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气氛又一次直接降到了冰点，虽然楼璨的这句话和先前似乎一样只是就事论事，没有针对任何人，提出的质疑也没什么毛病，但……大概因为这次还掺和了个尴尬的角色——董烨然吧，这次的气氛似乎和先前都不太一样。

原本想说话的车帅立刻闭了嘴，制片人则又一次汗流浃背了，心说虽然我也不是很赞同继续让叶总监上，但祖宗，咱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人小董比咱们这些人更如履薄冰，你这都把人吓着了……

“对……对不起。”董烨然忙惊慌失措地道歉道。

大概因为心虚吧，董烨然的脸已经红到了耳根子，既觉难为情又无地自容。虽然楼璨也并没有说什么难听的话，但他很有种心事被看穿了还被当众拆穿、嘲笑、羞辱了的羞耻感。他虽然不知道楼璨是什么人，但光从楼璨的气质和他对制片人、导演的态度也能看出他身份不简单，是以，即使他心里对楼璨的态度极度不爽，即使他心里有万般的羞愤、不甘和不服气，却也只能忍气吞声。

制片人连忙战战兢兢地掏出手机，刚想回答楼璨的问题顺便打个圆场，叶杨却贴心地替董烨然解围道：

“董……烨然，对吧？你先去补个妆，顺便休息一下吧，我们这边讨论好了叫你。”

但这次，他的表情实在有点严肃，是他平时少有的严肃，以至于把没见过他这样的导演和制片人都有点吓到了。

叶杨也说不清楚他现在具体是什么心情，大概也有几分心虚吧，因为谭秘书，也因为董烨然，但更多的是郁闷和沮丧，还是那句话，要是是吃醋该多好啊，这下好了，在楼璨心目中的形象越来越差了，恐怕连刘绍君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了吧，哎……

待董烨然走后，他立刻扯出和气的笑容，打圆场道：“哎呀，楼璨，别生气嘛，你不爱我演我就不演呗，多大点事。车导，咱们不纠结了，转场拍小朗的个人戏吧。今天这事吧都怪我，把事情想简单了，实在抱歉，耽误的时间我这边一定给您补上。还有李总这边，要您这么临时做这样的人员调度，真是麻烦您了。您这边不着急，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把人选出来，让那人尽快熟悉剧本和角色，确保以后的拍摄能顺利进行就可以，现在着急忙慌让人闷头直接上只会事倍功半。你们觉得这个安排可以吗？”

叶杨这样的一番委曲求全，不仅瞬间把车帅和制片人心里的怒气、怨气和委屈都整得烟消云散了，还令他俩既感激又佩服又不禁一阵汗颜，连连客气地说：“没事，哪里的话，那今天就这么办吧。”

楼璨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心里也更堵得慌了。他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怎么了。他其实一向是一个情绪比较收敛的人，即使生气也不会轻易发作，虽然这段时间好像常被叶杨惹生气，但，刚刚是生气吗？生的什么气呢？他理所当然地觉得他的那一切情绪都是因为工作，不爽也是，不耐烦也是，烦躁也是，因为那样的工作安排明显是不合理的。现在，叶杨把这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为什么好像更烦躁了呢？是因为这个人把这一切都一个人承担下来了吗？把他的怒气、因为他的怒气而殃及的人和在他看来不合理的工作安排导致的后果，都不着痕迹地揽去了自己身上。然后呢？问题解决了，还烦躁什么？

他强压着内心的无名怒火，淡淡地问叶杨：“把耽误的时间给补上？怎么补？你的时间有多紧自己心里没数吗？”

他转而淡淡地问导演和制片人：“现场这么多人，除了他，就找不到其他合适的人选了吗？他的优势是什么？”

“我！我！”一直在一旁默默观察他们的谭秘书见他的叶总陷入了困境，鼓起勇气冲上前，羞涩地自告奋勇道，“我来……”

毕竟他本来就早就不想让他的叶总演了，他刚刚看他叶总演的时候，简直快要嫉妒疯了，而且，身为他叶总的小迷弟，他怎么会看不出来董烨然对他叶总的心思呢？

在一众大佬们既惊讶又怀疑又好奇的目光的注视下，谭秘书紧张得简直心都在颤抖了。他紧握着双拳，面红耳赤地继续道：“我……刚刚看了我们叶总的表演，已经知道该怎么演了，我想再试试。我们叶总……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他昨晚忙到凌晨三点多呢……”

