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奥斯卡顿住脚步眯着眼回头望向芬瑟尔，芬瑟尔放下手笑容更加苦涩也更加意味深长，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又不紧不慢来到奥斯卡跟前，呼出口气说：“我并不是从来没考虑过你说的那些问题，就在刚才我已经有了清晰答案，只不过需要你的帮忙。”

“你说的帮忙……”奥斯卡皱起眉头问，“不会还是要求我杀了你吧？”

“这很明显嘛。”芬瑟尔耸耸肩摊摊手努力做无所谓状，“别这么大惊小怪的，我告诉过你我已经深思熟虑。你也知道死亡对于你我双方两个种族来说是两个不同的概念，于人类而言是万事休矣的终结，于精灵而言只是漫长生命中可作长久休憩的中转站罢了。若你真有本事杀了我，那么我别无选择，只能在曼督斯神殿等待下一次重生，在这段毫无疑问将会十分难熬的岁月里，我正好可以心无旁骛地思考剑士的本分，我既然已经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没能践行本分，找个机会补救难道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更何况这个机会同样还属于我的朋友，”芬瑟尔回头看了眼已经蒙上一层沙尘的尸体说，“他就差临门一脚，命都搭上了，我难道能害他功亏一篑吗？话又说回来了，”芬瑟尔两手又叉上腰转身踱了几步才继续道，“如果你实在没有那个本事杀了我，对我而言才是桩麻烦事。你说的没有错，我给自己编织了罗网与诅咒，可时间太久我却已经习惯了这种自己给自己施加的折磨，只能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变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随着时间流逝不仅治愈不了，还会越来越严重，越来越难以摆脱，如果不是我自己说出来，你根本感觉不到我已经无药可救了吧？”

此刻的芬瑟尔已经连苦笑都带着些扭曲的意味了，奥斯卡当然明白他什么意思，初见时他对他的印象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他那趾高气昂的外表下藏着的是矛盾不已破碎不堪的内心，费力地维持这种截然不同的高傲外表又是桩费神费力且收效甚微的苦差事，“他人既地狱”对芬瑟尔来说不成立，他的情况是“自己既地狱”，每天都活在不断的自我攻击否定之中同时还得伪装粉饰，换一种角度，是不是该说他还能活上千年没有疯掉，已经算是心智坚定了呢。

不过看他现在这副模样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奥斯卡突然庆幸自己在有限的短短三十年人生里，及时和自己和解了。

“所以，”奥斯卡也跟着站起身目不斜视盯着芬瑟尔越加扭曲的面庞说，“你觉得有意义的死亡是对你而言最合适的解药。”

“是的。”芬瑟尔的表情和肩膀一起松垮下来，他结结实实吐出一口气说，“很高兴你终于理解了。这样的人生我实在不愿继续下去了。所以，你愿意帮个忙吗？”

奥斯卡又看了眼希普曼的尸体，他认为自己没有理由拒绝了。

于是他一只手摁上剑柄一边缓缓吐出口气说：“你想死恐怕真没那么容易，毕竟我有交手经验，你比希普曼强上不少。”

“是吗？哈哈。”此刻芬瑟尔露出了真心且单纯的愉快笑容，听到来自他人的夸奖他果然还是会打心眼里感到开心，“那这一战更加让我期待……不对，恐怕会不止一战吧？”

“显而易见的。”奥斯卡吐出口气，面向芬瑟尔缓缓从背后拔出亚斯特拉大剑说道，“不过我愿意接受你的请求，奉陪到底。”

“那我就放心了。”芬瑟尔边后退边也拔出佩剑来，刚刚黯沉浑浊的眼睛此刻有了光亮，“说真的，我现在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奥斯卡动作一顿，看目光又落到一旁尸体上道：“我有个提议。”

“我正好也想说。”芬瑟尔也在看希普曼的尸体，“开打前先把尸体弄走吧。”

