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人的话已表明离别,叶逍遥心中生出不舍,但终被好生度日的念头压过。
道人摇了摇头,又缓步入内堂。
叶逍遥明白,哭啼不是男子所为,只有学好本事方能报师恩,师父不告诉自己他的名字定有他的用意。
至于那白云山道门老六的自我称谓,叶逍遥也只能摇摇头。
即使高人是自己的师父,他不愿提的,又有谁能强迫于他?
“喂,叶逍遥,你快过来!”
听见花小钗在唤他,他也只能收下心中那股悲意,笑着回应道:“来啦!”
花小钗指着药圃里长势良好的药草,笑道:“你看,这花儿开得多好,不像我园子里的,蔫了吧唧的!”
叶逍遥看着花小钗的笑容,心神也松散不少。
“怎么,你还会种药材?”
“那当然,耕地挥锄可不难,若是找不到好差事,还能养活自己,我可是学医的!”
花小钗对此无比自豪。
“嗯,那便好!若是以后我走投无路了,你可得收留我!”
叶逍遥玩笑着,即便自己潦倒到无处可去,也会存着仅有的自尊。
花小钗也没想多少,随口应道:“你答应我做药罐子,我肯定是答应你喽!”
“只是你这样没脸没皮的人,到哪儿都会过得好的,又怎么会走投无路?”
“与其担心将来,不如帮我取个瓶儿来!”花小钗嫣然一笑,显然是爱极了这些药草。
“你刚说这花开得好,不会立马就摘吧!”叶逍遥苦涩,他有让美好事物久存于世的想法。
“你想多了,我不过想带些土回去,我还有些药材种子,想着能不能用这里的土种出来。”
叶逍遥转头离去,但取来的不是瓶儿,是比瓶儿大许多的土罐,顺便还带了小铲。
“要带就多带些回去,装满这瓦罐可够?不够我再去拿,放心,师父他可不小气!”
叶逍遥将瓦罐置于腰前,向花小钗展示。
“够了,够了!你再去拿就显得我贪心了!”
花小钗接过瓦罐,满心欢喜,随即开始掘土,顺带着拾取落下的花叶。
“你好不容易才到山上来,就这么急着走吗?”
叶逍遥看着花小钗麻利的样子,心中充满失落。
花小钗停下小铲,叹气道:“不是我急着走,主人家没有挽留的意思,你师父是前辈高人,我不想惹他生气。”
“那如果我挽留你,你会留下吗?”叶逍遥问道。
花小钗愣住,她转过头去看着叶逍遥期待的目光。
心道:“这些药我舍不得,他也算是半个主人,不如留下?”
“我问过师父,他说想留你照顾这药园子!”见花小钗沉默,叶逍遥急忙道。
“好!我留下便是,只不过还得先回一趟!”花小钗微笑道。
“回去作甚?”叶逍遥不解。
“如今承你情面,自当报答一二,备些醇酒佳肴。”花小钗回道。
“你来是客,我自当好生招待,备礼作甚?”
叶逍遥摊手,再道:“我二人上山入院,师父曾言贵客临门,贵客何须带礼?”
花小钗猝然笑道:“前辈高人自不在乎虚礼,在乎心意,你可有见寻观入寺者无所求?”
“高人传道,而我旁听,得学而为启,不为客礼,为师礼。”
“医武不分,道成者博,所求得愿,岂能不谢?”
花小钗笑道:“前辈于此地界坐观,这山下之景,定为之所喜。”
叶逍遥听得花小钗言语,方知自身不足,问道:“若我谢师,何以为礼?”
花小钗笑道:“便是你自己!”
叶逍遥恍然大悟,心中轻快,便十分熟络地拉起花小钗的手,忙道:“快随我下山,等市散了就难找了!”
花小钗丢下了小铲,那装土的瓦罐立在药圃里,两人如山间纵跃之野羊,自石梯□□而下。
道人自后堂入庭前,笑道:“我徒愚钝,此女玲珑,得此无憾!”
