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并没有进到楼里面去，所以他们现在仅有的光源是对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而言不算明亮的路灯。尽管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楼璨依然能看见叶杨哭红的双眼里充满的倔强。

叶杨现在这副样子在楼璨看来像极了受了巨大的委屈或欺负却不甘示弱的少年，楼璨只觉愈发不忍了，但，这却也更坚定了他的决心，因为他愈发确定，他是喜欢叶杨的，而他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是他坚信他们俩如果要在一起就必须先解决的问题。

他强忍着上前把叶杨抱进怀里的冲动，深深地看着叶杨的眼睛，“嗯”了一声，声音低沉而有力。

叶杨见楼璨这样决绝的态度，心里咯噔一下，倔强的眼里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刚刚的强撑立刻功亏一篑。但他一向敢爱敢恨，实在讨厌极了现在这个患得患失的没用的自己，于是干脆闪躲了视线，几乎将所有的力气都暗暗用在了紧握的拳头和紧咬着唇的牙齿上。

两人刚刚紧贴在墙上还不明显，现在叶杨后退了几步，整个人都暴露在了冰冷的雨里，楼璨实在不忍，终于上前先温柔地给叶杨把头发上的雨水薅了薅，然后给叶杨把羽绒服外套的帽子扣在了头上，再然后双手隔着帽子放在叶杨耳边，温柔地哄道：“去车上聊好不好？”然后，他牵起了叶杨的右手。

叶杨于是又一次不争气地湿红了眼眶，同时，不争气地乖乖跟着这个男人走了。毕竟这个男人也还淋在雨里，而且穿得还没有他多，也没有帽子，虽然手是暖的。

楼璨把叶杨的手牵得很紧，因为触碰的那一刻，他被那冰冷的触感刺得心都疼了；因为他们俩刚刚靠得很近，他终于清楚地看见了叶杨眼里的脆弱。

叶杨喜欢楼璨这只温暖的大手，像是能把他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给捂热了。这只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手掌还有一些应该是因为练功而留下的细茧的手曾经在他的全身游走过、抚摸过，留下过令他头皮发麻、全身颤栗的触感，即使现在想起来，他的身体还是会不由地起鸡皮疙瘩。这只手，现在牵他牵得很紧，但他心里很清楚，从楼璨今晚的这一系列表现中他就知道了，这只手，很快就会把他放开了。他把麻木的视线从楼璨的这只手转向楼璨帅气的侧脸，好绝望啊，好无力啊，我只拥有了你那么短暂的时间，像一场梦一样。

这栋楼地下和地面都有停车位，楼璨是直接停在地面停车位上的，离他们刚刚所在的位置不远。两人一路上都很沉默，不知是不因为不想淋雨还是什么，楼璨走得很快，于是被牵着的叶杨也不得不加快脚步。一进车内，楼璨就立刻打开了暖气，伸手去副驾那边的出风口感受了一下温度后，手就直接被坐在副驾的叶杨一把抓住了，然后他们的目光撞在了一起，一个混杂着惊讶和心虚，一个混杂着期盼和脆弱，两人都欲言又止。

楼璨没有把那只手收回来，而是默默伸出另一只手贴心地给叶杨把帽子摘了，然后又一次薅起了叶杨那头张扬的蓝色头发，好让上面的湿气尽快挥发，顺便重新整理一番自己沉重的内心和混乱的思绪。

是喜欢我的。叶杨默默看着楼璨为他做的这一切，在心里给了自己打了一针强心剂。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坚定有神了起来，他想，只要楼璨是喜欢我的，我就不会放弃。他说：“你说吧，我准备好了。”

楼璨手上动作一顿，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其实，他比叶杨还紧张，毕竟，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心里也对这么做可能会导致的后果完全没有底。他甚至比叶杨还害怕他会伤害叶杨，但如果不把这些整理清楚，以后可能会有更严重的后果吧？

尽管整理了这么久，但楼璨其实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才比较容易让人接受，从结论开始呢还是从原因开始呢？从哪个原因开始呢？他给叶杨递了一瓶水，自己也打开一瓶喝了一口后，清了清嗓子，迎着叶杨的视线说：“叶杨，我今天来，是有几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清楚。”

