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骏哥！”黎敏敏跑在船头，大喊：“我求你了，你别再做错事了！”

黎骏看到她的瞬间眼神有亮光，而后又恢复冷血淡漠的眼神，不语。

视线转到别处，与警察继续对峙。

船舱内，黎珈安静地抚摸着枕在她腿上的尹致初的脸，似乎窗外的情况与她并无关。

她低着头，强忍着要冲出去的冲动。

耳边是黎敏敏歇斯底里地哭声呐喊，还有警察劝他投降的呼喊。

窗外对峙了很久，从太阳当空至西斜。

这场对峙，太耗费时间与心力。

尹致初仍睡着，此时一名女警走了进来：“黎小姐，逃犯要求要见你，才肯释放人质。”

闻言，尹致初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黎珈对他温柔地笑了笑，丝毫没有回答女警的问题。

其实他已经醒了有一会儿了，只是不想睁开眼睛。

“回到家给你煮好吃的补一补。”她笑道。

强颜欢笑。尹致初把针孔拔了，止血后，牵起她的手：“走吧，去配合警方，人质要紧。”

黎骏脸色苍白，靠在围杠上，枪下是奄奄一息的人质。

“阿骏哥，我来了，你把人放了。”黎珈轻声道。

黎骏嘴角浮现一抹浅笑，他唤她:“珈珈。”

“嗯？”黎珈笑着应他，眼眶却开始发红。

“我刚毕业的时候贷款在津南买了一个小房子，那房子不大，但是够我们兄妹三人住。我没有提前还完贷款，房子写的是你的名字，你卖掉吧，钱你和敏敏一人一半。”

“我和敏敏都不要，我们只想你好好的......阿骏哥，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呢？”黎珈再一次泪落。

“要了吧，就当是我跟你们的嫁妆。你结婚的时候我不知道，所以没有给你礼物。到我知道了，我还是不想给你礼物，也不想祝福你。但是如今......黎珈，我衷心地祝福你。”

闻言，她忍不住了，泪奔：“哥，我求你了，你放了人质，然后下来，坐牢一点也不可怕，我们都会陪你的，我和敏敏可以轮流，我们每个月去看你一次，你每两个星期就可以跟我们见面。我们还是跟以前一样的......”

黎骏不语，看向远方的夕阳，开始自言自语：“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黎院长带着我们去海边赶海，然后我跟大傻打架，我把他的头摁到水里，几乎差点没把他淹死？”

黎珈点点头，呜咽道：“我记得，你打他，是因为他骂我是杀人犯的孩子，还抢我的工具，打我，所以你替我教训他，后来还被黎院长罚。”

“那大傻我之前偶然碰见过，他现在在城北的一个工地里当施工队长。珈珈，如果有一天，你遇见他，或者遇见从前孤儿院里的人，你记得要告诉他们，我是一个很有名的律师，我过的很好，网上说的那个人，不是我。”说完后，他痛苦地仰头，不想让泪落，但泪还是从脸颊滑了下来，然后痛苦地啜泣。

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尹致初，你要记得你答应过我什么，照顾好黎珈和敏敏。”他伸手摸了一下脸，然后又对尹致初说。

“不怎么办，大不了死，我宁愿死，都不会进监狱。”几乎是只有一瞬间，尹致初脑子里竟然回想了无数遍黎骏曾经的话。

察觉到他的意图后，尹致初大喊：“你先下来！黎敏敏你自己去照顾，她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凭什么要照顾她？！”

黎骏笑了，他已经下定决心，所以心里无比地轻松。

其实他也很累，死了未尝不是解脱。

“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你是个好人。”似是给自己下决心，黎骏低声喃喃自语，然后他放下人质，走到围栏边举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

黎珈心脏几乎要停止，歇斯底里：“不要！！！！！”

仅仅是一瞬间，黎骏大喊一声：“再见了，这恶心的世界！”

“嘭！”枪响后，众人见到黎骏的身影颓然坠入大海。

尖叫声一片，现场顿时一片混乱。

黎珈顿时失去意识，颓然晕倒。

*

孤儿院的环境很差，前是养猪场后是屠宰场，左边不远就是环保局处理垃圾的地方，八月天气闷热，孤儿院里没有风扇，更没有空调，空气中弥漫着各种男难闻的气味。

小小的黎珈就是在这样的一个八月天在孤儿院安静地听着院长对她说，她妈妈在狱中自杀了。

才几岁的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只是空气中垃圾和猪的味道太难闻了，熏的她飙泪，恶心得饭也吃不下。

