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乐意跟就跟吧。”林眠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说了句，随即独自上前推开了寻宝台的门。
跟林眠想象中的不一样，寻宝台里并没有琳琅满目摆上很多东西，相反，里面什么都没有，更准确地说是什么都看不见，整个寻宝台都被迷雾笼罩，一尺之外人畜不识。
林眠想起刚才在咨询台时工作人员说的话。
“宝藏无处不在，唾手可得，拿多拿少，全靠运气。”
想必那些技能卡就飘在这片迷雾中。
想及此，林眠跨步向前，朝迷雾中走去，却在这时，手腕处传来一股暖意，他迈步的动作一怔。
裴长燃握住了他的手。
林眠下意识就要甩开，不曾想裴长燃的腕力惊人，竟是没有办法挣脱。
“别乱动。”只听裴长燃说，不知道是不是林眠听错了，他感觉那上扬的语调中似乎有那么一点一点洋洋自得，“虽然咨询台会告诉你在寻宝台里只能靠运气，但其实这里面有规律可循，跟着我走。”
说着，裴长燃便要拉着林眠往里走，但林眠没动。
“嗯？”裴长燃疑道。
林眠：“你先把手松开。”他的语气依旧冷漠，但仔细听就会发现，这里面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除开冷漠之外的，不自然的变调。
裴长燃本就是要跟着林眠的，自然不肯松手，他只以为林眠是想找机会甩开他，便说：“我虽然是对你目的不纯，但也不至于在这种小事上坑你。这寻宝台里的技能卡虽然说遍布四处，但其实它的摆放是按照从中间到四周的放射性分布，越靠近中间，争夺者越多，技能卡也越多，遇到高阶技能卡的概率也会大很多，我比你更清楚好的技能卡在哪里，要怎么拿。你难道就不想拿点好的，用来给自己，或者是那周莹莹挡挡灾？”
周莹莹……
林眠的手松了力道。
“进去吧。”只听他说，默认了裴长燃的牵制。
裴长燃一愣。
这么好被说服？难道是因为刚刚提到了周莹莹？
周莹莹。
裴长燃原本还挂了点笑的脸几不可察地垂了下去，不知道是这迷雾让他不太舒服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
裴长燃领着林眠朝寻宝台正中央走去，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让两人走得很慢，昏暗中呼吸的氤氲裹挟着温热，随着迷雾轻飘飘划过耳侧，一股暖意悄然攀上两人的耳垂。
沉默无言。
衣服的摩擦声沙沙作响。
直到林眠感觉自己几乎快要走到迷雾最浓处时。裴长燃紧了紧他的手腕，停下了脚步。
“就这儿吧，再往前估计要碰上宝藏陷阱了，你先探探周围，看能不能摸到什么东西。”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后，裴长燃下颚猝不及防地感受到手指骨节的触感，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呼吸一窒。
“不好意思。”他听到林眠道了声歉。
“咳，没事。”裴长燃的声音有些沙哑，“怎么，还没摸到吗？”
“没。”林眠说，“我觉得或许还要再往里走点儿。”
“怎么会这样？”裴长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诧异，“都到这儿了你居然一个都摸不到？”
顿了顿，他又说：“可能还要再往里走两步吧，太久没来了，或许是我生疏了。你步子迈小点儿，小心别碰上宝藏陷阱。”
说着，他就要牵着林眠往前再走两步，却是没拉动林眠。
“怎么了？”裴长燃疑道。
只听林眠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你先告诉我那宝藏陷阱有什么特征。”
裴长燃觉得有些奇怪，但还是回答说：“一般是地上一个小凸起，寻宝台的台面常规情况下是平的，如果踩到不平的地方，那就是踩到陷阱了。不过踩到那东西的概率1%都不到，你也不用太担心。”
“如果踩到了有什么影响？”
“踩到了就会掉进无妄海，生死难……”裴长燃终于意识到什么，他声音突然变得凌厉，“你不会……”
话音未落，裴长燃就感觉手上一空，紧接着林眠一声骂人的脏话从地底传来。
