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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梦里楼阁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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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台之下,议论纷纷。

立即有人发问道:“可是我们不躲该怎么办啊?”

闻霄握着高台的护栏,上面参差的木刺扎进指腹的肉里。

这个念头早就有过,她反复劝说自己,反复按捺,只为了身边的人能安安稳稳活着。可卑躬屈膝活不了,曲意逢迎也活不了,无论如何,将自己的喉咙放到他人铡刀之下,都活不了。

闻霄道:“那便打。”

众人哗然,惊得不知道该如何质问她。

“大人,您是不是受惊了。我们已经在找闻大公子了,等找到以后,便把你们打扮成送货的,运出玉津。以后你们都不要再担惊受怕活着了。”

有人立刻抗议,“闻大人本就含冤,凭什么走?”

“我们打什么?打不过啊!”

闻霄用尽所有的力气,铿锵有力道:“打得过,刚才不就能打过了吗?我们既经历了苦难,君侯暗中挑拨大堰与羌的战争,害无数将士白白牺牲,只为了满足他的野心,这就是我们的出师之名。我们不仅要打,还要将那尸位素餐的高位者从上面拉下来,将那些企图伤害我们的人斩首,将那可笑的人祭废除!”

“什么?废除人祭?”

“真的能废除吗?”

“我听说乌珠也曾要废除人祭,下场可是灭国啊!”

闻霄深吸一口气,“对!我们要斩断人祭,从此以后,我们人不再匍匐苟活,不再奉献血肉和鲜血。我们是人,我们要堂堂正正的活!再也没有什么奴隶,也没有什么祭祀,我今日起兵,既替我的父亲母亲复仇,也为你们讨一个公道!”

高台之下,从议论纷纷,到一潭死水般的宁静。

闻霄顿时心里冰凉,方才沸腾的热血一点点灭下去。她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站在人群之中,却看不出他们是什么情绪。唯独祝煜玩世不恭地倚在墙边,嘴角挂着戏谑的笑。

闻霄终于有些怯场了,若是台下之人再不给予回应,她怕是要重新崩溃了。

直到一个人锤了锤自己的胸口,高举起拳头。

其余工人也纷纷效仿,一时之间,人们的呼声像是山呼海啸,几欲掀翻铸铜司的屋顶。

人们的眼中都燃起了光,不止是不是烛火的微光,但这一刻,千百年来代代流血的劫难,都将在此刻迸发。而愿意站出来,做君侯、甚至是整个京畿的靶心的人,站在高台上,茕茕孑立,比东君更像神明。

铸铜司陷入新的一轮忙碌,工人们清点库存,整顿阵型,擦洗着满是鲜血的地面。

外人看来,整个玉津兵荒马乱,唯独铸铜司安稳如故,有条不紊地运转着,甚至还有工人押着推车进进出出。

起初,巡逻兵还觉得铸铜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惊讶于这群奴隶如此的有胆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越发觉出不对劲。

“大人,大人!”

一胖乎乎的将士跑到街角的营帐里,刚掀开帘子,就听得这营帐一阵“嘶嘶啦啦”的响。

这些营帐都是为了戒严临时搭的,勉强作为一个换岗的哨点。玉津是大堰最大的城池,若是单靠班次交接,漏洞太多,于是才出此下策,到处搭这松散如豆渣的营帐。

胖子士兵还以为自己要将那营帐撞翻,慌乱地缩了缩手,见它没有要倒的意思,才长舒一口气,中气十足道:“铸铜司进进出出的,我看都是在往各处运一些新的铜器。”

营帐里的兵长抬头,谨慎问道:“新的铜器?有必要运得这么频繁吗?”

胖子道:“是啊,我专门找管事的打听过,以前就是这么频繁。到处都需要铜器嘛,吃的喝的,还要给各司大人们供奉损耗……”

“一上午进进出出十几次?”

“是呀,十几次都是少的。”

兵长显然是不信,但他出身显贵世家,没什么建树,来做这兵长实在是因为没差事可做,父母替他寻得门路。他碍于架子,实在是不愿意出营帐挨晒,便端坐在原处道:“你找谁问的?”

胖子眯缝着眼道:“找铸铜司的工头哇!”

“混账东西!他们若是真有什么,能同你说实话?”

兵长顿时有些恼火,继续追问道:“我前些个时辰,派去搜查铸铜司的人,回来了吗?”

“还没呢。”

“还没回来?”

“八成是干完活偷懒去了,大人,我撞见他们这样好几次了。您可不能轻饶他们,这些站岗的时辰都是算工钱的。”

兵长只觉得一阵脑痛。

他只想摸鱼混日子,谁知道被派了这样一个苦差事,风吹日晒不说,日日盯着那群工人,若是有一点闪失,都是要负责人的。

他瞥了眼玉津市井城池的图,正思索着,外头一阵喧闹惹得他无法凝神。

兵长抬头,那胖子不知道溜到何处去了,他只得朗声吆喝,“你死到哪里去了?我说让你推下了吗?”

胖子回来,擦了把额头的汗,“大人,我岗还得守呢。”

“外头在闹什么?”

“一堆奴隶,看着像是许多大户人家的奴工凑到一起了。”

兵长并未多想,只是甩甩手,不耐烦道:“赶走赶走,别在这吵我。”

他话音方落,就听到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整个豆渣般的营帐瞬间倒塌,兵长和胖子齐齐被闷在棚布之下。他听到士兵们拔刀的声音,自己挣扎两下,终于从棚布漩涡里爬了出来。

这一爬出来,兵长晃了眼。

哪里是许多大户人家的奴工,怕是玉津大多数的奴工都聚到这里。

不知道为何他们怎么聚到一起,兵长也想不得这一环了,摸索着佩刀,扯着嗓子破口大骂,“一群贱奴,竟敢冲撞戒严哨岗!”