“杀人犯的孩子没资格吃饭！”

饭被抢走了，黎珈默然蹲在一旁，前方突然很混乱，小朋友们似乎在打架，但她不想知道为什么。

她妈妈死了，她没有妈妈了。

这个事实在心中骤然被放大，她突然埋头于膝嚎啕大哭。

待她抬头时，身旁一位平头的小哥哥不知道已经在她身边陪多久了。

“别哭了，不要你的人，你也不要她就好了。”他瘦小黢黑的手给她递了一个脏脏的却巨大的馒头：“让自己饿肚子是最傻的事，不管发生什么事，只要好好吃饭就一定能好好活着，能活下来，就会有好的一天。”

那会儿的黎骏还只是个半高大的孩子，五官也还没张开，皮肤黢黑，唯有那一双大眼跟长大后一样。

他带她看书，带她认字，教她写，教她读。

“哥哥，我不想学了，我想跟大家一样去挖泥。”黎珈放下笔说。

“我也想去。”更小的黎敏敏歪着头说。

“不行。我们跟他们不一样，珈珈，敏敏，你们想离开这个地方吗？”

“不想。”黎珈说。其他地方是哪里啊？她没有任何的亲人了，孤儿院起码有黎骏。

“我也不想。”敏敏说。

黎骏笑了笑：“可是我想，我想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我要赚很多很多钱，以后我要让大胖他们给我打工，我要让我妈后悔离开我，我还得给自己很好很好的生活！”

“那我也去，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黎珈说。

“好！那我们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赚很多很多钱！”黎骏把笔重新塞到她们手上。

“可是，如果我学不好怎么办？”黎敏敏问。

同时，黎珈也紧张地看着他。是啊，学不好怎么办？

“没事儿，你们认真学就好了，如果学不好，以后我罩你们。”黎骏说：“我照顾你们一辈子。”

“那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分开。”黎珈说。

“好。”

突然，眼前是长大了的黎骏，他穿得浑身漆黑，蹲下两眼通红地看着歇斯底里的她。

“你为什么要出现？为什么要破坏我的婚姻？”

“我跟尹致初结婚了，我们很幸福，你为什么一定要跟他说这些话，你为什么一定要破坏我跟他的感情？从小到大我们都没有幸福，现在我遇到一个爱我的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很爱他，跟他一起这一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我不忍心伤害他，所以我明知道如果我不给你凑钱你会走不了，会被抓，我也不愿意把我们的婚戒卖掉！你是不是想说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是不是想说我们十几年的感情抵不过一个婚介？是不是想说我勾搭上尹致初，就忘了十几年以来你是怎么保护我和敏敏？是，我就是忘恩负义，你满意了吗？”

“从你和白咏珊订婚开始，我就不想跟你有任何关系。我根本不想看到你，我不想跟你吃饭，连见到你我都想掉头走！”

“你为什么还要出现？！”

沉默后，黎骏抬起头，笑了，用枪抵着头，跟她告别：“再见了珈珈，我以后都不会再烦你了。”

嘣！！!

*

黎珈骤然睁开眼睛，心脏狂跳不已。环绕在她胸前的手臂敏感地感受到她狂乱的心跳声，随即身后的人打开了灯，俯身看她：“做噩梦了？”

她笑了笑，“没有。”

尹致初脸上布满了担忧，距黎骏自杀已经过去几个月了，她当场晕倒醒来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每天陪着孩子玩。

连黎骏的葬礼也没有去。

他很担心，所有能推掉的工作都推掉了，专心在家陪她。推不掉的，无论去哪儿都带着她，她真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出去时还会跟别人开玩笑，跟他去剧组遇到认识的人还会跟人笑嘻嘻地打招呼。

唯有晚上，午夜梦回时，他还会看到一丝她不自觉流露的痛极了的伤。

“宝宝，你别这样。”他抱着她恳求道：“你哭出来好吗，我知道你很伤心，你哭出来就好了。”

哪怕她大哭一场，大哭好几场，也总好过她这样。

黎珈笑笑，伸手抚上他的脸：“是他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好伤心的。他不要我们，我们也不要他。”

闻言，尹致初愁绪更甚。黎珈反而安慰他：“别多想了，睡吧，我没事儿。”

尹致初嗯了一声。搂着她默默地关了灯，房间又陷入了黑暗中。

一眨眼已经到了冬天，窗外大雪纷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