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赖。
简直就是无赖。
程如是用手挡着阳光,边气鼓鼓地用挥舞双截棍的手法胡乱挥舞着高尔夫球杆。
一位四十几岁的中年男子从旁边路过时仔细地看了看她的长相,停下脚步。
程如是皱着眉头瞥他一眼,摆好姿势挥动球杆,将球打得高远,然后坐上电瓶车。
“您是,程如是小姐吧?”
程如是微微点头。
“我是新疆光电的孟堂。”他拿出一张阳光金字塔的宣传画,“听说您在找这个?”
程如是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比宣传画上面的阳光更加灿烂的笑容,一步跨下电瓶车,笑盈盈地双手伸出,握住有些不知所措的、孟堂的手:“哎呀,可算是找到你了。”
“有,什么能帮上您的么?”孟堂心虚。没知道你有这么急迫呀。
“想听听您的项目。您知道,美国拉斯维加斯外面的沙漠上已经盖起来一个光电塔,非常壮观。”
孟堂的面色一喜,不知不觉中被程如是拉上电瓶车。他打开背包,从里面拿出一份厚厚的资料递向程如是:“国家要求我们发出来的电,电价不得高于传统的火力电。实在是,实在是没办法做到。”
“你们的报价,不是低于火力电么?”程如是略带惊讶地问,“地狱价。”
孟堂的脸一阵青、一阵白:“这个,我,是负责技术的。不太了解成本的计算方法。”
程如是没有说话,只是含笑瞥他一眼。
孟堂立即坐直了身体:“能量转换耗损太大。储能电池造价偏高。”
程如是认真地听着。
百分之九十的介绍都是技术相关的,她听不懂。但,听不懂也要听。
孟堂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介绍项目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他尴尬地笑笑:“您有空去餐厅坐坐么?我有一个演示动画,很好理解的。”
光电金字塔闪耀。
光能转换。
金字塔底部,一个巨大的蓄水池,以及一个斜斜向下的水漏。
程如是缓缓地站起身来:“这是什么?”
“冷却池。”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程如是回头,看到一个相貌很熟悉的五十几岁的中国人。
“孟教授?”程如是愣了一下,“您,来这里干什么?”
孟起升笑着指了指孟堂:“我堂弟。”
程如是的脸色变得发青:“你不能在中国出现。你不能在北京出现!”
正说着话,楚一帆从餐厅的另一边施施然然地走过来,边摆出他自以为最潇洒的姿态,边远远地喊:“如是,来朋友了?”
程如是一把拉住孟起升的手:“快走!不要跟他接触。”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
孟起升皱着眉头望着楚一帆看了片刻,笑起来:“你是,在我的公开课上,提了好多问题的那个年轻人。”
孟教授边说,边呵呵呵地笑着向程如是解释:“这个人很有头脑,他提出的问题都是我们在能量浓缩上遇到过的难题。”
楚一帆笑着伸手自我介绍:“我是程如是的朋友……”
“不!”程如是拉着孟教授,试图不让他们握手,“我们只是认识。他是远山。”
“远山?”孟教授笑着拍了拍程如是的手背,“远山我知道,是我们项目的潜在大老板。未来的第三大股东。”
“他是……他……”程如是闭了闭眼睛,无可奈何地松开手,“孟教授,不要跟他谈任何涉及保密问题的技术。不要接受他的任何礼物,甚至不要跟他一起吃饭。”
楚一帆愣:“如是,孟教授的项目不涉及美国的国家机密的。”
“只有美国人才有权定义什么是美国的国家机密!”
楚一帆的眼睛一下子眯成一条缝,嘴里嘀嘀咕咕地喃喃自语:“美国人以美国人的方式处理美国的事情。”
“美国会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阻止你拿到核聚变的。”程如是拉起孟起升教授,“自力更生,The Big Warrior,请你发扬中国人自力更生的优良传统。丢脸。”
楚一帆紧紧地闭着嘴唇,一语不发。
孟起升突然笑起来,他拍了拍程如是的肩膀:“科学,是属于整个人类的。我研究的几个项目,包括核聚变、量子计算机,都与军工产业无关。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
孟堂坐在火车卧铺上,低着头假装翻阅资料。
程如是抱着脑袋,翘着二郎腿躺在他的对面。
沉默持续了好一阵子,孟堂才尝试着打开话题:“真抱歉,害的您跟我一起坐火车。”
程如是没有回答。她的脑海中一直在盘旋着光伏发电的展示动画。
有什么秘密?
那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过两年高铁开通就好了。”孟堂有意提高了声音,想传达出对未来的希望和憧憬。
程如是侧头瞥了他一眼。
根据简单的计算,光电塔生产一度电至少要一块五。而的标价是低于一元钱的。就是每生产一度电,赔五毛钱。
“还会开通直达新疆的高铁。那时候,我们的光伏发电就、就、就……”
孟堂想了想,光伏发电似乎跟高铁是否开通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沙漠。”程如是直盯盯地看着上铺的铺板。
“什么?”
