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布满了老茧，看起来有些沧桑，却又宽厚结实。

楚楹愣了一下，皱起眉头细细打量，在脑海中回忆着，却依旧没有找到与他相似的面容。

“我不认识你。”楚楹道。

城主收了点笑容，却还是低头温和地将手收了回去，没再说什么。

立于水中的河神见祭品迟迟不供，似乎有些焦躁，握紧了佛杖狠狠地往水里砸去。

刹那间发出了巨大的水花，地面动荡不安，地上的人群也摇摇晃晃起来，楚楹站稳了脚跟，面目凝重地抬头望向那巨大人形。

“河神发怒了！”不远处同她一样披着衣袍的男子惊惧道。

这一言论引发了不少恐慌，大家都开始慌乱起来，周遭议论声纷纷。

“迷雾要散了。”城主淡淡道。

果真如他若说，弥漫在四周的雾气随时间流转慢慢淡去，人们的目光渐渐清明起来。

河神却开始往前迈步，它的袈裟虽盖住了脚，但还是可见他是漂浮于水中的，浪花四起，佛杖声声破水，引起了地面更大的晃动，身旁渐渐有人跌在了地上。

楚楹暗道不好，忙踉跄了几步寻了个位置站稳一些，才发觉不远处的城主站的稳稳当当，仿佛粘在了地上。

但她也没心思去多想了，只是双手起势，抵于额心，合上双眼，虔诚地默念口诀。

体内灵力渐渐凝聚起来，楚楹猛地睁开双眼，瞳孔又是那抹琥珀色，波光流转，清透沉稳。

她从手中变出若莹交给她的令牌，见眼前步步紧逼的河神，便放出一道结界将其挡住。

河神步伐小了些，却还是向前行走。

楚楹目光往上移了一移，放在了那与师傅极其相似的面容上，内心复杂，眼神动容。

随后她开出令牌中所残留的力量，在空中化出一困阵想将它锁回水下。

水下凭空化出数道巨大锁链，缚住了它的手脚，环绕周身，将它向下拉扯。

河神却停住了脚步，挣扎一番，晃动了几下，便用佛杖稳稳立住了。

它所握佛杖的那只手，似乎不受锁链影响，没有丝毫被束缚之感。

楚楹皱皱眉，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那只手上的锁链破碎，化成了灰烟散至空中。

四周的雾气渐淡，人们已可以看到隐隐约约的河神形立于水中，开始纷纷祷告道歉起来。

“河神莫怪，有何做的不好的地方请告知，小人定当竭尽全力去改正！”

“您可一定要保证我家孩子能顺利找到啊！”有人哭喊道。

“求求您……”

他的喊声渲染了周围一片人，几乎所有人开始呼喊起来。

楚楹心里隐隐一动，却无瑕多想，抬眼沉思了一番。

她默默加重了阵法，试图将它再次困住，但却无果，那佛杖的力量不弱，几乎可以与先前的媲美。

这阵法强度不够，纵有师傅力量加持，还是不足以将其困住。

可若是被其他人看见这幅景象，他们所尊敬的河神被这样对待，楚楹怕是要被千刀万剐，难以脱身了。

可她依旧不愿下杀阵，忽地她心一动，想到了什么。

也许是心有所念，她手中红绳渐渐显现出来，楚楹也不知如何联系，只是口中焦急唤道:“大人，可否帮帮我。”

沈槐安似乎听见了，红绳消散，没过一会儿便可见水下生出更多锁链，全部捆在那握紧佛杖的手中，将它往水下扯。

冥灵两界之力相交，汇出了巨大力量，河神嘴中发出怒吼，佛杖金光乍现，来反抗着两股力量。

它身上渐渐膨胀起来，就如一个皮球一般，鼓的愈来愈大，似乎想要将锁链破开。

但一是楚楹所控师傅生前所留之力，二是来自沈槐安的冥界之力，自然没那么容易破开。

河神见无法，便控制佛杖往身上挥去，佛杖宛如利刃，挥向锁链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

