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璨怀着沉重的心情疾步赶去餐厅的洗手间，却并没有看见叶杨和路莫迟的身影，那一刻，他竟然有点轻松。老实说，经历了刚刚的那一切，他很累，各种情绪像一座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伤心、沮丧、茫然、无力、深深的自我厌弃和不自信……他急需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和时间修复自己。

他其实不知道他出来追叶杨要做些什么。他并不是因为觉得叶杨会选择他才出来的，也不是出来替自己争取的，他其实很想躲起来，或者更准确地说他只想躲起来，即使小君说那是懦弱。他知道他很懦弱，早就知道了。

小君对我是有埋怨的吧，以及深深的失望，因为在和他的感情中，我懦弱；我不替自己争取；我自以为是地替他做了选择。他其实早就想这样骂我了吧？

刚刚刘绍君对他说那些话的时候，他简直错乱了，不知道小君的那些话到底是在说他们俩的事情还是在说他和叶杨的事情，直到小君说可以试着喜欢叶杨，如果这是他希望的。那一刻，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猛击了一下，疼得厉害，脑海里只有“不可以不可以”，但他不知道这个不可以是因为小君多一些还是因为叶杨多一些，又分别是因为什么。他只知道，如果再不追出来，如果让刘绍禹追出来，小君会更失望吧？甚至会鄙视我吧？还有叶杨，会像小君一样失望吧？小君说如果我不追出来，叶杨不一定会是他的，但一定不可能会是我的了，所以……小君其实就是因为对我曾经懦弱的所作所为感到失望才下定决心不要我了的吧？

小君，对不起。

叶杨也会这样吗？会对我失望，然后不要我吗？

那短短的甚至可能还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他既害怕又内疚又错乱，脑海里一会儿是小君一会儿是叶杨，既痛苦又挣扎。

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没有爱人的能力，只是没想到会那么令人失望。他真的好讨厌自己，也好讨厌这种让人失望的感觉啊。不然还是算了吧，趁现在还来得及。其实自己一个人也挺好的，越深入交往下去，只会越让他看见我的更多缺点和不堪吧？不如趁我现在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还不错及时停下来吧，像刘瑾曾经建议的那样。毕竟我跟小君比，算什么东西呢？

在感情上，他总是很容易放弃，不管是友情、亲情还是爱情。他讨厌强求，因为觉得那样显得自己很卑微，很可怜；因为怕满怀渴望和期待用力争取，换来的却是不屑、嘲讽、冷脸和谩骂，就像他曾经在许珩、许瑗、楼珏、楼琦，还有他的亲生父亲、爷爷、奶奶那儿经历的那样。是因为他不配吧？因为有些耻辱是永远都擦不掉甚至会让家人、家族蒙羞的吧？还因为有些“因”酿成了无法愈合也无法和解的“果”吧？因为得与失早就注定了，根本强求不来吧？

于是他放弃了与亲人和解；于是他放弃了那么爱那么想得到的小君。不是因为不够爱，而是因为他知道生活不是偶像剧，反而更像数学题，不是什么问题都有解，也不是只要有解就什么人都能解出来，以及，一步错，步步错。

“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吗？”

大概看他在洗手间外发太久呆了吧，一位服务员恭敬地过来问他。

走吗？还是再冷静冷静好好想想？他在心里默默问自己。

他突然有点想抽烟，想再给自己一根烟的时间，可是他身上没有。他不抽陌生人的烟，也不想回包厢找刘绍禹要，于是只好作罢。

“有地方可以透透气吗？”他问。

服务员说可以带他去他们餐厅的室外露天区，但很冷，建议他最好先去把外套穿上。他说不用，然后他在那儿看见了正站在天台护栏边抽烟的路莫迟和叶杨。他们俩也都没有穿外套，一个冻得蹦蹦跳跳、出口成脏，一个被逗得笑逐颜开。

这个家伙笑起来真的很好看，这么说起来，好久没见过他这样笑了，是因为我的喜欢和强求吧？

那俩人很快就发现了呆愣在原地看着他们的他，一个停下了闹，一个停下了笑。

叶杨的情绪其实早就稳定下来了，几乎就是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后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证实那个人就是刘绍君的一霎那眼泪哗啦哗啦就流了下来，根本止都止不住，明明那分明就是他意料之中的结果，原则上已经有一定的心理预期了，应该也不至于。路莫迟后来打趣他的时候顺便帮他分析了一下，说很正常啊，找了那么久、想了那么久、梦了这么久、憧憬了那么久的犹如精神支柱、心理寄托的人竟然就这么突然出现在面前了，而且是小君哥那样一个大神级别的完美人物，很难不激动吧；说还有啊，在这之前又是被小君哥误会，又是被楼璨羞辱，又是被橙哥当众严厉教训，委屈都要委屈死了。

