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门寺距离西安很近,开车一个多小时便到。
寺门前香火鼎盛,有焚香磕头的善男信女,也有来往如织的游客。
妈妈边抱怨儿子开车太快,边拉着程如是下车。
“是个瞎子老头,算卦可准了。”
“是啊。灵隐寺门前也有一个眼睛不好的算卦老头,算的也可准了。”程如是秉持着温柔的优良品德。
“在那里!”楚一帆一眼便看到一个。
妈妈抬头看了看:“不是这个穿中山装的,是穿绿军衣的。”
楚一帆懵:“工作服?”
“谁家还能一个月一算卦?不穿出特色来,三年以后谁找得到你?”妈妈鄙视儿子的智商,“都是拄着一根树枝,翻着两只白眼的。”
楚一帆连忙点头:“对,您说的对。”
趁着妈妈手搭凉棚极目远眺地去找人,扯了扯程如是的袖口:“你,确定?”
程如是也开始犹豫:“我哪儿知道是穿军装的瞎子老头?这么文雅的名字,最起码也应该是方丈才改得。”
“不行,还是走吧。到别处去找找线索。”
妈妈看了半天没找到人,只好来到买香的摊床:“穿军装的那个瞎子算命的呢?”
“绿瞎子?”买香的抬起头来找了一圈,撇嘴,“最近几年火了。帮人家烧纸呀,做法事。估计今天又跟着谁家上坟去了。你明儿来吧。”
妈妈生气了:“好好一个算命的,不务正业做什么法事?你们庙里也不管管,这不是抢你们生意么?”
“法门寺是不做法事的。”香贩子不高兴了,“就你们这帮老太太,搞封建迷信。”
“你说谁是老太太?你说谁是老太太?”
“看你儿子儿媳妇都这么大岁数了,你还不是老太太?算算命,看什么时候抱孙子吧。”
妈妈气一下子就消了,回头,笑眯眯、笑眯眯看。
楚一帆转头,笑眯眯、笑眯眯看。
姓楚的,你是不是拎不清啊?
过了今天,谁知道还会不会跟你妈见面?
谁怕谁呀?
程如是温柔地拉住妈妈的胳膊:“找绿瞎子算算。”
“对!”妈妈一下子就笑逐颜开,“必须的!”
楚一帆的眼睛一下子就立起来,两个眼角简直就要捅破天。
这个女人,有没有点底线啊?
程如是转脸撇,意思是:看过了今天,你妈找谁算账?
失误。
楚一帆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完全低估了这个女人的情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老太太说儿媳妇话。
简直不要太可怕。
走进法门寺的山门,妈妈拉着程如是的手指着路边一颗青松笑逐颜开地唠叨:“我和他爸爸,就是在这里认识的。”
楚一帆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故事,立即把脑袋凑过去:“寺庙里,也行?”
“什么行?”妈妈先是愕然。
随即,明白儿子说的是在寺庙里搞对象,立时愤怒起来。
但,不好意思在寺庙里打儿子。只好用很不高兴的语气训斥:“我认识你爸爸的时候才八岁,你爸爸才十岁。”
“哦。”楚一帆立即没了兴趣。
程如是却是兴致浓厚:“您和叔叔那么小就认识了?”
“我身体弱。经常生病。那时候全国都缺医少药,连吃都吃不饱。我妈妈就带着我来求佛祖保佑。佛祖呀,是不收钱的。”
听到这里,程如是和楚一帆都没有接话。
万军之耶和华也是不收钱的。
安拉也是不收钱的。
妈妈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依旧笑眯眯,回味着小时候的小日子的小生活:“你爸爸也是被他妈妈领来的。全国大旱,没有水。求佛祖给下点雨。”
说到这里,妈妈的声音变得低沉:“长安城啊,一千年前就养活过一百万人。听人家说,是全世界第一个养得活一百万人的大城市。可惜呀,养的人太多。土地得不到休息,水也没了,肥料也没了。日子,不好过了。”
程如是用疑惑的目光扫视楚一帆。
还没等楚一帆回答,妈妈已经说出口:“他爸爸就是没日没夜地想着怎么改良土地,怎么能让咱们中国养活更多的人,太累了。”
“我爸爸是搞农业研究的。□□,他的几个兄弟都是营养不良。”
“瞎说,你爸爸拼命搞农业,才不是因为你几个叔伯。”妈妈突然抬起头来训斥,“是因为全中国都在拼命。我们要赶英超美,把失去的时间都夺回来!”