“嗯。”叶杨几乎是屏着呼吸，点了点头。

“首先，是关于我们俩的关系……”楼璨决定还是从结论开始了，但他才刚开了个头，他那两个因为紧张而蜷成了拳的手心就已经冒出了汗。

他紧了紧拳头，愧疚地说：“对不起，我现在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

果然……

尽管已经做了一天的心里准备，但叶杨的心里仍然涌起了巨大的失落，他强压着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问：“为什么？”

楼璨似乎对叶杨这样平静的反应并不感到意外，毕竟他早就看出了叶杨玩世不恭的外表下藏着的情绪稳定和成熟，而且也早就从叶杨刚才的一系列表现看出来叶杨对这个早有预感了，但这却更令他感到愧疚。

“主要是我的原因。”他惭愧地说，“第一个原因是因为……我对一个人犯过很严重的错误，把他伤得很深，不把他治愈，我没有办法开始下一段感情，不管是跟你还是跟任何一个别人……都不行。”

叶杨的脑海里几乎下意识地又一次浮现了“刘绍君”这个名字，尽管一直没有被证实。果然是因为这个人。他其实早就猜到了。“很严重的错误”，会是什么呢？“治愈”，怎么治愈？

“是那个……‘比命还重要’的人吗？”他问，“你要保护的那个人？”

“嗯。”楼璨点头承认道。

“那……要怎么治愈？要多久？”叶杨好奇地问，却不等楼璨回答就立刻改了口，激动地说：“我可以等，不管多久我都等你！我还可以帮你，如果需要的话。”

楼璨对叶杨的这个反应也一点不意外，毕竟这个人是……恋爱高手，而且好像总把喜欢表现得很热烈，至少对他是这样的。现在冷静下来想想，那样热烈的喜欢，好像的确没有什么坚实的基础，甚至在他看来有点没来由，应该会来得快去得也快吧。

他轻轻点了点头，难为情地说：“嗯，的确需要你帮忙，就是……昨晚的事情，麻烦你还是暂时先不要跟任何人说，我怕万一……传到他的耳朵里……”他的声音越来越虚，眼神也越来越闪躲，毕竟实在太羞耻太难以启齿了……

“好……”

尽管这实在有点颠覆他对楼璨品性的认知，或者甚至可以说稍稍打破他对楼璨的幻想；尽管心里难免有点不甘心和憋屈，但叶杨仍然几乎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尽管早就猜到叶杨会答应，楼璨还是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谢谢。”他惭愧地说完，又一次紧了紧双拳，紧接着说：“关于那个人，还有一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先跟你说清楚……”

楼璨的声音愈发没有底气了，叶杨于是知道，他可能又要经受一记暴击了。但他也很好奇，既好奇楼璨要说的这件事情，更好奇“那个人”，毕竟他了解的实在很少，早就充满好奇了。

他强装镇定对楼璨点了点头，说：“嗯，你说。”

楼璨却因为惭愧立刻又一次闪躲了视线，清了清嗓子，说：“那个人……对我而言很特别，我不知道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可笑或者很扯淡，是凌驾于爱情之上的那种特别，是即使我以后和别人在一起了，那个人对我而言还是比命还重要的存在的那种特别，”他抬起眼皮看着叶杨，问：“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这话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叶杨早就掀桌子翻脸了，这特么不是扯淡是什么？我明白吗？我特么不明白！这叫我怎么明白？！但……这个人是楼璨，所以他现在除了巨大的震惊、沮丧和失望，就是混乱到无法思考的大脑。

“那我呢？我是什么？”大概是真的昏了头吧，他竟然问出了这样一个自取其辱的问题。

楼璨也没想到叶杨竟然会问这个，也是凌乱了一阵才支支吾吾地说：“你……还不是……”

那是当然，傻逼，你在想什么呢？叶杨在心里自嘲地笑了。

等等，还不是？还？他震惊地瞪大眼睛看着楼璨，激动地问：“还不是是什么意思？！”

啊这……很难理解吗？楼璨一阵无语，羞涩地说：“就是……字面意思。”

啊啊啊！！！叶杨立刻就把先前那些什么不甘啊、憋屈啊、失望啊什么的全忘了，只剩下激动的狂喜。

“我明白了！”他面带灿烂笑容雀跃地说，“我接受！还有什么吗？”