他觉得很有道理，但也知道不止这些。

那之后，路莫迟就兴致勃勃地八卦了起来，说诶，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那事儿呀？原来你心里一直藏着这么个人呢，我的天啊，我都惊呆了；说诶所以你对小君哥是什么呀？你刚刚脸红了好几次诶，是喜欢吗？哎呀，你这次就算真要追小君哥我也没话说了，这简直就比偶像剧还偶像剧呀，你们俩没准真的是什么命中注定的缘分诶。说诶你说小君哥到底是不是gay呀？不是说咱们有gay达吗？我怎么看不出来啊？你看得出来吗？说那楼璨呢？还喜欢楼璨吗？

对刘绍君是喜欢吗？还喜欢楼璨吗？这两个问题对现在的他而言似乎很简单，又似乎很难。首先对刘绍君，如他所说，他对刘绍君的印象非常好，加上有往事的加成，很难断言这种好感会不会演变成心动、喜欢，甚至爱情，毕竟，刘绍君可以算是他的白月光和初恋，好吧，暗恋的那种。而楼璨，虽然他刚刚全程都没心思顾得上楼璨，但现在冷静下来想想，他好像还是喜欢楼璨的，心动的那种，爱情的那种，想触摸、拥抱、亲吻的那种，很美好的那种。

但……楼璨要保护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刘绍君呢？如果是……那……刘绍君还爱楼璨吗？从刚刚饭桌上他们俩的互动，他看楼璨的眼神、给楼璨的笑容，好像是……爱的吧？那……怎么办？

还有，如果是……那就意味着刘绍君得了抑郁症……

抑郁症……

很辛苦吧？

我能为他做点什么吗？我得为他做点什么啊……

路莫迟还说诶，说起来我刚刚不是以为你在利用小君哥玩欲擒故纵吗？还真帮你留意了一下楼璨的反应，他好像还蛮生气的。不过你先别得意，你之前这样大张旗鼓地追他，现在看到了新的立刻就扑上去了，换谁都生气，不一定是喜欢哈。还有，那人说话实在太难听了，你不觉得挺没劲的吗？小君哥简直不知道比他好到哪里去了，你还是赶紧换个人玩吧。说不过小君哥你得悠着点，他爷爷对他可是寄予厚望的，不一定能接受这个……

他边抽烟边沉思了一会儿后佯装玩世不恭地回答路莫迟说“喜欢啊，你知道个屁，他可得劲了，比你得劲多了”，惹得路莫迟直翻白眼。

路莫迟还在生楼璨之前羞辱叶杨的气，一手插袋一手钳着烟，不客气地问：“怎么是你？你来干嘛？”

是啊，怎么是我？连旁观者都希望来的人是小君吧？楼璨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他下意识地看了眼一旁的叶杨，叶杨的姿势和路莫迟几乎一模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隔得有点距离，他好像没看见叶杨的脸上有什么表情，至少，他没有读出什么，他于是垂下眼自嘲地笑了。这个家伙，现在应该挺为难的吧？是在想该怎么甩掉我吗？他双手插袋，紧握双拳，抬起眼皮状似漫不经心地对他们挑了挑眉，勾起一边嘴角笑着说：“不好意思让你们失望了，那我去帮你们喊小君。”话音未落他就立刻转过身背对着他们俩，像是怕哪怕晚一秒，自己就要被那股巨大的难堪吞噬了。

“楼璨！”

“等一下！”

被叶杨叫住的那一刻，楼璨下意识地紧咬住了唇，闭紧了双眼，面部因为隐忍而显得有些扭曲的狰狞。

是希望被叫住的吧，不然怎么会突然委屈得想哭呢？

好吧，那就等他一下吧。

他立刻停下了脚步，揣在裤子口袋里的双拳不由地握得更紧了些。

叶杨看着楼璨高大宽阔却似乎略显落寞的背影，对路莫迟说：“老路，你先进去吧，我想跟他单独聊聊。”

路莫迟当然不放心，刚想反对，就见叶杨对他笑笑，说：“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是自卑或不甘或什么其他鬼祟的心理作怪吧，楼璨莫名有种叶杨自觉自己已经掌握了他们俩关系的主动权的感觉。他觉得一切好像在朝一个很可笑的方向发展，让他越来越想尽快逃离这里，于是路莫迟一走，他就转过身淡淡地问：“聊什么？”

叶杨的心跳不由地又漏了一拍，像刚刚楼璨出现在天台，出现在他们眼前的那一刻一样。他也不懂为什么，明明刚刚还一起坐在一个餐桌上吃饭聊天，竟然有种好久不见的感觉。

果然还是很喜欢啊。叶杨深深地看着楼璨，暗自感叹着，心里涌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柔软和愉悦。

这个家伙这个表情是在生气吗？是吃醋吗？真可爱。

他轻笑一声，问：“你不是来找我的吗？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聊吗？”

啊，不对，是吃我的醋还是刘绍君的醋呢？

话说回来，那个人，到底是不是刘绍君呢？

“不是，没有。”楼璨面无表情地嘴硬道，语气比刺骨的寒风还冷。

真可爱。叶杨又笑了，问：“你好像在生气，气什么？”

明知故问！楼璨更气了，别开视线，没好气地说：“没有！没什么要聊的我就走了。”

“是他吗？”

楼璨的话音还未落，叶杨就收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问，

“那个比命还重要的、要保护的人，是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