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

程雨进了家门，奶奶还没回房。

今天人多热闹，平日里早早就睡下的奶奶这个点还是精神十足。

客厅里有些乱，她还在收拾茶几上的果壳，几个空掉的饮料瓶在桌边摇摇欲坠。

“他们两个小孩这么晚回去安全吗？”她收拾着，边念叨了几句，“下次叫他们早些来早些回去，要不然就在我们家睡下，反正有地方你们挤一挤也行吧。”

“他们住在学校里，晚上一般不在外头留宿。”

程雨接过她手上的活儿，叫她不要担心，“那俩小孩加起来比牛还壮，没有什么不安全的，您放心好了。”

“予安也回去了吧？”

程雨正在绑垃圾袋，闻言一愣，将垃圾袋绑成死结，又把它解开，“回去了，他就住在对面，几步路的事情。”

“那就好，”她说，“我们鱼儿朋友这么多，都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您还担心我被欺负啊？”

“没有那样的事儿，”她坐在那儿笑看着他，也没有被戳穿之后的惊慌，“我们鱼儿长大了，当然会自己保护自己，我不担心。”

“嗯。”

那天晚上，程雨做了一个意识不清的噩梦，挣扎着从睡梦中醒来，窗外的天还没亮。

他不记得梦里的具体细节，就好像一睁眼他就忘了。

可那种恐惧感，又确实真真实实的存在着，让人汗毛直立。

程雨一摸自己脸颊，身上全是冷汗湿透了自己的睡衣。

没拉上窗帘的窗户外头，映进路灯的微光，照得房间亮了一半，也照得他的睡意完全消散。

又失眠了。

程雨打开灯，起床去厨房倒水喝，温热的水从口腔流进喉咙，他清楚地感觉到水顺着食道流进胃里的胀痛感。

很真实，却又好像还在梦里。

程雨有点焦虑，下意识顺着口袋去摸烟，才想起来这个年纪的自己根本没有用烟草缓解焦虑的习惯。

那是毕业以后，出了社会，不得已才抽上的。

对于香烟这种东西，他并没有上瘾，甚至有点厌恶。

只不过创立公司以后，总有焦躁的地方得不到缓解，他没有什么人说话，钱高峻得上班天天围着客户转，林予安……

林予安他，不闹自己都算是好的了。

创办公司初期，男人是很支持他的，出钱也出了力。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公司需要打理，有段时间每天下班回来都沉着脸，一看就是在公司发了大脾气。

程雨不想给他增添负担，什么都没告诉他，自己强撑着在外头解决公司的麻烦，在家里还要宽慰炸毛的林予安。

程雨从来没有抱怨过任何东西，他只想着如果能快点解决就好了。

如果能快点解决，那么他就会轻松很多。

没有烟，也不想喝酒，程雨给自己泡了一杯枸杞茶，去阳台吹一吹凌晨的风。

小区外头忽然有车鸣笛，惊得人心一跳，程雨正在找罪魁祸首，才瞥见隔壁阳台不知何时也亮着灯光。

林予安好像还没睡。

是晚上接受了真相，打击太大了吗？

程雨不太清楚，也不敢去揣测林予安的想法，男人现在表现出的本在这个年纪的性子，和自己印象里的稍微有点不同。

以前的林予安从来不会对他主动，就算是一次简短的对话，他也不可能会主动，婚后虽然好了很多，却也差不了多少。

这段时间，他找自己的次数却多得难以想象。

隔壁阳台的帘子动了动，似是有人要出来，程雨回神进屋，这回是真的不想再看见他。

年少在男人身上付出很多时间和精力，那时候觉得只要得到一个结果都是好的，后来才发现结出来一个坏果，也不尽如人意。

从十八岁到二十一岁的这几年里，如今想起来，挫折很多，也并没有什么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开心的事。

程雨把自己关进画室里，在里面待到天亮。

手机某个app的提示音响起，程雨放下画笔，已经早上七点了，而他的画才画到一半，身上的睡衣不可避免地被沾上了颜色，他小心收拾着溅在地上的颜料，洗了手出画室，才去看app的消息提醒。

是之前下的接稿软件里，有人给他发了私信。

非常有礼貌的一位客户，想要约一张半身画像，程雨怕没有人找他，定价很低，想着便宜总会有人喜欢他的画风，但没想到这么快。

也许是怕便宜没好货，对方也不是抱着十足的信心来的，交谈的时候小心翼翼地询问了很多，才正式决定要约。

上辈子在读书的时候，他也接过稿子，那时候没有特别大的经济压力，心态比现在放松很多，接的单子也只能维持吃喝。

程雨翻了翻自己的钱包余额，想着还是要等放假以后去找点工作，不然连奶奶都要跟他喝西北风。

来约稿的客户比他还要熟悉流程，两人先加了联系方式，然后对方就熟练地发了要求，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很好交流。