导演、制片人，包括楼璨在内的三人皆是一阵惊讶，额……主要叶杨这家伙，表面看着可真不像这样的人，而且，这人今天看着挺有活力的呀？完全不像熬了个大夜的样子。

原本想直接反对的车帅一时间也无话可说了，毕竟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再试试吧。小谭，你跟我过来，我跟你和小董再讲讲这场戏。”他转而对叶杨说：“叶总监，您忙您的去吧。”说完，他就把董烨然一起招呼去了道具床旁，留下了不知陷入名为何的诡异沉默的三个人。

“你自己心里没数吗？”“他的优势是什么？”叶杨来回品味着楼璨刚刚那淡漠的两句话，更读不懂自己的心情了，大概觉得自己挺可笑的吧，好像不管怎么努力，楼璨都根本看不到他的好。他觉得他像是一个小偷，不对，大概更像楼璨曾经形容的那样——小丑，越努力越可笑。他想起自己刚刚明明知道楼璨那么做只是单纯地因为工作，却无法控制地暗自渴望着，幻想着，万一呢？甚至还自以为是地装出一副连董烨然的名字都不太知道的样子划清界线，不禁觉得自己更可笑了。

这就是喜欢吗？原来曾经以为的那么美好的事物里，也有这样的酸涩啊？偷得到吗？这个男人的心，能从刘绍君那儿，一点一点偷来吗？他的目光看似正追随者车帅他们，却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瞟着明明就站在他身旁，周身却好像罩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怎么都无法靠近的楼璨。

楼璨此刻的心情也非常复杂，他原本对叶杨这个身边看起来莺莺燕燕的家伙充满了不满，心说果然和外表看起来一样不靠谱，都决定等拍摄恢复正常后一定要好好找找这个家伙的茬，最好找到能让简橙直接闭嘴换掉他的“铁”茬，却又是因为叶杨把所有问题都往自己身上揽而心烦意乱，又是听说这个家伙昨晚忙到凌晨三点多而心生不忍。真的吗？怎么可能？应该是出去嗨到那么晚吧？但……他想起叶杨昨天在会上的信誓旦旦和自信满满，又莫名觉得可能是，然后他又不由地暗暗对自己的小人之心和刻薄一通唾弃。像我这样的人……像我这样的人……他真的好讨厌他自己啊，各种方面、各种意义上的。

制片人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楼璨和叶杨这俩看着既像非常不对付又好像总有点不是那么回事的两个人，打破沉默道：“叶总监，咱们昨天都还没开拍呢，您怎么就忙到凌晨三点多了呀？”

叶杨佯装难为情地垂下落寞的双眼笑着打哈哈道：“我在开拍前能做的事情多了去了，而且……”

“给我看看。”楼璨淡淡地打断了他。

“嗯？”

叶杨不知为何只觉心跳都漏了一拍，大脑甚至没有反应过来楼璨指的是什么，只条件反射地惊讶地看着楼璨。

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像异常敏感？好像这个人的任何一举一动都能轻易在他心里掀起惊涛骇浪似的。可是，今天的楼璨明明和以前没有什么区别，今天楼璨对他的态度明明也和先前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叶杨，你怎么了？在矫情什么？这个人本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你不是早就知道的吗？因为刘绍君吗？现在还只是你自己的一些捕风捉影的猜测你就怂了？泄气了？不行了？不敢了？退缩了？你特么就这么点能耐吗？那你不是小丑是什么？给我打起精神来，傻逼！

“怎么？拿不出来吗？”他看见楼璨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带一丝情绪地淡淡地说，“凌晨三点多？所以忙什么去了？”

呵，果然，在这个家伙这里，怎么可能有那样的“万一”呢？

他自嘲地笑了笑，努力调动自己的积极情绪，语气轻快地笑眯眯地对楼璨说：“当然是忙着让你对我刮目相看去了呀～～你跟我来，准备好大吃一惊哦～～～”说完，他就不由分说地率先朝制作组在拍摄现场专门给他们特效组临时搭建的工作区迈开了步子。

是错觉吗？这家伙，好像突然有点怪怪的。楼璨看着叶杨的背影，脑海里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念头。但哪里怪呢？他也说不上来。

制片人被叶杨说得好奇得心痒痒，忙不迭地跟了上去，说：“诶，叶总监，也让我一起开开眼呗。我跟你说，我以前吧，对让你们这种小年轻扛大旗还是有偏见的，但你呀，我就不知道怎么的，特别放心。诶，你以前……”

“铃铃铃铃铃铃……”

