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在电话拨出去的那一刻，楼璨都不知道该跟叶杨说些什么，怎么说，以什么样的态度什么样的语气。他实在太心虚了，不管是对小君还是对叶杨。

叶杨接得很快，像是一直在电话边守着似的。

“楼璨，你醒啦？睡得好吗？吃饭没？”

叶杨今天很有种等待审判的囚犯的感觉，一有空就看看楼璨回复了他没有，见没有，便问楼琰楼璨起来没。他好紧张，也好矛盾，既希望楼璨赶紧醒，他好尽快知道楼璨的态度和决定，又害怕极了，怕楼璨其实已经醒了但没有回复他，也怕楼璨的态度和决定不是他所期待的。

为了强迫自己从这些情绪中逃离出来，往常他只在车帅需要他的时候才去看看拍摄，其余时间都坐在他们特效组的工作区忙特效制作的事情，今天他几乎就一直待在车帅身边，因为他的心根本静不下来，没法儿干安静的活。看见楼璨竟然直接给他打来了电话，他心里那叫一个激动啊，边接边嗖地一下就溜去找了个安静没人的地方，把车帅惊得都忘记喊cut了，董烨然也是连词都忘了，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他的背影。

楼璨也在楼琰小同学殷切的目光的注视下，为了防止小家伙偷听，默默走去了主楼大门口。外面果然如叶杨说的，正在下着淅沥沥的小雨，天色很灰暗阴沉，像他的心情一样，或者他们。

叶杨的声音和语气很温柔，温柔中透着激动和喜悦，楼璨于是愈发心虚也愈发愧疚了。这样摇摆的他，怎么配得上叶杨这样热切的喜欢呢？

“嗯，刚起。”他的声音和语气依然和往常一样淡淡的，却不知是因为内疚还是心虚还是……喜欢，不自觉地比平时多了些许温度。“我……这边有一些事情要处理，小琰先去找你的话……会打扰你上班吗？”还有些尴尬的见外。

见外？他们到底算不算不需要这么见外的关系呢？

“不会！”叶杨激动地说，“当然不会。那你处理完事情……会来吗？”

果然，很担心我不去吧？楼璨庆幸自己做了这个正确的决定的同时，内心也不自觉地变得更柔软了些。“嗯。”他说，“我要负责把小琰送回家去，不过几点去我不确定。我去之前，他就麻烦你了。”

叶杨脸上立刻挂上了欣喜的笑容，不安了那么久的心总算安稳了些。“不麻烦！”他激动地说，“那……我等你。”

然后，电话里陷入了一阵寂静，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各自静静地看着室外的阴雨天，像是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像是不知该从何说起或怕触碰到什么不该说的，又像是很喜欢这种对方就在那儿的静谧和安心。

好吧，至少叶杨是这样的。

“楼璨，我好想你。”寂静中，叶杨说，声音既温暖又温柔。

楼璨却很挣扎，在叶杨说完这句话后更挣扎了。

“叶杨，”他清了清嗓子，似是因为紧张，又像是因为羞于启齿，“昨晚的事情……你可不可以先不要跟任何人说？”像个做了却不想负责任的渣男似的，但他昨晚的行为对小君又何尝不是渣呢？

叶杨一愣，好不容易稍稍放下的心立刻又提到了嗓子眼，大脑立刻又混乱了起来。这……是什么意思呢？

不等他说什么，他就听楼璨那边低沉且充满愧疚的声音说：“对不起，我……有些事情需要整理一下。”

他的脑海里立刻下意识地又浮现了“刘绍君”这个名字，需要整理的，是这个吗？会怎么整理呢？整理他还是整理我呢？他强装镇定轻笑一声，说：“没问题，本来我也没打算跟谁说啊，放心吧。”声音依然温柔如水。

“谢谢。”楼璨说，依然很……见外。

这个电话的内容虽然没有一丝甜蜜的成份，甚至有点……无情，两人之间的问题也依然并没有解决半分，叶杨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和承诺，对自己的命运仍然充满未知，而楼璨面临的一团乱麻也并没有整理半分，但神奇的是，挂完电话的两人内心都安定了许多。楼璨很满意自己没有逃避、勇敢面对，也很庆幸叶杨没有逼问他什么或强迫他怎么样。叶杨很满足，他也不知道他在满足什么，满足楼璨联系他了吗？满足楼璨待会儿会来吗？这些不应该都是理所应当的吗？他自己都对自己竟然这么容易满足感到既好笑又无语，但他就是很满足。没办法，咱们叶少爷在楼璨这儿就是那么容易满足。