楼璨看着叶杨脸上终于明亮了的表情，心情却依然很凝重，应该说更凝重了。

“嗯，还有。”他说，“叶杨，你应该也发现了吧，我这个人……是很严重的逃避型人格，今天会来这一趟，连我自己都很惊讶。我想说的是，我这个人，一旦把心交出去，就很难收得回来，所以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我不会轻易交出去。从你过往的恋爱史看来，你很容易厌倦一个人，所以我对你……没有把握。”

叶杨只觉一阵晴天霹雳，脸色唰地一片苍白，整个人直接懵了。

“可是……”他想替自己辩解，却不知从何说起，毕竟那是事实，“不是那样的！你不一样！你和他们不一样！我告诉过你的！”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楼璨说，“我甚至可能比他们还不如！你现在还不了解我，你昨晚说的那些优点……我甚至不确定是不是我。等你慢慢了解我就会发现我很多缺点——性格孤僻、无聊；人格不健全，阴暗甚至扭曲；待人冷漠、刻薄、不友好、没有人情味；自私自利，自我为中心，等等等等。其实你那么聪明又敏锐的一个人，对这些应该早就多少有些察觉了吧？我小时候还精神失常了很多年，把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搞得支离破碎，这个你应该也早就听说过了吧？我有太多缺陷了。其实许珩才是了解我的，我没有什么值得喜欢的。你现在只是暂时被新鲜感和挑战心理蒙蔽了双眼罢了，等新鲜感过去了，等你遇见了更有挑战性的人，或者更令你心动的人，你就会厌倦我甚至厌恶我。”

“我不会！”叶杨激动地说。他简直快要疯了，他不知道怎么辩驳楼璨的这些话，一切辩驳、一切承诺好像都是苍白无力的。

“你凭什么说你不会？！”楼璨也有点激动，“凭你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的无数次恋爱史吗？我不敢冒险。”

叶杨更懵了，大脑像是冻结了似的，完全无法运行。从来没有超过一个月……这是……他查到的？还是他们？今天早上外公……是因为这个吗？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他问，声音虚得完全没有了底气，“我……怎么做你才会对我有把握？”

“我不知道。”楼璨沮丧地说，“我也没有资格对你提什么要求。”

“你有！”

叶杨激动地说。他很慌，很绝望，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冰窖似的，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觉得很冷。他像是怕楼璨会消失似的，慌乱地抓住楼璨的手，又或者，是想抓一根救命稻草。

“你当然有！只要你提，我什么都可以！”

楼璨又一次被叶杨手上冰凉的触感惊讶到了，明明车里已经很暖和了，这个家伙……

其实他是想让叶杨趁着他去处理刘绍君那边的事情的这段时间把对他的那份热烈的喜欢稍微沉淀沉淀。其实他也很怕，心里很没有底，怕那份喜欢只是一时兴起，根本经不起沉淀。

要求吗？我想要你等我；想要你冷静下来后确定你对我的喜欢是真的；想要你在认识全部的我后仍然喜欢我；想要你收起你的花花肠子，不再被外面五彩斑斓的花花世界、声色犬马诱惑；想要你的全身心都独属于我……

可是我这儿有一个永远都比命还重要的存在，我凭什么要求你这些呢？可是，你确定你可以吗？可是，如果这些是我要来的，又有什么意义呢？经得住考验吗？

可是，难道我暗示得还不够明显吗？听不懂吗？楼璨也是既无奈又着急。他尽量心平气和地说：“叶杨，我再说一遍，我不会对你提任何要求，不过我希望你回去好好想想我今晚说的这些话。很晚了，小琰明天还要上学，我该送他回家了。”他说着，掏出手机给楼琰打了个电话，只简单地说了句“下楼，我在门口”便挂了，然后发动汽车，开去了那栋楼门口。

叶杨整个人还处在懵逼、绝望、恐慌、失落、委屈、不甘、不舍等复杂的情绪中，他知道，楼璨在等他下车，他知道，再赖着也于事无补。他看着在驾驶位上看着他的楼璨，问：“楼璨，你喜欢我吗？”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还要执着于这个，喜不喜欢又有什么不同呢？能改变你的过去吗？能消除他的介意和疑虑吗？有意义吗？他不知道。他的大脑很混沌，很麻木，无法思考。

楼璨看着叶杨不知何时一片通红的眼眶，心头一紧，既心疼有很有点恨铁不成钢。笨蛋，这个问题的答案难道还不够明显吗？你到底有没有听懂我的话啊？！

“现在是喜欢的。”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