它的身上出现了深浅不一的口子，渐渐布满了全身。

部分锁链渐渐断开，却又立刻被凝聚起。

楚楹目光专注，不断输入灵力，琥珀色的眸子更为透亮起来。

很快，它无法反抗，便渐渐沉了下去，重新埋进了水中，楚楹见状，忙将阵法定住，瞳孔也渐渐恢复成原来的颜色。

阵法在空中渐渐隐藏起来，与四周的气息融为了一体。

雾气不一会儿也散开了去，人们怔然的面孔也显现出来。

“河神发怒了，我们的愿望可怎么办啊！”

他们面目担忧，垂头丧气，似乎遭受了什么无妄之灾一般。

楚楹往旁一看，不知何时，红布再次盖上，让人分不清里头是何物了。

这时其他人抬头有了目标，纷纷指道:“城主大人，为何河神发怒，不收我们的拜见啊！”

立于最前头的城主微微仰起头看天，随后回头便要言语。

楚楹心下一动，抢过话道:“大家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说。”

“方才祭神之时，我本要奉上祭品，却听河神与我说了些话。”

“还请信使直言啊！”一名年长者焦急道。

“天机不可泄露。”楚楹摇了摇头，有些故作深沉，又眨眨眼道，“大体的意思是，祭品不纯，沾染了世俗，不应当享受这福泽，应当将她们放之自然，还于自由之身，方为上策。”

“祭品不纯？”身旁人纷纷惊惧。

“那河神可是因此发怒了？”

楚楹点点头，又摇摇头:“河神的确有些怒气，但也念百姓凭心侍奉，便决定不追究，回到了水下。”

“那我们的愿望他可是听见了？”又有人焦急问道。

楚楹摇了摇头:“河神只与我传了话，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众人又丧气起来，叹气声四起。

楚楹不禁疑惑起来，看他们所为，似乎内心所想之事，所谓的河神就真能助他们实现。

“诸位所求之事，可与我说上一些，若我之后有幸与河神交流，定当替各位传达。”楚楹清了清嗓，一本正经道。

于是众人纷拥直上，七嘴八舌，一言一句都乱了套，让楚楹耳朵也隐隐作痛起来。

“稍等片刻各位！”楚楹喊道，随后指向一位老伯，温和道，“这位老伯，您所求为何事？”

那位老伯搓了搓手，叹气道:“我女儿丢了二十年了，听闻凤城求神最为灵验，便努力上了这祭神台，想要亲自求上一求。”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他潸然泪下，语气哽咽道。

又是丢了人，楚楹皱了皱眉，齐明山的老婆婆也是，卖不倒翁的奶奶也是，如今又来一个，怕是都被凤城心怀不轨之人拐走了。

“那您呢？”楚楹又指向一个年轻男子问道。

“我……想要求子，夫人与我成亲多年，肚子却迟迟未动，家里父母催的急切，我们也焦头烂额，听闻河神允愿十分准确，便想着来试试。”他言词恳切道。

楚楹点点头，随后一一问了过去，发觉大部分都是来寻人的，其余的便是求财，求官，求子等等。

城主默默看着这一切，待她问完，才发了话:“河神既不收祭品，就表明侍神已失败，今日之事便到此结束，大家早日回去吧。”

众人得了话，才纷纷离去，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楚楹，望她将他们所愿传达出去，得了肯定才依依不舍离去。

很快场地空了出来，只有楚楹和城主二人，远处的侍卫和马车依旧不动，守着这一寸土。

“你很厉害，比我想的还要厉害。”良久，城主才微微笑道。

楚楹侧头看向他道:“您也是，比我想的还要厉害。”

城主不是一名普通的凡人，他身上邪祟之息挡不住楚楹的试探，可他这样看来理智尚存，体温尚在，又并非邪祟。

奇怪是奇怪，但还是可以看出他的力量并不弱。

“您什么时候发现我的。”楚楹想要验证一个事情，便率先问道。

“从你一进来开始。”城主依旧笑道，显得温和可亲。

楚楹凝眸，嘴角也微微勾起，笑道:“既如此，我想问问您，您的目的是什么。”

