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降温严重，林子里密不透光，几乎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余见只能打开手机光摸黑前进。
脚踩在铺满枝叶的地面，发出嘎吱的声音。
郑雯雯哭泣的模样还在脑海中一遍遍重映，通红的眼角、隐忍的呜咽，还有由于害怕被人看到而躲闪的视线。
当时应该抓住她的……
就算有可能被讨厌，他也应该抓住她的。
“雯雯——！”余见拼命按住心悸的震颤，在幽深如水的树林里艰难地迈着步伐。
树枝刮花他的脸，刺破皮肤，拉出错综复杂的血痕。
“余见？是余见吗！”只听一道微弱的声音，不远处传来树枝摩擦的响动。
是郑雯雯！
余见连忙小跑过去，扒开密密麻麻的树叶，“雯雯？雯雯是你吗！”
紧接着，郑雯雯惊慌失措的声音跌跌撞撞地传过来，“余见小心！这里很滑！”
话音甫落，余见脚底一滑，整个人重心不稳，摔进了坑里。
“雯雯，你在哪？”余见按着内关穴捋顺一口气，拿起手机照亮四周，发现这里竟是个海蚀崖，大概是上部岩石在海浪反复进退中腐蚀垮塌形成的悬崖。他摸了摸崖壁，光秃又湿漉漉的黄土触感，只有树根穿插其中，手机灯光调成远灯模式，见底下就是波涛汹涌的浪潮，海拔约摸三四米。
虽然这个高度跳下去不会怎么样，但下面的水流湍急，万一遇到旋涡就只能见阎王了。
反观悬崖壁虽然陡峭湿滑，一个人很难爬上去，但只要有人从外面拉他们，还是容易脱身的。
细小的啜泣从右手边传来，“余见……是你吗。”
余见小心翼翼地把灯光挪过去，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他的心脏有些疼，只能扶着崖壁走上前，“是我，我来救你了。”
暖光慢慢打到黑暗中，像一缕注入死海里的活水，甘甜清透的滋味瞬间席卷全身，将郑雯雯的模样完全映照出来。
女孩浑身都是泥土，精心打理的卷发也脏兮兮地结了块，原本纤长白嫩的手指混着泥水和血水，连指甲缝里都有血液干涸的痕迹。
她应该是想靠自己爬上去，却因为找不到受力点一次又一次地摔下来。
“对不起……呜呜……我不该自己跑出来的……对不起……”
“别道歉，我先帮你清理伤口。”余见放下急救包掏出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又拿出酒精和纱布给她做紧急处理。
之后他给所有人发送信息——找到雯雯了。
三秒后收到任时休的回复：知道了！把位置发过来待着别动！
余见点开加号，正要发送实时位置。
结果那个定位信息转了半晌，根本没有加载出来。
他看了一眼信号格，瞳孔蓦地放大了一倍。
只见刚才为止还是满格的信号，变成了无信号。
……
郑雯雯抽抽噎噎地道：“我当时也是，想给你们打电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信号……”
余见安慰道：“别担心，这片林子不大，他们都在里面，我把灯朝天上照着，他们肯定能看见，再不济我还可以喊啊。”他双手捧脸，仰天长啸某人的名字，“任——时——休——”
枝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一群鹊鸲扑腾翅膀飞得老高。
余见：“……”
郑雯雯把头埋进双膝中，嗡嗡地道：“我之前也喊过，但是没人听见，可能是这里太隐蔽了。”
余见坐到她旁边，把手机翻过来照到空中，靠在崖壁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道：“没事的，他们肯定能找到我们。”
郑雯雯抬起头看他，微弱的光下，青年人立挺的眉峰连着笔直的鼻梁，嘴唇削薄苍白，唇角微微一点弧度，整张侧脸甚至比正脸还要清隽鲜明。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余见像块玻璃，稍微一触碰，就会冰消雾散似的。
“余见，你很疼吗。”
余见一愣，不可置信地扭头过来，呆呆地道：“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在出口的那一刻，郑雯雯也被自己的话吓到了，她只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并没有任何道理，于是慌手慌脚地道：“我看你脸被刮花了，问你疼不疼。”
余见紧绷的神经慢慢松开，“不疼，没什么感觉。”
郑雯雯闻言心脏宛如被一根针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里面流出又酸又涩的液体。
她感觉很难受。
看着这个人，她总有种流泪的冲动。
余见被她盯得有点不自在，干笑道：“雯雯，我的脸被刮得很丑吗？”
郑雯雯抿抿嘴，摇了摇头，“不丑，余见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人。”
她一双眼睛微微眯着，漆黑的瞳孔闪烁，似乎有一丝光亮转瞬即逝，让这个眼神饱含着一种说不出的深情，仿佛下一秒就会涌出泪来。
“干嘛突然夸我。”他有点不好意思了。
虽然余见刻意藏着自己的双手，也放缓了喘息声，但郑雯雯还是从他的各种不自然的表现察觉出他其实很不舒服。
她又想起那句话：医生说，他只有一两年好活了。
等等，心脏病患者不是不能剧烈运动吗？
“余见，你的病……”
结果话到一半，余见猛地攥住了心口的衣物，那个样子就像一直被压抑住的伤痛终于显露山水，要把他吞噬殆尽一般，他大口喘息起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了出来。
“你怎么了？”郑雯雯连不迭去扶他，目光晃过他的左手，见手腕那一块已经被他掐成黑紫色了……
内关穴只有按着的时候能暂时缓解胸闷气短，稍微一松开就没有效果了。
原来他从郑雯雯消失以后就开始掐，一直掐到现在……
郑雯雯按住他的双肩，漂亮的眸子急出了泪花，“急性救心丸呢？你身上应该有啊！”
“没有……那种东西……”余见疼得大口呼吸，他感觉心脏都要爆炸了，在胸腔里疯狂鼓动着……
这次好像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凶猛。
冥冥中，他的脑海似乎浮现出一个念头。
是不是快到了。
快到去见到你的时候了……
——明轩哥。
“怎么办！没有速效救心丸，也没有β受体阻断剂，除了让患者躺下保持呼吸外还有什么办法？脉搏消失可以用心外按压，可是他还没有失去意识，该用什么改善……”郑雯雯头脑风暴地翻阅自己学的那点知识，头一回觉得上课不好好听讲的自己真该死！
就在这时，余见伸过来一只发麻得没有知觉的手，覆到她的手背上，就像要给她传递力量那样轻轻地握了握，“我习惯了……你不要哭……”
郑雯雯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眼泪决了堤，扑簌簌地掉在草地上。
她紧紧地回握住他的手，嘴唇哆哆嗦嗦地亲吻他的指节，闭上眼睛祈祷。
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让这么善良的人，遭遇这些痛苦的事。
有谁能……救救他啊！
千万思绪犹如蒲公英的种子漫天起舞，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发泄的支点。
郑雯雯只觉得自己心疼得快要疯了。
湍急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拍在悬崖峭壁上，发出呜哨的轰隆声，伴随夜幕森林空洞的岑寂，宛如有人用指尖弹唱出绝望窒息的音符。
然而突然间，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几乎是横冲直撞地捣进了耳鼓，“妈的余见！！我特么不是叫你好好待着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郑雯雯洞察人心绝得一匹，任时休你好好看好好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