挂完电话后，楼璨就让管家亲自送楼琰去叶杨那儿了，自己则回房间简单洗漱了一番后便乖乖去找他外公了。他知道，如果他一上来就告诉外公小君要回来了，外公只会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但因为想先明确外公的疑虑和想法，所以他决定把这个放在最后。

楼沧海其实也挺混乱的，怎么聊呢？怎么问呢？单就这件事情上来说有什么问题吗？他们俩有谁做错什么了吗？除了节奏快了点，好像也谈不上。但年轻人嘛，情到深处难自持，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反正也都是单身，你情我愿，也没对不起任何人，问题倒也不大。老实说，如果没有刘绍君那档子事，这件事他可能管都不会管，但现在问题可不就是有一个因为楼璨而患了抑郁症的刘绍君么？

他把谈话设在了他的书房，因为听说楼璨还没吃饭，便让人送了些食物过来。

“你和叶杨这算是……在一起了？”楼璨一坐定，楼沧海便问。

虽然早就料到外公会问这个，楼璨仍然心虚得连和他外公对视都不敢，他借着吃东西闪躲了视线，含糊地说：“还……没有。”

楼沧海也不知是无语多一点还是轻松多一点，追问道：“那是打算在一起了？”

楼璨当然也早就猜到这个问题势必也是会被问的，刚刚也趁着洗漱时间想过，但他并没有答案。这个问题的答案原本是什么呢？在昨晚，是说要先慢慢了解，但后来都那样了，原本答案应该是不言而喻了吧……但现在……

但他也有点委屈，他知道他对不起小君，他认，他的愧疚和悔意也都是真心实意的，但他还是有点委屈，明明在这之前，不管是刘绍禹还是外公，甚至小君，都好像是……鼓励他接受叶杨的啊……现在怎么又都……

他避开他外公的那个问题，试探地问：“听说您今天早上因为这个发脾气了，您昨天不是还……劝我不要纠结的吗？”

楼沧海被噎着了，一阵无语，说：“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沉浸在过去，钻牛角尖，而忽视或者伤害了身边对你好的人，我哪知道你一上来就……所以你昨晚那样是因为我昨天的那几句话？”

好吧……

“当然不是。”楼璨讪讪地说。

楼沧海也觉得不是，又问：“那是因为你哥羞辱了他，你觉得对不起他？还是他道德绑架你了？”

啊……这……这都什么啊？楼璨简直了。道德绑架又是从何说起啊？不过外公的顾虑竟然好像和叶杨昨晚的如出一辙诶。他连忙激动地否认道：“不是！没有！他没有！”

“所以你是认真的？真心喜欢？”楼沧海又进一步追问道。

哎，虽然一直都不想承认，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但事到如今，也实在没什么好否认或者回避的了……至少对外公没必要……

“嗯。”他难为情地低着头轻声说。

楼沧海暂且松了一口气，至少昨晚不是因为犯傻犯糊涂。但！如果是这样，那更严肃的问题就来了。

“那他呢？”他问，“据我所知，他可不是什么专情或者长情的人。他谈过很多次恋爱，但几乎都没有超过一个月的，而且很爱玩一夜情，这些你知道吗？你如果只是想玩玩那没什么问题，但既然是真心的，我以为你会更慎重一点，至少慢慢来，尤其是在小君的病情还不明朗前。”

楼璨直接被这段话、这几个直击灵魂的拷问说懵了，脸唰地一片苍白，这句话里的每一个字都令他羞愧难当、无言以对。

那……他呢？他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以为这是毫无疑问的，毕竟叶杨那么真挚、深情地告诉他他不一样，可是，冷静下来理性地想想，的确，谁知道呢？这些话，他或许跟很多人说过吧？