临近期末，加上接稿，程雨的时间基本靠挤，之前去上了一两节的体能训练课也很久没有去了，算了算还能去八次。

程雨只求它在自己空闲下来之前别倒闭，不然他的钱就要像水一样哗哗流走了。

早上没课，程雨被奶奶叫起来去吃早餐后，就回房睡了几个小时的回笼觉，醒来将近十点，依旧困得眼睛都睁不开。

“昨天晚上没休息好？”

奶奶一语道破，帮程雨揉了揉眼睛，“瞧这困劲儿，眼睛都是红的。”

程雨闭着眼睛，乖乖让奶奶动手帮自己按摩，他的眉心被奶奶粗糙的指腹揉红搓热，热气和疼痛上来，顿时感觉精神了一点。

程雨不想让奶奶担心，没有告诉她自己失眠了，“昨天玩得太累，就睡得沉了些，等吃完午饭就好了。”

“下午还要上课吧？”

“嗯，您要是出门，一定把手机充满电带着，随便去周围哪里逛逛都行，到时候才好和我联系。”

程雨特意租在这里，就是这周围热闹，在村子里奶奶有周围的邻居聊天说话，能下地干活有收获，在这边能说话的人少，程雨自然希望奶奶能多出去享受享受生活。

只要不去太远的地方就好，离这边很近的银湖公园，就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最多的地方，搞搞乐器练练书法，什么都有，环境优美生态也好，地方很大可以玩很久。

还能垂钓，乘船，程雨想这周末有空带她去逛逛来着。

“那电梯，我再教教您。”程雨笑，“没有那么麻烦的，您不用想得那么复杂。”

“行行行，你再教教我，”说到这个，奶奶十分好学，又想起昨天的事情，“昨天还是多亏了那个予安。”

程雨没想提起关于林予安的事，这会儿没逃开奶奶的嘴，他还是道，“改天我再去谢谢他。”

奶奶又说，“下次再叫高峻他们来吃饭吧，学校的饭比不上家里的好。”

奶奶总是为他们操心。

程雨点头，“好。”

过了午休时间，程雨出门上课，一打开门，他就看见站在对面的林予安。

男人靠在墙壁上低头刷着手机，听见他这边的动静，这会儿才抬眸，朝他走了过来。

和往日不同，这次不像偶遇，反而像是刻意在那里守株待兔的。

男人和他一起进了电梯，也没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边等着电梯到达一楼。

就在程雨以为是自己想多了的时候，林予安才开口，“你不喜欢我，是因为喜欢上别人了？”

气温逐渐逼近夏天，程雨出门戴了帽子遮太阳，头顶还是被日光晒得滚烫。

林予安莫名其妙地说出这样的话，也叫他一时没能接上。

好熟悉的一句问话，让程雨恍然想起上辈子最后一次吵架，林予安因为他去见了温旭尧一面，而谴责他想离婚是因为他喜欢上了别人。

这个人，从来学不会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不喜欢你就只是因为不喜欢你，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程雨想他现在年纪还小，或许能掰一掰男人脑子里这种不懂得反省的思维，才解答了他的问题。

哪知道男人又生气了，那张不算柔和的脸只要主人的情绪稍微不好一点，低落就完全显在脸上，他又问，“所以你也没有喜欢上别人。”

这句话程雨没有再回答，实际上连上一句话程雨也不想跟他说的。

今天不想骑车，算了算还是有富裕的时间等直达去学校的公交，他就站在小区门口等着最近的一班车过来。

林予安又像尾巴似的跟着他。

程雨转头去瞧，年轻男人的脸上分明写着别扭，于是根本没跟自己对视，他就扭头佯装打量公交站牌。

是昨天的话没起作用吗？怎么感觉林予安不仅没有对自己敬而远之，反而突然黏过来了？

程雨看见公交就试着站起来，男人马上就站起来，程雨坐下男人就坐下，如此反复几次，林予安终于有些烦躁，“你耍我。”

程雨明知故问，“我耍你什么了？没人叫你跟着我吧？”

林予安不说了，低眉顺眼下来，凝着自己的那双眸子也跟着掺了几分憋屈后的委屈，明明是他做错了，却表现得好像是自己欺负了他。

这让程雨想到两人结婚以后总会有的争吵，男人每次不讲理，每次被自己说了两句就开始不高兴，非得等自己开口去哄，不然又可以赌气十天半个月。

而这十天半个月里他又可以脑补很多，哄也是好哄的，只不过等自己一开口去哄，他又要发疯，强占着自己说为什么不早点理他。

林予安一直都是幼稚的，不成熟的，很容易冲动。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好上了一些，懂得忍了，却也忍不了多久。