“林眠！”
——
无尽的黑暗。
不同于寻宝台的伸手不见五指，这里更像是一片被遗弃的空间，仿佛浩瀚宇宙只剩下自己一人，渺小，茫然，窒息。
林眠感觉自己裹挟在一团水中，不管怎么游都游不出去，大脑很快缺氧，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恍惚中，他只感觉身体被无数尖针穿过，剧痛从四肢蔓延开来，紧接着，他的所有感官开始切断与外界的联系，唯独大脑异常活跃，林眠感觉到自己的脑袋仿佛不受控制一般，他所经历的事情从那一刻开始倒带。
微弱的自我意识里，林眠意识到无妄海正在读取他的记忆，不管是那些刻骨铭心的，还是被他竭力忘掉的，又或者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一个不落，全都被调取出来。
时间似乎就定格在这一刻，周边一切仿佛都停了，只有他自己，正在一点一点地掉进时间的漩涡里。
不知去向，
没有归路——
“林眠！林眠！”
感觉快沉到底时，他听见有人叫他，好像是从自己记忆力发出来的，又好像不是。
隐隐约约，好像还有其他什么声音传来。
“显形卡！”
有人喊了句，紧接着他就感觉自己被人拦腰抱住，随后“啪”的一声脆响，他的脸上传来一阵火辣辣地疼。
“林眠，给我醒过来！”
意识有些回笼，周遭好像亮了些，林眠尝试着睁开眼睛，看到了裴长燃凌厉的侧脸，在他手上燃着火的卡片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棱角分明。
奇怪了，竟然觉得长得不赖。林眠脑子里莫名其妙蹦出一句。可能是脑子一下转太快，给转糊涂了。
裴长燃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一点没有了平日里的那三分油滑，林眠盯着那张脸看了会儿，忽然浑浑噩噩地说：“去哪儿？”
裴长燃的语气像是尽可能地在压制着火气：“还能去哪儿？拉着你离开无妄海。”
离开无妄海？
“不行。”林眠忽然说。
随即他用尽全身力气挣脱了裴长燃的怀抱。
裴长燃压根儿没想到林眠会来这么一下，根本没设防备，等他察觉时，臂弯下的人早已挣开往海底游去。
“你疯了！”裴长燃边喊边去追，“这无妄海会死人的，你往下游是去送死吗？”
前面的林眠没有说话。
“没看到你自己身上的针蝣吗？你想让自己成为它们的养料不成？”
还是没有回应。
“真他妈够了。”裴长燃眉头紧蹙，又打了个显形卡，忍着被针蝣钻身的剧痛，直奔林眠而去。
无妄海海底，林眠记忆再次被回溯。
十五岁那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导致林眠十五岁以前的记忆完全发生了错乱，林眠每每回忆，只能想起一些血淋淋骇人的场景，他记得自己趴在血泊中，像头野兽一般发出非人的嘶吼，世界变成通红一片，有一个猩红血点一直在他眼前闪动。
但他完全想不起来这些画面的前因后果，只记得当时的感受，暴虐、狂躁、恐惧、悔恨，交织在一起，像烙印一般深深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但就在刚刚，随着记忆的回溯，他看到了记忆中从来没有回想起来的场景，剧烈的本能告诉他，这一定跟十五岁那年发生的事有着莫大的关系，于是他不得不下潜至海底，借此挖掘那些被遗忘的更隐晦的记忆。
但他显然是高估自己了，还未等脑中的记忆被激发出来，身上的剧痛几近让他五感麻痹，在这样下去，他必死无疑，眼下不是逞能的时候，他顾不得面子，正要喊裴长燃拉他一把时，一团金色的东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好像是张卡，看着通体金光闪闪的样，似乎还是个挺值钱的技能卡。
那卡就在离林眠半米左右的距离，来都来了，不能白来。
林眠心下一横，奋力一蹬腿，握住了那张卡。
“裴长燃！拉我一把！”最后一丝力气时，林眠只来得及喊出一句，随后他的意识再次涣散，直至身体完全卸力的时候，他感受到有人将他拦腰横抱而起。
林眠再次醒来是在徐澜的电脑椅上，裴长燃坐在旁边，正把玩着手里的卡片，除此之外，王风、张芸等一众人无一例外全都一脸忧色地站在旁边，把林眠围了个水泄不通。
