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沅是在飞机起飞前告知Lance接机时间和地点有变的,同时还告知他自己会和桑驰郁一起抵达。
Lance早早地等在了约定的地点,飞机降落的刹那,他先看到的是走出机门的Alpha。
这日约尔克的天气一般,风有些大,Alpha走出机门后站了片刻,回头说了什么,刚探出半个脑袋的Omega又缩了回去,很快穿了一件偏厚的风衣出来,直到下到平地一直是被Alpha牵着手的。
见状,他忍不住笑了笑。
两个人看上去挺恩爱的。
待到只有十余米的距离,Lance迎了上去。
风衣的衣领偏高,遮住了宿沅的下巴,让他的面庞看上去更小了些,显出几分无辜来。
宿沅叫道:“老师。”
他看了桑驰郁一眼,又对Lance道:“这是我的伴侣,他叫——”
“Austin,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桑驰郁看向Lance,淡笑道:“您好,请问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Lance大声笑道:“当然知道,你可是Matt的缪斯。”
桑驰郁垂下眼,他只知道自己曾经是宿沅选中的人,但并不知道连宿沅的恩师也知道自己的名字。
很快他伸出手,礼貌地道:“这是我们第一次正式的见面,很高兴见到您。”
Lance跟他握了手,然后看向宿沅,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在饭店定了晚餐,走吧,欢迎你们回到约尔克。”
徐传早就安排好会有车来接,两人上了车,跟着Lance的车朝饭店行去。
路途中,宿沅忽然注意到Lance的车子慢了下来,最终停靠在了路边。
察觉到出了问题,两人都下了车走上前查看。
车窗自动降了下来,Lance面色惨白,倒在驾驶座上剧烈喘息,宿沅立刻伸手去扶。
“我……心脏不舒服……送我去医院……”
Lance的心脏病犯了,宿沅立刻上车,选择了最近的一家医院,与桑驰郁一起将人送了过去。
两个小时后,Lance在病床上苏醒,他缓缓地转头,看到了守在床边的宿沅,桑驰郁则站在病房外与医生交谈。
Lance咳嗽了两声,无奈地摇了摇头,笑道:“本来说要请你们吃晚饭,但有些不太走运。”
宿沅说:“没关系,您感觉还好吗?”
“好多了,只是胸口还有点闷,”Lance稍稍喘了喘气,才继续道,“你们吃过了吗?”
“老师不必担心,我们都还不饿。”
过了一阵,桑驰郁跟医生交谈完回来,见Lance苏醒,也放了心。
医生说Lance的心脏状况不是太好,需要在医院静养观察。
虽然已经是中年人了,但Lance讨厌医院,像孩童一样怕输液针头,护士都忍不住发笑,旁边的宿沅倒是没笑,平静地按住了他的手。
输液到一半,Lance睡着了。
袖子被扯了扯,宿沅转过头,看到桑驰郁朝他撇了撇头,示意他出去说话。
“医生说不需要陪护,等夜深了,我们在附近的酒店入住吧。”站在走廊里,桑驰郁握住宿沅的手说道。
宿沅回头,透过玻璃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Lance,嗯了一声。
在他转回头的刹那,一个金色卷发的护士睁圆了蓝色的眼睛,打量了他们二人一番,然后匆匆走开了。
随后的几天,Lance病情稳定,但需要一直待在医院。
作为与拍卖行联络的中间人,没有Lance的出面,宿沅也暂时没有行程安排。
对此Lance感到很抱歉,但宿沅安慰他说没关系,正好借着这几天逛一逛。
深夜,宿沅和桑驰郁打算回酒店。
他们刚从病房出来,走到走廊尽头时,听到了两位护士的议论声。
“你这几日怎么总往C区跑,还总盯着那两个亚洲人瞧?”
“我认识他们!”
“什么?”
“几年前,我才刚来这家医院时见过他们。那个Alpha当时住院了,那个Omega来探望他。”
“只见过几天的病人吗?那你怎么会记住?”
“那是因为那个Omega很讨人喜欢,只来了几次,但当时附近病房的Alpha几乎都同我打听过他的信息。不过让我记得最深刻的,是那个躺在病床上的Alpha一开始对人家爱答不理的……”
“是这样的吗?但是他们现在看起来好像关系不错。”
……
进到电梯里时,说话声被隔去了。
桑驰郁转过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宿沅。
这里离约尔克大学的艺术学院不远,电梯里的装饰画也是艺术学院学生的习作。因此宿沅的目光落在那画上,没有注意到Alpha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电梯下行,停在了一楼,两人并肩走了出去。
接近十二点,夜幕沉沉,水雾弥漫,路上偶有车灯闪过。
“困了吗?”
