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下,小红楼中。
空荡的内室里早已没了昨日光景,莺歌燕舞的女子香味却还未消散完毕。
舞台之中放着一张圆桌,此刻已放置着两三盘冒着热气的菜,叶逍遥和闵柔正等着小钗。
“最后一道菜,白菜豆腐汤来喽!”
花小钗吆喝着,给这空荡的小楼增添了一股生气。
桌边点着明灯,足以让彼此看清,叶逍遥默然,他不知拿这小楼作何使用。
人如若突然拥有巨大的财富,就仿佛被惊惧的马车撞上,虽有喜,但终究会因一时晕眩而感到虚幻。
自己那久未谋面的兄弟,慷慨塞给自己如此小楼,是让自己在平安镇安上一个家么?
作为潜在的威胁,他不应该对我赶尽杀绝么?
叶逍遥只顾扒饭,心里想着事,花小钗给他夹菜也不曾抬头。
“你想什么呢?该吃饭的时候别想事!”
花小钗用筷子敲了叶逍遥的碗,让他回过神来。
这一行动十分不合礼节,但三人关系亲近,倒也真不会计较什么。
“没什么,吃菜,一会儿再说事!”
叶逍遥同花小钗与闵柔吃饭,很快饭毕,收拾好碗筷后,三人同到天阁。
天阁破漏的天窗已添了新瓦,不必担心石头从天而降。
“你有什么心事,都说吧,这里没有外人!”花小钗认真道。
闵柔转头向花小钗微微一笑,颔首赞同。
“我,我可能要离开平安镇了!”叶逍遥道。
“去哪儿?”花小钗问。
“闵柔的身份你知道,那地狱门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只有我离去,这平安镇才能平安!”叶逍遥去意已决。
“向南去,到残月谷。”
“残月谷,那里可是大凶之地,你为何去那儿?”闵柔终于肯开口说话。
“借煞去煞,我体内还残存着一些东西。”叶逍遥如实答道。
花小钗脸色微变,随即撩开叶逍遥的衣袖把脉,脸色再度变黑:“这!”
叶逍遥面带苦涩,“我被地狱门掳去之时,和闵柔一般被施与分魂之术,做了许多恶事。”
“你到底杀了多少人?”花小钗问道。
“不计其数!”叶逍遥闭上双眼,似乎耳边有无数冤魂哀嚎。
花小钗沉默良久,宽慰道:“闵柔与我说过,分魂作恶之时,并非本意。你的双手也并非沾满鲜血,那并不是你!你不应为此承担!”
“可的确用的是我的手!”叶逍遥的眼里有些落寞。
闵柔将手搭在叶逍遥颤抖的手上,笑道:“我陪你!”
音虽小,意尤决。
“想得太多,容易忧思得病,你要是真的觉得是自己的错,我可以打你一顿!”
“若是失忆了,不就没有痛苦了嘛!”
花小钗扬起拳头,坏笑着,故作轻松道:“你知道的,我有那份本事!”
叶逍遥长舒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记忆,可不能再失去了!”
“我,不逃避了!”叶逍遥的脸上绽放出自信的笑容。
“这才是我认识的逍遥嘛!”花小钗终于松了一口气。
“要去残月谷,我这个师姐,还是得帮衬你的!”
“那是自然,我岂敢不听师姐的话!”叶逍遥难得没拌嘴。
“逍遥,我,我可能不能陪你去了!”
闵柔面色猛变,显然有外在之物触动了她,若非如此,她决然不会如此凝重。
“闵柔,你怎么了?”
“地狱门的人来了,是来找我的!”闵柔脸色凝重道。
一股微风吹过,不远处的烛台火光突然剧烈,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蔷薇的甜香。
天阁虽高,但在武林中人的眼里,与平地差不了多少。
蔷薇香很特别,是许多女子的心头好,但在此夜却显得有些突兀。
“闵柔,你到底是背叛了地狱门,那么就由我把这小子带回去吧!”
来人戴着恶鬼面具,声音嘶哑囫囵,但看其身形,确然是一位女子。
锵然一声,闵柔已与那人交手。
叶逍遥与花小钗与地狱门人争斗,见招拆招,很快便打斗到底楼。
宽阔之地,自然方便施展,二人默契配合,地狱门人一时拿之不下。
至于闵柔,与那话事之人打得如火如荼。
楼阁转回,七上八下,横移斜追,身影无处不在。
劲风倒物,桌椅翻飞,很快小红楼便一地狼藉。
“看来你真得了自在,你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呢!”