奴工们却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虽说士兵们利刃在前,到底也只是个哨岗,被这黑压压的人群包围,所有士兵都有些犯怵。

他们的目光冷淡又空洞,像是寒潭深渊,朝兵长伸出了手。

兵长话都说不利索了,“你们……这是几个意思?”

奴工并未多言,只是围着他们。

铸铜司的大门发出了沉重的呻吟,兵长拼命仰起头,朝铸铜司望去。

门后是一片片苦难的工人,白头巾包着额,身上只挂了件满是油光的白麻褂子,因为极少更换,每个人的褂子都有不同的破损。

人似乎面对这些悬殊的人数差,会下意识地产生恐惧,不知道有没有祈华堂的理论支撑,总归兵长是真的怂了,结巴道:“你们……你们……到底要做什么啊?”

只听一个清亮又冰冷的女声传来。

“杀人,放火,随你怎么想。”

“杀什么?”

兵长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什么新毛病,但定睛一看,人前站着的正是闻霄,那个君侯恨不得将整座玉津城反过来找到的人。

兵长立即来了精神,“闻氏罪人!拿下!把她拿下!”

他吼完,却无人敢动,因看到闻霄身后的工人们,手里拿的斧钺刀枪都是真家伙,甚至是刚出炉子、刚打磨好的,要比自己手里的钝货利索得多。

“你们怎么不动?你们这是违抗军令?”

胖子难堪地朝他缓缓扭头,“大人,其实闻氏也未必是罪人,我当时离刑场离得远,真看到那神鸟降世了。你想啊,东君赦免了她家的罪,现在又凭空出现神鸟,她怕真是命里带了仙缘神恩,我们得罪不起的。”

狗屁仙缘神恩,胖子不过是怕了,在给自己找借口,也给兵长找个台阶。

闻霄淡淡地笑道:“我怕是没你想的那么神通广大,仙缘神恩算不上,同一些旧日的仙人也的确有过些缘分。”

胖子品不出她什么意思,总归见她丧父又丧母,还神色镇定,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先笑不会有错。

闻霄果真没发难她,轻佻地数了数这个哨岗的人头数,“二十一个,好,你们二十位壮士,我给你们一个活命的机会,你们想要吗?”

这些个将士互相看了眼,没人愿意应她。

闻霄轻叹一声,“怎么就不信呢?”

她便轻轻朝前走去,步履十分轻盈,面色也十分歹毒。

“这位……兵长,看你年纪轻轻,愿不愿意信我,去大风宫给君侯带句话,我饶你不死。”

兵长犹豫了下,就在犹豫的那一刹那,闻霄的目光骤然愣了下去,耷拉着眼皮道:“罢了。”

其他人尚未反应过来,奴工的长矛便捅了上去,直接给他攮出了个窟窿。

闻霄只是轻描淡写道:“杀了他不算委屈,这人我认识,平日里没少仗着父亲是个官欺压百姓。”

剩下的二十个人都惊得说不出话,嘴唇哆嗦几下,颤声道:“闻大人呐!我们不敢送信啊,您在这,我们却放任您住在铸铜司,君侯怕是要了我们的命啊!”

“哦?要你们的命?”

闻霄觉得脸上湿湿热热,擦拭了下,原是那兵长喷溅出来的血。

“我倒是不知道,你们的命是我权衡利弊的筹码。”

闻霄笑着走了两步,衣带竟打着圈飘起来,她已然有些癫狂的状态,笑得花枝乱颤又刻意做作,恨不得将这笑塞进每个人眼里。

“你们残害我家人的时候,我不知道命竟是这么宝贵的东西,要谨慎思考,别不会伤及他人。我现在才算顿悟,除了自己的命,谁的都不打紧,你们说这些,期望我能顾虑你们,你们可曾顾虑过我母亲。”

“大人啊,去闻氏大宅的并非是我们啊!

“若是没有这些奴工帮我护我,你们不会要了我的命吗?”

那些士兵轻轻地抿起嘴,不再言语。

闻霄便转着圈踱步,“你们看啊,这就是我干得好事。从一个普普通通的文官,到什么渎神的罪人,再到右御史。你知道我一天到晚多忙吗,我甚至没通过右御史三年的考核期,我的俸禄都只有三千五铜珠一个月!我嫉妒吗?我不嫉妒,我只想有一番作为。”

一旁的老刘长叹一声,扶了她一把,闻霄只是站稳身子,继续道:“可我都干了什么?不为民谋利,也护不住家人,连个好官都算不上。如今我才幡然醒悟啊,我错的离谱!所以,道路都是要自己选的,就如同你们现在,回大风宫传话,还是……和我拼个鱼死网破。”

风的温度似乎都降了下去,兵长的血还在汩汩往外流着,血腥味弥散开来,像是在每个人的胸腹打了一闷拳。

胖子是第一个丢盔卸甲跪下身子的,其余二十人也犹豫着跟着做了。

一阵盔甲落地的声音后,闻霄背过身,轻轻走回了铸铜司。

她只留下一句话。

“告诉君侯,就说他寝殿后的菜园子蛮好看的,我这铸铜司睡得也不安稳,不若……换我来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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