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亦画和亦姝才回到府中。

一走进府，浓重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院子，周围树叶枝木窸窣，黑压压的一片，在院内寂静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可怖。

府内和外面简直像是隔绝出了两片天地。

亦画一愣：“这是遭刺客了？”

忽地一阵风起，方才还跟亦画并肩而行的亦姝足尖点过满院尸体的间隙，落身到月不离寝居外，敲了两声门：“宫主？”

竟是无人回应。

正欲再敲，咯吱一声，隔壁的门先被人拉开了。

亦画顺着声音看去，又看见了白日里才见过的人。

“又是你？”她一顿，突然想到了什么，睁圆了眸子道，“我、我们宫主不会又在你、你房间吧？”

又？

苏漾扬眉，“没有，这个府内房间有点多。”

“……”

亦姝的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敲门的力道加重了些。

屋内仍是毫无动静，像是没有人在里面。

见状，原本还懒散靠在门边的苏漾表情微变，当即站直了身两步走上前，直接用力推开了门。

“安安？”

他略显慌乱地喊了一声。

难道冰骨又发作了？

萤昼珠发着明亮的光，将整个屋内照的通明。烟青色的纱幔微微浮动，半掩着榻上叠得整齐的锦衾，却不见人的踪影。

“宫主不在吗？”亦画也紧跟着进来。

苏漾皱了皱眉，他自认为自己的听力还算不错，但他这次确实没有听见任何月不离出门的动静。

可若是月不离有心避着他，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哦！我知道了！宫主莫不是今晚就去锦绣坊了？”亦画突然想起月不离来西昭的目的。

“锦绣坊？”

-

夜凉如洗，断云微度。西昭似是没有宵禁，白日里喧闹的街市到了夜晚更鼓声响起反而更为热闹起来。外面都点起了灯火，恰好月色清亮，更映得整个朝都辉煌通明，斑斓绚丽。

这十里长街，人流如织，车马游龙，一眼望不到尽头。

月不离悄悄离了府，快速穿行在人流中。

来来往往的行人皆是闲慢适然地逛着沿途摊铺，遇着喜欢的便驻足观看，买到称心的便满心欢喜。唯有她，像是熙熙攘攘间的一位过客，与这满街的热闹隔开来。

锦绣坊此时也热闹的很，进进出出的都是些非富即贵的妇人小姐。

月不离探进了锦绣坊内院。

正是坊中最忙之时，内院反而没有了多少人。

月不离昨日收到了琉月殿传来的陈更的画像，方才她在前面对了人，那位被叫作老板的人并不是画像上的人。

难道她猜错了？还是陈更只是幕后老板？

月不离抬了步子，打算在内院再找找人。

这里的布置很是规律，两边摆满了竹架，上面各色的布料随风飘浮，东南西北四角各放了一处水缸，位置对称的甚至过于严谨了些。

月不离的目光掠过这四处水缸，眉间蹙了蹙。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不对劲。

“那位大人又来了……”

“这个月怎地是今日来？”

“不知道啊……”

有交谈声由远及近地传来，月不离足尖一转，旋身轻盈地躲到了树后。

“嘘，别说了，里面那位在呢……”