地狱门人凡是摘下面具的,不是背叛了地狱门,便是打破了地狱门的约束,获得了新生。
但无论是哪种,摘下面具的鬼,已和他们不是同类。
“就是不知道,你的真元还能撑多久!”
来人挥手一招,小红楼内灯火俱灭,黑暗中传来许多呜呜鬼哭之声。
闵柔与来人交战,抽不出身来,但己身拖着此人,已是对二人最大的帮助。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闵柔与来人招式相互拆解,一时之间竟也不像生死相搏。
几息过去,二人已互拆了上百招。
“才几日不见,你竟虚弱到如此地步,看来你这颗大好头颅我摘定了!”
来人忽然发力,打得闵柔口喷鲜血重重坠地。
黑暗中传来闵柔大口喘气的声音,那呜呜鬼哭,却不知几时消失了。
来人心下大警,她只听得到除闵柔外,另一种心跳声,那心跳沉稳有力且年轻。
“别装神弄鬼!”
来人喝道,她不敢相信这一时半刻之间,自己的所有手下就这般悄无声息地倒下了。
黑暗中,一点火光燃起。
一张年轻的,却堆满沧桑神色的脸,正冷冷地盯着她。
“你,你是!”来人惊惧,忽然双膝一软,跪在地上。
“青青,你是要谋害老夫么?”
“属下不敢!”青青听得叶逍遥之声,垂下头去不敢看他。
“闵柔此行有功,我特许她摘下面具,你见我不来问安,反倒内讧,可是长本事了!”
属下不敢,只是护法之命,不得不如此行事!青青如实道出。
“护法?看来我走的这些年,门里的人起了些歪心思,也罢,本来这门主之位就是有德者居之,我也该退隐了!”
“地狱门只有一个门主!”青青表忠心道。
“好了,我也乏了,你带着这些酒囊饭袋走吧,我尚在养伤,不宜多耗神思!”
小楼内的灯火忽然通明,那倒下的十来个地狱门人渐渐复苏,很快便被青青带走。
人去楼空,桌椅复归原处,历经一场打斗的小红楼恢复平静。
“小柔,你还好吧!”
“撑得住!”
叶逍遥将倒在地上的闵柔扶起,运起真元便替她疗伤。
花小钗从柱旁帘后走出,看了二人几眼后,便去取存放的药箱,到厨房里熬药去了。
以真元之力疗伤,虽则神效,但实为伤身之根本。
习武之人以功法为秘,运转真元之路径千差万别,不得路径则殆害伤者。
因而疗伤施与,多以顺通大经脉为主,疗不得效。
叶逍遥通晓地狱门之功法,自然轻车熟路,真元输送不遗余力,很快,闵柔的脸色便恢复如常。
“逍遥,不可再动真元!”闵柔切断了二人的链接。
“你是我表妹,我不能不救,何况今夜过后,我将不能动用真元了。”
叶逍遥突然施加劲力,强行将真元输送给闵柔,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
“其实,不必如此的!”闵柔心中着急,却也无法阻止叶逍遥的行动。
“好了,我先睡上一觉,记得替我盖好被褥!”叶逍遥说完便躺倒在闵柔怀里。
“你们这是?”花小钗端着汤药,一脸狐疑,“难不成你们趁着我熬药,干了坏事?”
花小钗走近二人,看得情状后,无奈道:“真是个大傻子,哪有把真元当不要的大白菜,随便送人呢?”
但无论是向晚意还是闵柔,叶逍遥都送得心甘情愿。
这偌大的小红楼自然有许多住处,花小钗将叶逍遥安置在天阁,自己拉着闵柔在隔壁说话。
“闵柔,你实话告诉我,那分魂之术对人究竟有多大的影响?”
花小钗端着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闵柔心知无法隐瞒,便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分魂之术的创立者,在当年的武林算得上巅峰之人,他创出不知多少妙术,许多武林人士因此受益。
但分魂术有伤天和,草创就便丢弃,却被后来者完善,掀起腥风血雨,经历一番动荡后,为江湖封禁。
分魂,即以分出神思,而寄存于客体,于不知不觉间影响客体,将其转化为己所用的寄生之术。
乃是劫天之境,为渡劫而创的功法。
神思割裂,记忆必然不全,初时弱小,但以客为养,待境界高深之时,却已无力回天。
人将不人,最终躯体便化为傀。
“你是说,神思交战便可解决这问题,但很凶险?”