道人的思绪延伸到不可知之处,似乎正品味着这院中春景,老树绽芽,雾隐飞花。
跃下石梯,花小钗便挣他的手掌,也不介绍自己所住的牛家村,便施展轻功,跃于草上引路。
叶逍遥便提一气,在山野路径中追赶,其状多有颠簸,狼狈不堪。
唯恐追之不及,不顾衣衫为枝所坏。
两人状若追逃,自然引人注目,那游览牛家村的人观得此景,不少人惊呼神仙妖怪。
但引导游览之客的牛大用知道,那并不是奇怪的事物,只是爱玩的花小钗。
便出言解释道:“没有什么神仙妖怪的,那前边飞得平稳的,是我牛家村第一女侠花小钗。”
“轻功你们应该听说过吧,草上飞!”
“哦!可是那后边的怎么飞得那么丑!”一女子嫌弃出言。
牛大用笑道:“自然是绿叶衬鲜花,我们小钗姐的轻功自然是极好的!”
“那后边的人是谁?难不成是花小钗女侠的倾慕者?追着她不放?”一男子问道。
牛大用点头道:“自然,我们小钗姐倾慕者众多,媒婆都快踩破门槛了,她为人亲和,若娶了她,不出意外,保管能活七八十岁!”
“难不成她八字天成,旺夫?”那男子显然起了兴趣,再问道。
“非也,小钗姐可是小神医,疑难杂症看到她都要绕着走呢!”
“好了!不多说了,若真想了解我小钗姐,可有的是机会,此时此刻,该让我领你们去流云飞瀑看看,不去的话,这趟可算白来了!”
牛大用领着众人赶往下一处景观,而花叶二人此刻已到了村口。
尽管飞快赶路,却也免不得撞上牛家村人。
“哟,这不是小钗吗?”村口的石碾子旁坐着位婶娘,与花小钗打着招呼。
“柳婶,用过饭了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花小钗心知无法逃脱,便与柳婶相谈,顺便等落在后面的叶逍遥。
少女总是争强好胜的,总想着和人相比。
如今胜了叶逍遥,她心中亦多了些欢喜得意。
“唉,没呢!婶婶和你牛叔吵架了,他气性大,我在村口等他。”
柳婶摇着头,脸上露出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你呢?怎么这时候要出去,是家里的米粮不够么?我早说过,不够就到家里拿,你又不是外人!”
花小钗推辞道:“不了,柳婶,多谢您的好意,我能养活自己的。”
柳婶见花小钗推辞,便调笑道:“养活自己可还不够,以后成了家,那吃穿用度都得你打理。”
“十里八乡的乡亲们都欠着你情分,早省省,将来也有些积蓄。”
“还早呢,我可不想嫁人!”花小钗羞道。
谈及成家,花小钗便羞红了脸,不由得想到那夜自天而降的叶逍遥。
柳婶看得花小钗的神色,那股调笑的意头却更明了。
“可是心里有了人家?你父母不在,柳婶可比那些媒婆靠谱多了!”
柳婶话匣开后便是涛涛不绝,为了杜绝此事,花小钗只得迅速打断道:“没,柳婶,你还是等牛叔回来吧!”
柳婶摇摇头,笑道:“好了,我不说了!你等的人快到了!”
花小钗回头望去,只见叶逍遥跌跌撞撞地奔来,看情况是制不住自己。
花小钗立即向前迎去,生怕叶逍遥把自己撞坏了。
轻功全力施为之下,转瞬便至叶逍遥身旁。
花小钗抓住他一只手,转了两三圈才停下来,不然他就要跌到村口的河里去。
“小钗,你快晃晕我了!”叶逍遥甩了甩晕眩的头,喘气道。
“你跑那么快干嘛,我可不会轻功的,要是迷了路,我上哪儿去找你!”叶逍遥责怪道。
“我这不是在等你吗?没想到你还真追不上!”花小钗笑道。
叶逍遥见花小钗神色有异,便抹了抹头顶,抓出许多草叶树枝来,他看向自己的衣物,发现衣物破损。
叶逍遥气道:“你是故意的,我衣衫破烂,还怎么上街去?”