宿沅摇头:“还不困。”
“那去附近的公路上走走?”
“嗯。”
方才看到的画选的主色调是黑灰,除此之外还用了特殊颜料铺上了金粉与银灰色。
那种银灰色颜料的质地,宿沅还没有见过,他在想待会该去网上查一查。
直到被强势地揽抱住,宿沅才回过神,抬头看向面前的Alpha。
他先前心不在焉的样子让桑驰郁有些吃味,他低下头,轻轻咬了咬宿沅的嘴唇,低声道:“你没听到吗?她们在说我们。”
宿沅想起了那两个护士说的话,但当时他并没有多想,此时再回想,便觉得可能是说的他们。
但还是严谨地说:“听到了,但也不一定说的是我们。”
桑驰郁垂眸凝视着他的眉眼,轻声道:“不会有旁人。”
“为什么?”
“因为你这么特别,见过你的人,都会记得你的样子,而且,”桑驰郁顿了顿,有些自嘲地笑道,“像当时的我那样不识好歹的Alpha,恐怕是几乎没有的。”
或许就是因为当初的他太过冷淡,对宿沅的态度太糟糕,所以现在理所当然地要自食恶果。
宿沅的爱情是曾经的他并不在意的,却是现在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不,应该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得到过的。
茫茫夜色中,即使靠得很近,也不能完全看清对方的面庞,Alpha的额发垂落下来,半遮住他的眼,让宿沅看不清切。
但呼吸交错间,宿沅却觉得他似乎有些难过。
他默了默,说:“我已经忘记了。”
很快,桑驰郁轻笑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忘了也好。”
但关于二十一岁那一年发生的事,桑驰郁是永远也忘不掉的。
星空与月色之下,他怀中拥着自己心爱的Omega,脚下踩着的是五年前的那片土地。
一切仿佛又回溯到了二十一岁的那个夏天。
…………
偌大的别墅,富丽堂皇的装修,鲜花盛开的花园,牙白的欧式楼梯,还有水面澄澈的游泳池。
所有这些都应该为宾客满堂的宴会,为时尚的Party,为优雅的舞会准备,但此时身在房子里的人却都没有出声。
他们望着跪在大厅中央的青年,心思各异。
最终还是房子的主人打破了这样的沉寂。
他咳了两声,走上前,俯身轻轻拍了拍桑驰郁的肩膀,却被后者躲开了。
桑之霖有些尴尬地缩回手,沉声道:“驰郁,我知道你心中难过。你母亲的事,大家都很伤心。她病了几个月,但不让我们告诉你,我们也不敢违背她的意愿。她临终前说不需要你赶回来,还是我考虑了,你母亲逝世这样的大事若不告诉你,会显得我们桑家不讲人情伦理,因此最终还是将你从约尔克唤了回来,只是到底是没让你见她最后一面。”
他兀自说了许多话,但青年仿佛没有听到一般,仍旧跪在惠灵兰的牌位前。
桑之霖沉默了一会,又道:“我知道你可能一时半会接受不了,爸爸也是,但后续的丧事总是要办的。你的叔父伯父们也都看着,不要再跪下去了。”
他话未说完,就听到Alpha发出了一声嗤笑。
桑驰郁觉得很是可笑,这么冠冕堂皇的话骗骗他桑之霖自己也就算了,那些叔父伯父们谁都不会信的。
但他们不会信,嘴里也都要认下的。
有人上前来,说:“是啊,驰郁啊,不要跪坏了身边,还是先去歇息吧。你这样跪着,你爸爸心中也难过。”
桑驰郁突然转头看向他,漆黑的眼如锋利的刃,他冷冷地看着那位叔父,质问道:“他的难过,就是在我母亲才去世不到一周,就将他的情人和情人的儿子接到了郊外的别墅吗?”