闵柔点头道:“那日我还是影子,带走逍遥后,幸得老道长出手,我才能回神。”
“不过逍遥身上,寄存的是地狱门主神思,极难祛除,所以他要去残月谷。”
“原来如此!”花小钗听后,心中安定许多。
只要有解决之道,便有希望,她长出了一口气。
“那你身上的那一缕神思是何等境界?”花小钗问。
“她是成名于三十年前的千面鬼,是道宗境界,只有到道宗极致之境时,方能诞生那一缕神思。”
闵柔脸上表现出些许惋惜。
“你,难不成对这千面鬼有?”花小钗话只说了半句。
“她待我极好的!”闵柔笑道,“虽然平日里她主导着我的身躯,但我很感激她!”
“地狱门不养闲人,当年我被抓走,也是历经养蛊之试炼,是她选中的我,救我一命!”
“我本该在七岁时死去的,是她救的我!”闵柔眼神中闪过一丝幸福。
“我听晚意说过,逍遥他也在地狱门,你们俩小时候便认识?”花小钗问。
“嗯!”闵柔重重地点了点头。
“所以,你叫表哥又叫逍遥的,如此自然,原来如此啊!怪不得!”花小钗笑道。
“他本就是我表哥啊!”闵柔认真道。
“真的?”花小钗瞪大了双眼,突然自愧。
“我的母亲是安国长公主,其名为叶淑。”闵柔说起叶淑的名字时,眼中充满骄傲。
“原来是那位的女儿,失敬失敬!”花小钗立即拱手,钦佩道。
叶淑是皇城中尊贵之人,亦是天下女子心中的英雄,只因她以女子之躯比肩男儿,为天下女儿正名。
在多年前的三国混战中,是叶淑横空出世披甲上阵,以雷霆之势大破敌国之阵,将离国姜国的军队驱逐于关外。
杀伐之下,让离国与姜国订下合盟,才使得三国之争中,安国成为唯一的胜者。
为其兄叶南天登上皇位,立下汗马功劳。
“我比不得母亲,她自小就嫌弃我柔弱!”闵柔眼中闪着泪花,似在抱怨。
“如果长公主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为你欣慰的,如今的你,可不算柔弱呢!”花小钗给了闵柔一个拥抱。
“你可是保护了我俩呢!”花小钗笑道。
“是啊,母亲当年对我报以极高期许,我如今也有能力去实现了!”闵柔收起了柔弱,擦干眼泪。
闵柔走到床边,吹熄了蜡烛。
“夜深了,睡吧!”花小钗将被褥盖在闵柔身上。
暗夜中,小红楼的天阁内响起了呼噜声。
平安镇真的是任由江湖之人行走的么?当然不是!
为了不打扰镇民的休息,镇中守护之人,常常等贼人出镇后才动手。
那为什么不在贼人初至之时,便将威胁尽数消除呢?只因大势在手而无惧,想瞧瞧花样而已。
以不变应万变,才能测出敌手之棋。
于是,地狱门众,除青青以外,尽皆伏首。
江湖之人有仅存的善意,不至于让敌人曝尸于野,尽管面对的是令人深恶痛绝的地狱门。
第二日,春光明媚。
叶逍遥一早便去了红烟家,要去看看老更夫,要将那祖传之物送回。
红烟的突然离去,与自己有关,叶逍遥十分担心老更夫的身体与生计。
站在红烟家围栏外,他看着上锁的门扣,心下一沉。
果真是选择了那条路么?
我不杀伯仁,但伯仁因我而死,老更夫许是黄土一堆。
“叶公子,你在老汉门口晃悠,是要找小女么?”
老更夫挑着一担柴,就站在叶逍遥身后,笑呵呵地看着他。
“您,还活着?”叶逍遥惊喜道。
“那您?”
叶逍遥还未将话说完,老更夫的身形便被风吹散,他面前哪还有人,只有一排不深不浅的脚印。
“叶公子,您找红烟么?她早走了,不过,却托我给您带一封信!”
唤他的是小翠的阿娘,叶逍遥曾在奠礼上与她见过。
老更夫确实是死去了,葬在其妻子之侧。
或许这便是心善之人的弱点,在同村之人看来,老更夫是不必死的,那只是守职带来的意外,何况小翠的父母早已原谅老更夫。
信上斑斑泪痕,那是红烟离别的不忍。
叶逍遥从身上取出一摞银票,嘱咐小翠娘替红烟看家,山边的三座新坟也总算有了着落。
不至于三年五载,落得个荒草丛生。
叶逍遥驱散心中的悲愁,换上笑脸,往向府而去。
告别是需要知会的,他心中已有了牵绊。
他不会再无声无息地消失,尽管他不愿意面对离别的场面,然,许下再见之词,却不知何年何月。
作者有话要说:心血原创,不喜勿喷,感觉校园写不甜啊,可能是因为我不够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