花小钗从怀中取出一块明晃晃的银子,摇摆道:“衣服破了才好买新的!”
“虽已打理,但你还是披头散发,丢进人堆里,谁都认你是个乞丐!”
“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乞丐?”
“没错,眼里的确是个乞丐!”花小钗接着说道,“可在我心里不是!”
叶逍遥听到此话,气便消了,道:“行吧!那赶紧上街去吧!”
花小钗点头,叶逍遥便照旧拉她的手,但却被花小钗躲过,拉空了。
叶逍遥不解,花小钗忸怩道:“有人看着呢,女孩子的手可不能随便拉!”
“这有什么,方才你不是?”
“别说了!”
二人的话与动作在柳婶面前展现,无异于热恋的男女打闹,她的嘴扬起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
“那后生,你是哪里人啊?”
开口问的是籍贯,可意不在此,只是断定态度的引子。
叶逍遥这才注意到石碾边坐着的柳婶,转过头来便看到那莫名的笑,他的心中有些忐忑。
只因在大雪山上,他林叔也曾表露过这样的神情,过后便是挨了一场难熬的折磨。
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仿佛重回那雪山之上,只得老老实实回答:“大雪山。”
柳婶听此回答,心中顿生不满,心想道:“我可是替小钗爹娘问的,这小子如此敷衍,怕不是良人!”
但见花小钗那关切的神色,还有两人相处的语调,无一不是熟络亲切的表现。
她又不能很好地发作起来,于是铁青着脸,拉着花小钗到一旁问话。
至于叶逍遥,他感觉到一阵莫名其妙,他说的本是实话,可他却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错了。
那大雪山本就不属于任何国度,也不在州府辖区。
“又没说假话,这婶婶为何生这么大的气呢?”叶逍遥猜不透。
“小钗,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这小子?他是哪里人,这人生大事可不能草率!”柳婶很是关切。
花小钗哪里还不明白柳婶的意思,显然她误会了,但花小钗不能透露叶逍遥的消息。
他是她的朋友,花小钗无论如何都不会出卖朋友的。
她无意多耽搁,只得随口撒了个小谎敷衍道:“他是我表哥,自小生活在苦寒之地,脑子不太好,我接他来村子就是为了照顾他的。”
柳婶望了望叶逍遥那如同野人的模样,心中便信了几分,关心道:“能治好么?”
“那是自然,我这次出门采药便是为了治他的病,还得请柳婶不与旁人说,一会儿从街上回来,还得到山里去,许久才能回来呢!”
花小钗继续为谎言润色。
“原来如此,那你们快上街去吧,柳婶守得住秘密,待你这表哥好了,我给他说门亲事!”柳婶笑道。
“别!柳婶,他有亲事的!”花小钗再使了个昏招。
“他就是为情所伤,才加重病情的,要不然也不会让我出马的!”
柳婶看着身着女衣的叶逍遥,那披头散发的邋遢模样,心中便不再多疑。
好好的人,怎么就为情所困了呢?真可惜!
花小钗的花言巧语让柳婶打消了想法,片刻后叶逍遥呼喊的应答,更让她坚信叶逍遥是病人。
“小钗,我好想吃糖葫芦,我从来没吃过那东西,等会儿你给我买吧!”
“只要你乖乖的,就给你买,跟着我,不许掉队!”
“好嘞!”
这世道如此安平,怎么会有人从没吃过糖葫芦?果然,怕真是伤到了脑子!
柳婶看着远去的两人,便长叹了一口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小钗如此说,我又何必担忧呢?
她想着和他吵架后出走的丈夫,突然骂道:“死老牛,咋还不回来!”
刚骂完,便看见牛叔从桥上走来,嘴里喊着:“婆娘,吃饭了没!我回家给你煮!”