手机来电铃声打断了制片人的口若悬河。

“哎呀，不好意思，我先接个电话。”制片人抱歉地对叶杨说。

然后，缓缓跟在侧后方的楼璨无意间看见了原本面带礼貌得体的笑容的叶杨突然暗淡下去的神色和耷拉下去的脑袋，然后，也不知叶杨是突然想起了他，还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突然猛地向他转过脸来，脸上又挂上了灿烂如暖阳的笑容，开心地说：

“楼璨楼璨～～你看，李制片已经被我的实力征服了，我厉害吧～～下一个就是你了，你走快点～～”

因为笑眯了眼，楼璨无法从那双眼里看见叶杨的真实情绪。

不开心吗？那为什么要装开心？

在楼璨的印象中，叶杨好像总是开心的，即使他们好像每次都会闹得不太愉快，但叶杨总像是没心没肺似的，像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影响不了他的好心情，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叶杨不开心。“楼璨楼璨”，是因为知道他不开心吗？连这几个字听起来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是因为累、压力大吗？不对啊，明明一开始还好好的。难道是因为我不让他去搭戏了？还是因为他乖巧、贴心、可人的小秘书去搭那场令人浮想联翩的戏了？或者，是因为我的刻薄吗？呵，这就是我，你现在终于“感受”到了吧。

他们很快就一前一后走到了目的地，项目组组长小月原本正戴着一个头戴式无线耳机坐在电脑前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见叶杨来了眼前一亮，冲到叶杨跟前一把把叶杨抓了过去，叫苦不迭道：“老大，你终于来了，你快来跟大家伙说说这个效果你到底是怎么做出来的，大家都要疯了。”

她转而对着自己的耳机说：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老大来了，让别的组的都出去，不准偷师。”

“什么刚刚去求他们的时候怎么不这么说，他们倒是给点有效输出啊。”

“少废话，谁叫你们去问他们的，丢人！”

原来小月刚刚正在和在办公室里忙这个项目的其他成员语音通话热烈讨论工作呢。今早项目小组会议上，叶杨把他昨晚连夜做出来的几个对原片的改进特效展示给组员们看，有对环境的处理、有对现实和虚拟形象间的互动的流畅度和真实度的处理、有对虚拟形象与现实环境的结合的处理等等，把大家都惊艳到了。虽然东西还是那些东西，没增没减，但光从肉眼上就能非常直观地感受到相较于之前的效果的巨大进步。展示完后，叶杨让组员们把这些先一一应用到影片中不需要补拍的部分上去。

这是一个非常大的工作量，非常耗时耗力耗精力，老实说，如果这次要做的是和先前几乎一样的东西，这些已经做了两年、被折磨了两年、好不容易才从这个项目中解脱的组员们都会非常厌烦、没有动力，但现在，组员们简直不要太积极太配合，因为他们有信心，这部影片将会是国内迄今为止动画和特效水准最高的影片。不过……他们很快就遇到了困难，叶杨对虚拟和现实间——不管是虚拟现实形象间的还是虚拟形象与现实环境间的还是现实形象与虚拟环境间——结合的处理太真实太流畅了，他们怎么尝试都没有办法实现同样的效果，即使拆解叶杨的制作步骤也不行，可把他们愁死了。

叶杨直接笑喷了出来，飞速从小月的耳朵上抢来耳机戴到自己耳朵上，开玩笑道：

“呐，那些话都是小月大美女说的哈。”

“啊？汪总也被你们赶出去啦？你们可真行。咱们月姐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小月大吃一惊，吓坏了，连忙说：“啊？他们没说汪总也在啊？哎呀，快让他们把汪总请回来呀～～～”

她像是突然反应过来，半信半疑地说：“老大，你骗我的对不对？他们才不敢把汪总赶走，你快把耳机还我！”她说着，就一蹦一跳要抢耳机。耳机那边早就已经欢笑成了一团。

楼璨静静地看着，几乎能想象叶杨的项目组成员们有多爱跟他共事了，氛围一定很好吧？这个人，明明才来这么短时间。好神奇啊，人与人之间的差异。

叶杨并没有打算跟小月闹，直接绅士地摘下耳机还给了小月，刚要去给他们答疑解惑，去接电话的制片人回来了，说：“叶总监，楼少，我叫来的小恐龙候选人们来了，你们要去看着选选吗？”

叶杨看了楼璨一眼，对制片人耸了耸肩，说：“我这边有点事，得一会儿，你们去吧。”

楼璨不知为何突然心头一紧，眉头情不自禁地又一次皱了起来。

“你不是有东西要给我看吗？”他深深地看着叶杨，淡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