现在林予安这副样子，程雨总觉得似曾相似，就是婚后偶尔吵架的日常罢了。

他之前就觉得有点奇怪，现在的林予安看自己的那种眼神，还有一些情绪上表达的习惯，都很像很像和他结婚之后的那个林予安。

男人这会儿背对他站着，背包随意挎在左肩上，压着草绿色的短衫透出几分夏天的清新。

程雨无聊，正是等车的间隙，他心思一转，喊了男人一声，“喂，林予安。”

似乎他本来就在气头上，被程雨这么喊了全名，他立刻回头，盯着程雨的眼眶全然红了，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地跳脚，“不许。”

不许？

是不许叫他的全名？

程雨没想到男人会是和婚后一模一样的反应，这些本来不该出现的反应。

他原只是想着无聊，所以才试着叫他而已。

“你……”

程雨脑子里有一瞬的想法一闪而过，被到站的车子打断。

他上了车，这回林予安跟着他上。

这之后谁也没有理谁，公交车驶在了不太平坦的路上，车身颠簸着摇摇晃晃。

程雨坐得端正，努力没让疯狂开车的公交车司机把自己从座位上摔下去，根本没空想别的了。

车子到了学校门口的公交站前，程雨同林予安前后脚下车。

程雨记得，林予安不喜欢坐公交，这两天完全是突破了很多第一次啊。

他正经地瞧了男人一眼，林予安脸色苍白，果然是晕车了。

程雨在帮与不帮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不跟他说话，又不是自己害的他……

没道理要自己善后吧？

更何况之前林予安还在跟自己发脾气来着，遂快步离开眼不见为净，反正晕车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为了不让自己有负担，程雨很快把人抛在脑后。

*

竞赛名次在假期后的第五天出了结果，学校官网上统一作出公示，消息出来，程雨马上就登上去看了一遍。

公示栏里，程雨一眼就看见了他们小组。

另有两组，分别是林予安一组和数学系的一组同学，程雨不认得。

他们三组的成员一共九个人，被负责竞赛的老师一起拉到一个群里，为了方便之后共同培训，争取在六月份的比赛中拿到一个好成绩。

对于名次，程雨心里早就有了底，所以榜上有名也没有感到惊讶。

不过钱高峻来找他的时候，嘴角都要翘到天上去了，“不管怎么样，你们排在林予安前面嘛，虽然他也晋级这一点让我很不爽。”

钱高峻的高兴表现得如此强烈，程雨也不想扫兴说不出别管他了这种话。

当天好好庆祝了一番后，后来的时间，程雨一直在努力学习，白天教室图书馆两头跑，晚上还要被拉到学校去培训。

回家之后赶作业，顺便挤出时间来赶客人的稿子。

他突然忙碌起来，脚不沾地，晚上和白天都没休息好，奶奶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怎么也说不出让他不要紧绷稍微放松一些的话。

程雨总是有自己的主张，他决定好的事情那必然有他自己的道理，打乱他的节奏反而不好。

她能做的该是整理好后勤，不给他添乱。

周末培训老师组织小组加班加点学习，程雨本来是想带奶奶去公园游湖的，为了不拖小组后腿，他只能把计划推迟。

到教室时，数学系的和林予安他们已经坐在教室了，唯独程雨一组只有程雨一个人先到。

经过前几次的交锋，赵临清好像学乖了，见到他也没有再上前假装热情地喊什么“程雨哥”，而是往林予安身边贴了贴，低着头和男人说话。

很刻意的，像是在做给他看。

又像是在林予安面前示弱，请求保护。

果然，男人的保护欲很快就被勾起，林予安的视线望过来。

程雨没兴趣参与这种情侣之间的小情趣，叫他白看一场爱情戏，他也觉得不好意思，便毫不犹豫斩断他想要交汇过来的目光，埋头苦读。

大家第一次见面，都不太熟悉，所以各自有了各自说话的小团体，燕楷和吴方还没来，程雨独自坐在边上，翻着老师之前给的资料。

教室里传来说话声，打破清早的宁静。

“程雨，给。”

程雨的脸上被一股温热触碰，他仰头才看见是燕楷提着早餐来了，

程雨从他手里接过一杯小米粥，“给我的？”

“我猜你早上应该没吃多少，我看你这两天胃口不好。”燕楷在他旁边坐下，又将手上剩余的都塞给他，“还有炒面，麻球，小蛋糕。”

程雨昨天晚上赶稿子，睡得很迟，早上没能被闹钟吵醒，起得太急了。

奶奶煮的早餐他也只是随便垫吧了两口，确实胃口不太好。

燕楷瞧着吊儿郎当的，没想到心这么细啊。

果然人还是不可貌相嘛。

程雨没拒绝他的好意，只拿了一点点就推给了他，“你也没吃吧？”

“我吃过了。”

“吃过了？那还买这么多，”程雨不由得调侃他，“发财了？”

燕楷还没来得及再表现一番，嘈杂的教室里，忽然传出一声酸溜溜的话语，“哼，买一送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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