸣啼。

叶容钰先是去承香殿给皇后问安又留用了晚膳，而后独自回到学士院。

月华之下，踩在腊梅瓣上，叶容钰竟一时有些伤神。

一来是女官们这般辛苦除了得些赞许，到手的禄银与封赏依旧有限，别说是跟朝臣，就算和同样得脸的宦官都没得比。

二来是与蔺云之间，两人来来回回早就把一层窗纸捅没了，贪恋过的情欲越发难收，似要将人坚硬的甲都剥开，最后袒露出鲜血淋漓的皮肉。

随着万千思绪的涌动，人在不知不觉中也踏进了廨舍。叶容钰反锁上门，而她思索一路的那人正在茶案边闭目盘坐着。

叶容钰走到蔺云身边紧挨着坐下，“你不是出宫办差了吗？”

“我办完就赶回来了。”蔺云手握成拳落在腿上，酝酿了许久还是直接开口问道，“容钰，那天齐王他没迁怒你吧。”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让叶容钰从头到脚都冒着寒意，她知道，他们之间这话题是绕不开的。

“那天没有。”叶容钰攥住衣摆，艰涩地开了口，“我跟他，不止一次。”

“容钰，其他的你不必告诉我。”

这话让叶容钰更加自愧难安。

叶容钰咬了咬下唇，还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肯定介意，但我跟他......我跟他......”

她一直以来很难面对这件事。不可否认，为了回避伤害，她曾经不止一次的顺从过，也利用此事去打压了林海蕙、韩千斗等一众与她作对的人。

事到如今，她很难说自己无辜，说自己是被迫。

“总归，你介意也好，怪我也好，现在想离开也好，一切都随你。”

说罢，叶容钰将手从蔺云腕上挪开，回身端坐宛若朽木成刻。

离开这话把蔺云吓得不轻，他赶紧将叶容钰紧紧抱住，像一个要被洪流冲走的人紧紧抱住身边的枯干。

“容钰，我没想多问别的。我知道他对你有意，我也哪都比不上他。可我总怕他会伤到你。”

蔺云说这话的时候，收紧了拥她的手臂，他怕她误会后会逃离自己。

好在这种紧锢反倒让她安心，蔺云感觉她的身体似乎放松了些，甚至她将头也靠在了他的身上，只不过她像是脱力一般憔悴。

“蔺云，我已经没法许诺今生只有你一人了。”

“我也没想你许我什么，只不过你若万一换了山头，一定要告诉我，我怕你我分道扬镳站在对立面。”

“我想一辈子都追随你。”

叶容钰攥紧了蔺云的袖子，但她不敢去看他的眼，“你也不用许诺我什么。”

她想，只不过拿不出等价的筹码，故而觉得自己不配。“我知道近来很多人在给你说亲。”

“我可没答应！”

“你也可以答应。”

“我许不了你一世一人，但可以许你来去自由，不用牵挂，只要你未来的妻子不介意......你成婚后也可以......”

这一句话，几乎快让她气绝难喘。

“你虽这么说，可还是想我只陪着你一个人的吧。”

蔺云低下头，在叶容钰耳边低语。

“容钰，我长这么大，这世上也只有你宽慰过我，担心过我，理解过我。那时我只是个九品的小宦官，丢了那么久也唯独你在意我生死，行军时你还给我的水囊添过水，给我塞过饼，只有你记挂我渴不渴、饿不饿。但我呢，这些年我不也一直在你身边么。往后也是，只要你在这宫里一天，我也就只陪你一天，好不好。”

“好。”

“我没读过什么书，吵架都吵不赢你，说起话总不是那么个意思。但我万万不会企图管你的，我知道你这种人呢也容不下任何人的管束，你说什么不能提，我就不提。你只要知道，我仅仅是担心你，想一直跟着你，这就行了。”

“嗯，好。”

他终于看着叶容钰点了点头，浅浅笑了。

“容钰啊，我虽不管你，但你可以来管我，若你愿意管管我，那就最好不过了。在你心里，只要有那么一点点在意我就好。”

酸涩冲眸，叶容钰不想自己在他面前因过往卑微，但也见不得他因身体在自己面前卑微。

蔺云用鼻尖滑过叶容钰脸颊，也学着她之前那般抿过她脸上的泪。

“容钰，实不相瞒，我今日回家的时候，屋里还真的多了两个十四五岁的姑娘。”

“什么？”

叶容钰猛一转头，顺手就提住了蔺云的前襟，蔺云将叶容钰的手捂在胸口，暗自庆幸，她到底还是会为自己吃醋的。

“她们的父亲要把这二人送给我做通房，我一回去就听里面有人在哭，真晦气啊，跟嗷丧的一样。”

“那然后呢？”

“然后？”蔺云抽来藏在茶案下的食盒，掀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只瓷盅，“我给你炖了燕窝，你边吃我边跟你讲，还好现在天回暖了，不然得凉透了。”

“好。”叶容钰接过汤匙，脸上终于破了阴霾。

“笑一笑嘛。”蔺云轻轻捏了下叶容钰的脸，又触着她的嘴角边，“算了，别笑了，你看你嘴角都干裂了，待会给你涂点香膏，睡一觉明日说不定就好了。”

叶容钰将蔺云的手拍开，“不许打岔，你接着说刚刚的。”

蔺云开始绘声绘色讲着，“然后我问话半天，她们不回答光是哭，我就说，我还没死呢，谁派你们来给我哭丧的。”

“她们就光摇头，还是哭，我看她们也是可怜，就好言相问，你们家在何处，我送你们回去，可她们怎样都不肯说。”

“后来秋浦一急，直接拔出刀来吓唬她们，她们终于肯说了，那我不得赶紧让秋浦把她们送回去。我虽然禽兽，但还不至于欺负那么大点的小丫头。”

“秋浦当真会拔刀吓唬人？”

问完这句话，叶容钰趴在桌上笑个不止，嘴里含着一口汤半天咽不下去。过了半天才起身，舀了口汤贴到蔺云唇边。

“嗯，不过好歹你把人送回去了，罗刹鬼也算有慈悲心。”

“我可只吃这一口。”蔺云张嘴接下后指着这燕窝说道，“我本以为这个东西就跟米一样撂锅里煮一煮就成，等我往锅里撂了一盏都煮差不多了，厨房的人告诉我这东西竟要隔水炖。我就只能把那锅都先自己吃了。”

这回叶容钰差笑得连泪都出来了，“其实我又吃不出来，你何必这样麻烦。”

“没事，反正我吃的那一锅可比你这要多不少，刚好天热了，听说这东西生津降燥热。”

叶容钰一口喝完将瓷盅放下，仰靠在蔺云怀里，蔺云从袖里掏出一只小小瓷瓶，打开后给叶容钰唇上涂香膏。

气氛至此，叶容钰伸手去摸蔺云的脸，引导着他渐渐低下头。但突然间，院子里传来些动静。

两人极为默契，都僵住动作，仔细听着外面的声音。

“阿云，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阿云，阿云。”

“我明日就去求我父皇，我请他下旨为我们赐婚，我要娶你做我的王妃。”

继女子的抽泣声后，隔壁廨舍的门吱呀着开了又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