叔父脸上立刻显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他难为情地别过脸,说:“大人的事,你们小孩子不懂。”
“我已经二十一岁,有什么不懂?”跪了几个小时的青年从地上站了起来,他转过身看着众人。
他很清楚的是,这些人来到这里,并非是为了吊唁他的母亲,更多的是作为桑家人,得一同探讨之后的事。
惠家在商界早已势微,因此即便桑之霖在外面养着情人,桑家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甚至有些人正期盼着目前的情形诞生,因为桑驰郁的身体里还留着惠家的血,他如果成为将来桑氏的继承人,惠家人多多少少也是能讨些好处的。
但桑之霖养在外面的情人家世普通,并非上流社会出身,她们母子二人是更好拿捏的对象。
对于追求利益最大化的大家族而言,扶持一个没有背景的情人成为桑之霖的正牌夫人未尝不是更好的选择。
当然,自小浸淫在这样的利益争斗中,桑之霖也并非不清楚这一点。
所以将桑驰郁叫回来,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制衡。
只不过,他对骆雨多少是有些偏爱的,即使她没有什么背景,无法给自己以助益,但以他现在掌握的权力,倒也不需要裙带关系来支撑自己的商业版图了。
只要将桑驰郁或者桑纪年任何一个人培养成合格的继承人,到老了,他也可以安享晚年。
满堂宾客心中所想,桑驰郁都清楚。
他没有再看他们,目不斜视地走出了家门。
母亲下葬的那天是个阴雨天,桑家特意选的日子,宜祭奠。
桑驰郁只觉得有些好笑,心意达不到,便靠着天时来凑。
他穿着一身丧服,跪在香烛簇拥着的灵牌前。前来吊唁的人来了又走,带来了雨水的潮湿,连空气都是湿冷的。
不知道跪了多少个时辰,他几乎是有些麻木了,大脑有些放空。
旁人只道他是伤心过度,但桑驰郁自己是清楚的。
除了悲伤之外,占据他内心更多的是对未知前路的迷茫。
他心知,惠灵兰给自己的恨几乎跟爱是均等的,但此时此刻,他连那薄薄的,微不足道的母爱也失去了。
自幼时起,惠灵兰时常病着,他也甚少出去玩,因此养成了孤僻独立的性格。
即便这样,因出众的外貌和优异的成绩,桑驰郁的身边也不乏簇拥者。
但这段时间,圈子里的这些同龄人仿佛都失踪了,消息栏除了零星的,不那么认真的几句“节哀”,再没有旁的了。
这样的处境,不过是预示着未来的路要一个人走。
那日他无意听到家族中人的墙角话语,才知道桑之霖在外养的情人的孩子已经测过基因,大概率是个A1级的Alpha,所以桑之霖才决意带他回桑家,而惠灵兰的死就是最好的契机。
世上有无缘无故的爱意,但鲜有不图回报的示好和馈赠。
现在的他,是无法在将来为这些同龄人提供什么帮助的。即便他拥有全A的成绩,拥有桑家人的血脉,也没那么值得结交了。
吊唁日的流程都结束了,从地上站起来时,他感觉到两只腿像是不属于自己的,跪了太久,血液不通,险些栽倒,又很快勉力支撑住了。
他换了身衣服,准备回去收拾东西,无论是主观还是客观的意愿,桑家都不再是他的容身之处。
约尔克自然也不是,但是在那里,他能够更自由地生活。
他要离开,要远走,要将这片是非之地抛在身后。
桑驰郁叫了辆车,雨天路上拥堵,还需等一会车才能来。
他站在天地之间,冷意始终环绕着他的周身,直到一片阴影投下,那湿冷的感觉才仿佛远去了一些。
桑驰郁后知后觉地转过头,看到一个举伞的青年站在身边,正将伞递到他的头顶。
叫青年或许不够合适,因为他的脸看上去还有些稚嫩,正经历着少年到青年的蜕变。他的眼是深褐色的,其中光影闪烁,第一眼就让人想到放在暗处等待发掘的琥珀。
对方皮肤白皙,两颊带着几分柔软的弧度,似乎还未完全褪去婴儿肥,唇色透着薄粉,就那样举着伞看向自己,眼底是清澈的湖水。
那样鲜活又生动。
只一眼,桑驰郁就回了神,变得清醒了些。
耳边的雨声清晰了许多。
原来下雨了,还下得很大。
先前淋着雨,他只是觉得冷,大脑却并没有作出反馈。
对方似乎想说什么,但桑驰郁很快转过了头,他冷淡地说:“不必了。”
他不想再和这里的人有任何的瓜葛,只要尽快逃离。
很快,他便抬步离开。
而这一天的这一缕记忆也很快掩埋在了倏忽而过的日子中,他很快就忘记了那把自己没有接的伞,还有递伞的人。
直到约尔克的新学期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