“沙特和阿联酋对光电很感兴趣。还有埃及。”
孟堂懵。
“我感觉,国家对核能发电的兴趣高过光电。但阿拉伯世界受到美欧的霸权压制,是无法使用核能的。所以,你们要是能摸索出一套经验,中东会很感兴趣的。”
“国际贸易?”孟堂被吓了一跳,“咱这技术,哪儿能跟欧美比呀?”
程如是没有回答。
老娘是负责给你挂指路明灯的。
可不是负责给你端茶倒水的。
“您要亲自去西安见我们的技术团队,是不是已经有什么想法了?”
“桥水基金在试图改善以色列和□□国家之间的关系。他们有资源、有渠道,跟中国有几百年的传统。唐朝的丝绸之路,宋朝的海上丝绸之路,跟中东更是有上千年的交流。不像是中国跟欧美,一上来就是人家的殖民地,被剥削被瞧不起。”
“德国人挺好的。教我们很多。”
“历史性战败。”
孟堂没听懂。但对这种国际理论缺乏兴趣,于是嘿嘿嘿笑着点头,假装自己听懂了。
长安光伏的位置很偏,在火车站西北。
乘车到达厂区已经是凌晨三点多。
进到会议室,里面已经坐满了人。
投标过于激进,人人都是愁云满面。
孟堂打开超功率电脑,展示详细的三维设计。
程如是紧紧地盯着投影屏,几乎是目不转睛。
我在找什么?
我在找什么?
突然,会议桌上的电话响起。
众人的目光都投过去。
厂长略一沉吟,示意继续展示。
电话铃继续响着、响着。
厂长伸出手去,拔掉电话线,并对程如是展现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铃铃铃!
铃铃铃!
隔壁的电话响起了。
在寂静的夜里,即便是隔着一堵墙,也颇觉刺耳。
一个负责人得到厂长的首肯,推开门走出去。
很快,他跑回来,跑到厂长的耳边轻声地说了几句。
厂长先是一愣,接着,无可奈何地叹出一口气:“先停一下。”
接着,他转向程如是:“楚一帆先生有重要的事情,请您务必接电话。”
程如是微微一愣。
他能有什么事情?
于是,优雅万千地微笑着站起身:“抱歉,我马上就回来。”
“孟起升教授,刚刚到达洛杉矶,就在机场被逮捕了。”
程如是闭了闭眼睛,没说一个字。
“我们想找孙亮帮忙。”
程如是还是没说话。
“他,拒绝继承家族产业,失踪了。你有他的联系方式么?”
乒!乒!乒!
程如是不耐烦地狠砸一栋公寓的房门。
孙亮打开门:“扰民!”
程如是撅了撅下巴:“他找你。”
孙亮揉着惺忪睡眼,仔细地辨认半天才絮絮叨叨地咕哝:“你的梦中情人啊?啥事儿?”
“给你找到了啊,两清。”程如是转身就走。
楚一帆连忙拉住她的胳膊:“情人儿,坐一会儿呗。”
“梦醒了。要去赶着做下一个。”程如是风情万种地笑笑,抽出手来继续走。
楚一帆追上来:“喝个分手酒,吃顿散伙饭呗?”
程如是侧脸,仰头,笑:“我是一个冷酷无情的女人。”
“哦。”孙亮嘟嘟囔囔地关门,“不是找我的。”
“喂喂喂!”楚一帆拉着程如是往回跑,“找你!找的就是你。”
“你俩先去吃散伙饭吧。让我再睡会儿。”
赵先海律师从皮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给坐在中式客厅正中,红木座椅上的唐装老人。
“文公,这是起诉文件。”
孙文礼没有伸手去接。顿了顿手中的拐杖,问:“有必要闹到起诉么?”
赵先海举在空中的文件顿了顿,但还是坚持着没有收回:“您还是先看一下吧。”
文公盯着文件,沉吟片刻,才转头对楚一帆说:“你拿去看看吧。”
楚一帆道谢接过。
“既然,都认为不是我这个老头子能处理得了的问题,你们以后就单独见面吧。”
赵先海连忙站起身来道歉:“文公还是要费心的。”
“文件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看完的。”孙文礼向孙亮招了招手,孙亮走过来扶助爷爷的手臂,帮助他从红木太师椅上站起身来。
孙文礼把另外一只手伸向程如是:“程丫头长得俊,我最喜欢。”
楚一帆拿着刚刚翻开一页的起诉书,呆呆地坐在椅子里,不知道这老头子的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
程如是乖巧地扶住老人的胳膊,跟着他向后院走。
临走时回头看了楚一帆一眼,目光中充满瞧不起人的鄙视。
什么意思?
为啥鄙视我?
楚一帆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不知道是该跟上去,还是不该跟上去。
程如是垂下去的那只手,竖起一根食指。
勾,勾,勾。
楚一帆立即站起身,满脸潇洒的笑容,满身潇洒的从容,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