妈妈用手指了指法门寺的前殿:“我遇到你爸爸的时候,这里的木头都烂掉了。庙是破的、塔是破的。你看看现在。多好。记住了,人吃不饱,佛祖就吃不饱;人吃得饱,佛祖也开心。”
在大殿中的蒲团上跪下。妈妈万分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祈祷。
程如是跟着她跪在旁边的蒲团上,仰着头看前世、今生、如来。
如来,就是似乎要来,却无处可来。
也就是没有前世、没有今生、没有未来。
之所谓前世,是假设的前世。
之所谓今生,是叫做今生却非今生。
最所谓未来,是假名的未来并不会来。
世界是虚幻的。
程如是恭恭敬敬地磕一个头。
接着,她环顾四周。
周围的人,是真实的。
无论佛祖说众生是不存在的,分了众生便分了你我,渡人也就是没有渡人。
但,对这些跪在蒲团上,认认真真与佛祖交谈的人来说,人生又是那么的真实。
真实到战争、炸弹、原子弹。
真是到陷害、刺杀、飞机轰炸。
因为信仰么?
万军之耶和华是引导迷失的羔羊回归故土的。
唯一的安拉是至高至大,教导□□人如何生活的。
前世今生未来的佛祖,是接受香客礼拜,并帮助楚大勇改名叫楚一帆的。
世界上所有的信仰,都是帮助人活下去的。
但,并不是所有的国家,都以和平作为自己的主轴。
那些靠着掠夺起家、靠着剥削致富、靠着战争发财的利益集团,以及靠着利益集团捐款而走入办公室里面去的政客。
不在乎和平。
他们更在乎的,是个人野心。
策反、颠覆、制造地区动荡,从而打败自己的竞争对手。
程如是恭恭敬敬地磕下三个头。
侧头,看到楚一帆也闭着眼睛虔诚地磕头。
好奇。
过了一会儿,楚一帆睁开眼睛,静静地望着佛像,双手合十,喃喃自语。
程如是隐约听到一句话: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抽个签。”妈妈拉着程如是的手不肯放。
程如是的心中微有小惊。
她,这是要算啥?
瞥楚一帆。
楚一帆也是满脸的紧张。
“有卖糖葫芦的么?”程如是想找个借口脱身。
“抽签,抽过了带你去买。”上下打量,笑,“这么瘦,一看就不是吃糖葫芦的。被一帆拐带的。他呀,从小就喜欢吃。没有糖葫芦,宁可发高烧也不吃药。”
“苦。”楚一帆小声解释,“西安的中药特别的苦。”
“哪里的中药不苦?”妈妈瞪眼睛。
“上海的。舔。”
“舔的中药怎么治病?良药苦口良药苦口。”
“杭州的也甜。”楚一帆指程如是。
程如是摇头,表示不甜。
妈妈拿出二十元钱,要求三个签。
背箱子的找给她五元。
妈妈要程如是先抓。
程如是摇头。
于是,妈妈迫不及待地自己先抓。
抓到一个打开:
大田多稼庆年丰,六畜蕃生用不穷,女嫁男婚官事吉,更宜作福谢高穹。
男婚女嫁,上上签!
妈妈捂着嘴巴笑弯了腰。
拉着楚一帆抽签。
楚一帆认真地考虑之后,认为此时不宜拒绝。
抓到一个打开:
喜袭眉间一点黄,诏书催子入朝堂,从今显达皆荣贵,自待天颜被宠光。
“啊!啊!”妈妈高兴得叫起来。
程如是不等她过来抓,连忙抽。
说柔软语,做慈悲事。行忍辱法,修大乘道。
“哎呀。”妈妈愣住,“这是什么?哪儿有四个字的签?”
背箱人也呆住:“不知道啊。是不是早上装错了。”
“再抽一个,再抽一个。”妈妈不高兴地唠叨,“我们已经三十多了,还怎么行忍辱法?”
程如是咪咪笑。
楚一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拉着妈妈走开几步小声地说:“我们俩现在就是同行关系,一起投资了几个项目。”
妈妈一愣:“人家小程可不是这么想的。”
“她能怎么想?”楚一帆嘀咕,“找绿瞎子呗。妈,她是未来人,想得跟咱们不一样。你别看她现在是满脸笑容的,那,瞬间就变。”
妈妈压低声音问:“未来人,跟咱们,没有基因冲突吧?”
啥?
妈妈扯着他又走开两步,瞥一眼程如是没跟过来,才瞪圆了严肃认真的眼睛问:“基因配不上,生六指儿!”
“哪儿跟哪儿呀?”楚一帆认真解释,“她在未来有个对象,跟我长得挺像。但不确定是不是我。所以来这儿。”
“对呀,这不是来找瞎子算命么。”妈妈丢开木头脑袋的儿子走过来,笑吟吟地问:“再抽一个吧。那个不准。”
“嗯。”程如是点头。
妈妈掏出刚刚找回来的五块钱,恶狠狠地递过去:“要是再抽出四个字的签,二十块钱都还我。”
“我们这签都是七个字的。”背箱人转身,蹲下,让程如是的手能抓得深一点。
抽。
打开。
说柔软语,做慈悲事。行忍辱法,修大乘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