“还没死呢不用给我哭坟。”林眠的身体从椅背上起来了些，说得咬牙切齿。
“林眠/林哥你醒了！/还好吗？”
一众人惊呼。
裴长燃转卡的手一顿，他又恢复了那一贯的笑脸，看着林眠，就差没龇出八颗标准大白牙：“你醒啦。”
林眠：……
我还是装死吧。
裴长燃并不在意林眠的冷漠，他把手上那张卡递给林眠：“喏，你不要命了也要拿的那张卡，恭喜，是张万里挑一的好卡。”
林眠再次：…………
这语气怎么就听着这么阴阳怪气呢。
“这是什么卡？”林眠还是问了句。
还好不等裴长燃再次阴阳怪气，张芸就抢先回答了：“这个叫光耀门楣卡，用处就是玩家在游戏过程中若做出被普遍认同的荣耀成就，就可以触发使用光耀门楣卡，将这个卡作用于任一成就点上，能够帮助玩家三倍放大成就点，包括但不限于成就点延申线索、成就点所获得的积分、成就点所带来的对玩家的保护时效等。具体效果因不同成就点而异。说白了就是放大器，你说他是好卡呢，也是，毕竟什么成就点能放大三倍都是一笔大数字，但实际上，呃，这卡有点鸡肋。”
林眠：“怎么个鸡肋法？”
张芸扯了扯嘴角：“鸡肋的点就在于你必须先有一个被普遍认同的荣耀成就，才能激发使用它，而且这个成就还不能是历史成就，必须是即时即刻发生的，你说这……咱们这躲藏者最底层人物得多难才能有个荣耀成就？”
林眠：……早知道让它烂水底下了。
他摆摆头，转移了话题：“你们呢，有什么收获没有？”
“我们都还行。”王风说，他没好意思说他们四人每人都捞了二十几张卡，他怕林眠当场气吐血，只捡了几个不太重要的说：“我摸到了一些镇定卡，它可以吐镇定片出来，还有便声卡，清洁卡什么的，都不值钱。”
“是啊是啊，都不值钱。”
“呵呵，不值钱。”
林眠扯了扯嘴角的笑容，没笑成功。
徐澜看着林眠五彩缤纷的脸，差点没笑喷，随即无奈摇了摇头。
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叮铃铃的声音，徐澜看了眼手表：“你们的休息时间到了，该去下一个副本了。”
林眠心道：这么快！他连个囫囵觉都没睡，难怪当时吃饭的时候王风说吃白米饭撑不住的。
王风张芸熊林祝晓四人早已习惯，他们互相道别了几句，又问候了一遍林眠，就陆陆续续走了。
林眠倒是不急，等四人都走完了，徐澜也走开了，他才看着裴长燃说：“你答应我的还记得吧？”
裴长燃笑笑：“你放心，我说到做到。——先下去吧，别让楼下的人等急了。”
林眠点点头，起身，与裴长燃并排而行。
寻宝中心的二楼依旧是人声鼎沸，只不过碍于裴长燃，没什么人敢靠近林眠。
“周莹莹上个副本有点艰难，以至于系统没给她分配休息时间，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裴长燃边走边说。
“好。”林眠一如既往少言寡语。
“周莹莹对你很重要？”裴长燃又问。
林眠想了想：“算是吧。”
“为什么？你们之间有什么关系吗？男女朋友？”
“呵，怎么可能。”
“哦，这样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下了楼。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在无妄海裴长燃救了林眠一命，林眠对裴长燃说话都和缓了不少，二人之间再没有了剑拔弩张的硝烟。
裴长燃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又似是一直再斟酌，直到林眠要推门离开寻宝中心，裴长燃这才叫住林眠：“林眠。”
林眠转头望他。
只见裴长燃走上前去，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道：“刚才在无妄海，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林眠古波不惊，他静静地呆站了会儿，最终呼出一口气：“告诉你也没什么，我看到了一栋办公楼，楼里有块瓷砖上被画了个7，似乎是我画的，但我完全记不起来了。”
这是林眠第一次觉得，他或许该相信裴长燃是心存善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