闷气,自看见丈夫带回的胭脂便消了,她知道这胭脂是她家老牛,去那胭脂店里磨粉换来的。
“蠢牛、笨牛、糊涂牛!你就是个傻子!”
柳婶骂着,却敌不过把她扛在肩上的男人,那捶打的力度与按摩倒也差不多。
平安镇街上,市已大散,街上行人甚少。
花小钗领着叶逍遥去了剃头匠的小屋,便七街八巷地张罗着。
她要买许多的食材,想着烟火人间的味道,定能让前辈高人满意。
叶逍遥待在小屋里发慌,初时怕剃头匠的剃刀,最后怕身无银钱的自己被花小钗丢下。
但好在,花小钗置办东西没花费许多时间,很快便前来接他。
做事极为妥帖的她,早早就给了银钱,只是没和叶逍遥说罢了。
他自然可以安然走出。
剃头匠刀下走过的叶逍遥如今焕然一新,正拿着一块镜子欣赏着自己的姿容。
嘴角的笑告诉刚来的花小钗,他很满意。
“你像一个人!”花小钗瞪眼瞧着叶逍遥,围着他转。
“我哪里不像人了?”叶逍遥十分不解,仍盯着镜中的自己,挤弄着表情。
“对,你不像好了吧!”花小钗哈哈大笑。
“你!”
“再多说,我就不给你买衣服了!”
叶逍遥听后,便屈从了,毕竟身上的衣服很奇怪,也算是小小的把柄。
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兜里连叮当都没有。
叶逍遥黑着脸,跟在花小钗身后不说话。
“好啦,你别生我的气了!本姑娘财大气粗,你看上哪些衣服,尽管带走!”
“你,又打的什么个鬼主意?”
“没有啊,真的!”花小钗大大的眼睛里满是真诚。
看着这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任是再大的气也消了。
成衣坊不远,走过几街小巷便到了。
不必量体裁衣,衣坊早备有许多尺寸的衣物,但花小钗非要替他量尺寸,说是作为朋友应有的热情招待。
衣坊师傅引导,花小钗特意挑选,不久便挑了几件极贵的,配在叶逍遥身上显得极为和谐。
至于那破碎的女衣,叶逍遥将它偷偷用布包收起来,衣坊的师傅偶然瞥见,却是点头赞许。
这平安镇上的居民,又有几个不认识花小钗的?
花小钗领了叶逍遥出街,见过他俩的街坊邻居,都对着叶逍遥露出善意的笑。
又逛了半个时辰,花小钗才尽兴,而后从纸袋里取出了他想要的事物。
“喏,你要的糖葫芦!”花小钗将一串制作精美的糖葫芦递给叶逍遥,笑道。
叶逍遥接过糖葫芦,咬破糖衣来品尝,他的心是十分喜悦的。
这和他看过的书上描述的味道一样,他不由得在酸甜交错的感觉中流出眼泪。
“你怎么哭了?是味道不好么?”花小钗咬开糖衣,笑道:“酸酸甜甜的,明明就很好吃啊!”
“可她没吃过!”
叶逍遥想到了冰雪天地中的林雪薇。
“哎呀,总有机会的!你别急,当务之急是得把东西带回山上去!”
花小钗劝慰,让叶逍遥的孤独稍微退却。
那夜的谈天说地,她知道叶逍遥心中有这么个青梅竹马的女孩儿,困顿于那样的天地中,的确让人怜惜。
“这些都是你的活儿,扛累了,再换我!”花小钗看着快堆满地的货品,打断叶逍遥的思绪道。
“为什么都要我扛?”
“我已经付过工钱了,你必须乖乖听话!”
“你总不会让一个女孩子,在街上带着这些大包小包的吧!”
叶逍遥突然觉得,口中的冰糖葫芦不再可口,他的心如同碎掉的糖渣,
但花小钗的脚步可不会停留,他不识路。
他只得迅速背负多物,急忙喊道:“喂,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心血原创,不喜勿喷,可人在哪里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