那两人噤了声，月不离探头看了眼，看见他们往西南角一个房间走去。

没过一会儿，他们两人便又推了门出来，其中一人手里拿了一本账本，出了内院。

月不离从树后走出，朝他们方才进入过的房间行去。

不料‘咔哒’一声，脚下的一块青石板突然下陷，像是踩中了什么机关，月不离心里咯噔一声，听见身后传来动静。

她回头，见那四处水缸竟然自己动了起来，它们旋转着移出一个位置，片刻后从地下慢慢升上来四架机器。机器的四周布满了奇怪的孔洞，仿佛下一刻就要从里面射出什么东西来。

月不离手搭上了剑柄，眼睛警惕地盯着这几架机器。

可它们却只是安静的立着，一点儿要攻击人的意思也没有。

月不离等了片刻，没等到动静，于是试探性地慢慢将脚底抬起，又是‘咔哒’一声，在她移开脚的瞬间，四架机器同时动了，无数箭矢从孔洞向四周射出。

一时间，内院所有地方无一幸免，皆被铺天盖地的箭矢所覆盖。

唰——

月不离眸色一暗，后退半步，手中的剑迅速出鞘，几重剑影挥动，空中不断响起剑矢相触的碰撞声，所有朝月不离射来的箭矢尽数被她手上的剑挡下。

四台机器咔咔两声，再次旋转了方向，这次射出的是细细密密的银针，像是绵密的春雨，却又显露着锋芒。

月不离呼吸稍稍加重，抬剑在身前挽了个剑花，银针悉数打在剑身，发出清亮的声响。

两次攻击后，机器终于停了下来。可还不待月不离松口气，数不清的黑影便从内院门外蜂拥而入，将她团团围住，铮亮的长刀泛着寒芒。

月不离站着没动。

‘嘎吱’一声，有人从不远处的一间房里推门而出。月不离移眸望去，随着他缓缓走近，这人的模样在夜色里也逐渐清晰起来。

紧实的白色毛绒厚氅笼身，手里还捧了个精致的袖炉，面容苍白瘦削，看起来像是过于体弱畏寒。很是平平无奇的一张脸，却让月不离的目光紧紧锁住了他。

是画像上的人，他是陈更。

“姑娘如此盯着我看，莫不是认识在下？”陈更这般说着，眼神却是锋利的很，“巧了，我瞧着姑娘也面熟的很。”

月不离却是将剑慢慢收入鞘中，平静道：“是吗？”

陈更见她不慌不忙，还作出此番动作，不免皱眉：“姑娘这是不打算反抗了？”

“左右也打不过，不若省点力气。”月不离语气淡淡，袖中的蝶骨针不动声色地落入指间。

“呵……”陈更却不欲同她多说，抬手轻挥，后面乌泱泱的人便逼近月不离，提刀欲朝她袭来。

月不离手中的银针顷刻间射出，放倒了走在最前面的几人，后面的人顿时脚步一滞，警惕地看向她。

与此同时，月不离飞身而起，足尖点过屋顶，几下飞离了内院。

望着远去的身影，陈更面色一沉，咬牙道：“追！”

朝都宽阔的街道，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月不离点瓦飞行，穿梭在繁华之上。

若是真的要打，凭月不离的实力，其实还是能打过紧追着的那些人的。但是她隐隐感觉到指尖僵硬，怕是体内冰骨即将发作的征兆。

打是打不了了，只能甩开他们。

月不离落在一处花楼，身影没入人群。追着她的人紧随其后，也进入了这一座花楼。

楼内红绸轻动，一派奢靡景象。月不离微微蹙着眉，快步上了二楼，总算听见一间房间没那些奇怪的声音，径直推了门躲了进去。

昭瑜光着上身，微微弯着腰，手搭在裤腰处，一副将要褪去身上剩下衣物的模样。他似乎也没想到有人敢这么不打招呼就闯进他的房间，怔愣地对上月不离的视线。

僵持了那么片刻，他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模样，连忙背过身。

“你、你、你怎么……我不是……”

昭瑜有些语无伦次，披散下来的乌发掩住了他的大片后背，也遮住了他红透的耳根。

听见门外渐近的动静，月不离来不及多说什么，素指两下解了腰间束带，脱下外衫扔在地上，上前几步强硬地将人拉到床边。

昭瑜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人压在了床上，紧接着脖间贴上一种冰冷细长的物什，像是银针。

“别动。”

月不离的吐息近在咫尺，混着清浅的桃花香一同喷洒在昭瑜的脸上，微凉的发丝轻扫在他的胸膛，带起一阵细细的痒，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感觉这一阵细微的痒一路蔓延到了心间，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挠了几下，又酥又麻。

“你……”

砰——

门突然被人狠狠踢开，乌泱泱的一群人随之闯了进来，在看见室内的场景时，皆是一愣。

入目是一地凌乱的衣物和榻上交缠在一起的两人，下面的那人他们还颇为眼熟。他们的小侯爷上身不着一物，身上压了一位女子，衣衫单薄，皓腕凝霜，墨发倾泻而下半掩着面容。虽然看不真切，但光是从身形上看，都能猜出是一位不可方物的美人。

“放肆！”

昭瑜当即扯过一旁锦被盖住身上的人，侧过头，目光愤怒凶狠地扫过他们，语气里满是被人扰了兴致的不爽：“还不快滚！”

几人面上顿时浮现出惶恐之色，连忙应道：“是是是……”

说完便连滚带爬地滚了，还不忘给他们重新关上了门。

月不离掀开锦被，抓起方才被她藏在床内侧的长剑起身，没什么情绪地扫了他一眼，“多谢。”

昭瑜长发下的耳根完全红透，避开她的视线支吾道：“我…没…没事……”

月不离弯腰捡起地上的外衫，顺带将他的衣物一并捡起，朝他扔了过去。

正巧这时，嘭的一声，才关上的门再次被人用脚踹开。

月不离侧眸看去，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一双惊愕的桃花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