他其实早在刚和叶杨打交道时就猜到叶杨的私生活一定很……精彩，叶杨自己也说过好几次他和很多人交往过，但当这些全部都具像化，而且是从在情报方面不可能会出错的外公嘴里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突然完全没有了把握。

既然是真心的，是不是该慎重些？是啊，像他那样一个……花心随性的……渣男……

尤其是在小君的病情还不明朗前……这正是他自看见小君那条微信消息开始便折磨着他的东西，现在再加上那样一个真相……

混蛋！你曾经不是还因为被他这样一个人动摇而生自己的气，觉得侮辱了小君吗？那你现在又到底在干嘛？！

他又羞又悔，头都不敢抬起来了，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十指相互紧紧绞着，紧皱着眉头，没有底气地说：“我……听说过……可是……他看起来很认真。”也不知这句话是在说服他外公还是说服他自己。但很快，他就放弃了挣扎，懊恼地说：“对不起……小君……”他说不下去了，紧紧咬住了自己的唇，眉头皱得更紧了，手指快要把手心抠烂了，他被对小君的深深的罪恶感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楼沧海当然懂楼璨现在的心情，也知道这些对楼璨而言的确有点沉重了，但他也坚信，这些都是楼璨要亲自面对的，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语重心长地说：“我要听的不是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小璨，我要听的是你的想法和打算。所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这个问题，楼璨自起床后就已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了，现在，刚受到那样的灵魂冲击，他愈发混乱也愈发无法思考了。他终于向他外公求救道：“外公，我也不知道。我起来后看见小君发来的消息，他说他过几天会回来，我现在……很慌……”

楼沧海也是一阵懵逼，额……这么巧？他突然又心疼他外孙了，肯定又经历了一番非常痛苦的心理折磨吧？他轻叹一口气，安抚道：“别慌，慌解决不了问题，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认真想清楚你需要守护什么，还有，切记，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需要守护什么”，“不要犯同样的错误”，楼璨坐在车内望着叶杨现在所在的那栋楼，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和外公聊完后，他还收到了刘绍禹发来的微信消息，说：「就说你们在一起了吧，其他的我哥也不会问。」

他猜，刘绍禹应该很后悔原谅他了吧，也应该很后悔建议他和叶杨在一起了吧，像外公一样。

不过他们之所以会那样建议又何尝不是为了我好呢？只是我失了分寸，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和期待罢了。

「我想先跟你哥视频看看他的状态，你先什么都别跟他说。」

他回道。

「绍禹，我很抱歉。」

“叮～”“叮～”

手机响起了微信提示音。

这次，是小君吗？

在这之前，除了刘绍禹的那条微信，他收到了很多来自楼琰的微信。有他来这儿之前的，告诉他他到了，并附上了一张和叶杨的合照，两个人的脸上都是灿烂的笑容，叶杨又一次笑眯了眼，以至于他看不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有些什么；有问他什么时候去的；还有叶杨工作时候的照片，说叶杨哥帅呆了！而且巨厉害！哥，你看过他做的东西吗？简直就是大神！还特地叮嘱他这些照片涉及项目机密，不可以外传。他开玩笑吓唬楼琰说你知道就好，不准发给别人，不然外面还会传你叶杨哥更难听的闲话。

回完，他突然莫名很想过来——他原本是计划在家里等小君的回复的——即使只是像现在这样在远处等着也好。他不敢深究这种冲动，或者说渴望，的本质。反正也要来接楼琰不是？他这么说服了自己。

后来，楼琰还给他发了很多微信，问他跟外公聊什么了，外公怎么说；问所以你来了吗？什么时候来；说叶杨哥人气好高呀，他在的地方氛围就特别好，而且好多人偷看他呀；说哥，叶杨哥心情好像不太好，老走神；说哥，叶杨哥真的是好人，我好喜欢他，你可不可以对他好一点……

有很多，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而且，那么长时间，叶杨没有给他发一条消息，电话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28号上午到上城，会呆到元旦后一天。」

「我还不确定我的具体行程，貌似挺忙的，等我回去后再约吧。」

是小君！楼璨一阵激动。

28号，今天24号，也就是4天后。

「方便视频吗？」他怀着忐忑的心情问道。

漫长的约两分钟的等待后，他终于收到了刘绍君的回复：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