从一进来便知道，楚楹几乎可以确定，他早已知道破了雾妖之境，斩了凤山傀儡线的人是她。

或许干扰她心绪，将厄运放在她身上的是城主，又或许，在往生之地遇到的种种事情也是他。

比如，突然出现的师傅令牌，以及开灵境时出现的奇异男女。

可以城主之力，要杀她一人应当并不难，为何只是吓唬干扰她。

也许是因为沈槐安在她身旁不好下手，亦或者是城主想利用她做些什么。

楚楹脑子飞速运转，忽地想起了那小乞丐身上的城主令牌，以及打擂时他的帮助，那个小乞丐或许真是城主的人。

也许他一直在提醒楚楹，他对她没有坏心。

若是这样看来，或许城主并不想加害于她，只是想试试她。

“难得见到故人，自然是喜出望外。”城主笑叹一口气，又抬眸道，“你可愿同我回城主府一趟？”

什么故人，楚楹顿了顿，她的确想去一探究竟，但如今不应当冒这风险。

她张嘴欲言，却见城主又摆了摆手道:“不，现在不是时候。”

他又指指那红布道:“你开个阵法将她们送出去吧。”

随后他立刻拢上了黑色的衣袍，将自己隐在其中，本已转过身去，又突然道:“我曾经是溪水村之人。”

楚楹听到这熟悉的名字，心中不由得一动，双眼一瞬放了空，却又很快回过神来。

“若是有何事情，可通过小志找我。”他说完便快步走了，一瞬便没了踪影，不远处的侍卫和马车人偶也随他远去。

楚楹本想问问小志是谁，见人已远去，话也止住了。

她回过身来，将红布掀起，便施了术法让那些女子醒了过来。

她们陆陆续续睁开眼，眼里净是迷茫不解，见自己被关于笼中，更是慌张失措。

楚楹打开了笼门，安慰道:“你们安全了，出来吧。”

“这是何地，我们为何会被关在这里？”其中一名女子惊呼道。

“我想起来了，我是被人送了茶水，饮下后便没了知觉了！”

“我也是，我是生了病，吃了一名医者的偏方后便昏了过去！”

“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

她们纷纷议论起来，诉说着自己的悲惨经历。

楚楹及时打断了她们:“大家先跟我出去吧，这里不安全。”

姑娘们才醒悟过来，谨小慎微地跟着楚楹走。

楚楹往外寻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在地上化出一道传送阵，随后以血为势，汇聚灵力，将阵法开启了。

“你们站于阵法中央，便可以被送至凤城城外。”楚楹解释道。

“早日回家吧。”她抬起眼来，眸光潋滟，面带笑意道。

可她们却有些不敢试，谁也不愿意当第一人。

却有一人站了出来，是楚楹进城时找她求救的女子。

她眉目清秀，气质温婉，此刻却看起来坚毅勇敢。

“我信你，姑娘。”她面朝着楚楹，微微笑道，仿佛也认出了她。

“多谢你救了我们。”她说完这一句后便迈进了阵法，在其中央处停下。

片刻后她便不见了，一瞬便无影无踪。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鼓了勇气，道了谢后便陆续借助阵法之力离开了这里。

楚楹将她们送走后，便收了阵法，转身迈向湖边，静静望了一会儿。

又将日落了，夕阳西下，可见其水光潋滟，流水潺潺，有浮光跃金之美，若不是亲眼所见，楚楹也难想象这水中竟会生出邪祟来。

她做好了决定，一个深呼吸便纵身一跃，直入水中。

她屏了呼吸，开了灵眼，瞳孔又成琥珀色，细细观察着周围。

方才沈槐安所用之力是冥力，或许他已现出了原身，也在这一片湖中。

况且阵法之力不可维持太久，她需要尽快找到河神，找到他与师傅的联系。

楚楹游了一会儿，便发现了一处结界，她心下一喜，潜至结界口。

本想着用剩余的灵力试着破开，却只掌间一碰，结界便破了。

楚楹愣了愣，还是继续向前行去。

结界另一头是陆地，楚楹刚落脚，便被眼前景象惊住了。

这是一处水下府邸，青苔布满屋檐瓦片，台阶层叠平整，青砖幽幽，砌成了这副景观，有种古老而神秘之感。

楚楹低头看，台阶层层往下，周围烛火相燃，却还是看不清底下的景色。

她走至烛火旁，只一看便感到了，这不是普通的烛火，而是冥力所维持的冥火。

沈槐安果然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