于是虽然有些尴尬，但一精一人还是先收起了刚出鞘的武器，各站在尸体两头，一个抬肩一个抬腿，当然在那之前还得把那把金灿灿的长枪固定好再行动。不过鉴于现在周围的时空情况还未稳定，他们也不想废那劲儿把希普曼的尸体转移到太远的地方去，因此只是将尸体抬到广场尽头放好，目前他们只需要考虑到别让尸体妨碍他们的最后对决就够了。

摆放好尸体后，一精一人重又回到广场中央分别站好，这才再次亮出兵器摆开架势。

我还是有优势的，奥斯卡默默咬着牙心想，我的优势只有——武器的长度！

没错，这并不是悲观，而是基于过去的对战经验得出的客观总结。希普曼身为长寿的神族身材异常高大，雷电之力非比寻常，长枪毫无疑问在攻击范围上也有霸道的优势，但除此之外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都不能说压过奥斯卡这样的不死人一头。

可芬瑟尔真不同，一如对首生子的格外偏爱此时此刻突然尽显无疑，之前奥斯卡跟他交手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地感慨于他的极限反应能力和凡人望尘莫及的速度，奥斯卡不敢确定自己能靠着个长度优势就稳稳压制住对方。

可他既然点头应承，就不可能临阵退缩。

一定会有办法的，奥斯卡咬着牙如此在心里告诉自己，身为不死人不是早该习惯这种看似绝望必须靠头铁凿出条生路的情况吗？

忽然之间芬瑟尔就举剑发起了攻击，剑尖犹如流星般窜过两人之间的空气直取面门而来，但奥斯卡了解芬瑟尔的风格，他决定豁出去赌一把直接朝斜上方撩起剑来仿佛要将芬瑟尔击飞，果然芬瑟尔那气势汹汹的第一招只是佯攻，奥斯卡的大剑乒地脆响被芬瑟尔戳向下三路的剑拦截，芬瑟尔干脆松开剑柄转而反手握剑，抬手一挥精准割开了奥斯卡藏在甲胄和围脖之下的喉咙。

把他送回了篝火。

奥斯卡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篝火在眼前哔啵跳动，风沙刮过身边梭梭作响，卷起呛人的烟尘和沙砾。奥斯卡多此一举地环顾四周，当然，他还是重生在那扇打不开的城门门口处下坡边的篝火旁，抬头望去居然已是夜幕笼罩四野，繁星攀上天穹的时刻了。现在奥斯卡不急着立刻赶回场地，而是在火光照耀下伸手摸了摸已经完好无损的脖颈，心想，芬瑟尔果然是天才。

刚刚他抹脖子那招，浑然就是学的奥斯卡之前终结希普曼的那一招，不能说一模一样，但可以算是学到了精髓。奥斯卡身为个怪力不死人把特大剑当直剑用割喉这种临时起意的奇葩招数，芬瑟尔刚好赶上目睹到了就立刻心领神会。自己果然没有错估他的实力。

越是这么想，奥斯卡就越是为他感到惋惜。

他的战斗风格跟奥斯卡记忆中分析里别无二致，拼速度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拼过的，并且对方在作战经验上也有碾压的优势，自己除了手长就只有——势大力沉了。

必须把他拖进自己的战斗节奏中，奥斯卡边站起身边咬着牙下定决心，虽然这也很难，可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来取胜。

定了定心神奥斯卡转身朝城门，不，应该说城门旁侧的悬崖小径上走去。动身之后奥斯卡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有空明的一片澄净，他想这是和高手决生死前该有的心态。兴奋虽有但也被压抑在这种非同寻常的冷静之下。

很好，很好。奥斯卡心中嘀咕着，这也许就是命运的暗示。

胡思乱想间他通过了那条他永远克服不了的羊肠小道，回到了星光遍撒的广场上。

“我还以为你还得再耽搁一会儿。”芬瑟尔靠着众多神明塑像中的其中一个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等着打招呼，奥斯卡总觉得他眉梢眼角间都透着种得意。

所以他用终结希普曼的技巧终结奥斯卡应该不是出于什么报复心，纯就是炫技罢了。

纠结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

“来吧。”

奥斯卡的回复简明扼要，先站好位置摆开架势，芬瑟尔也很快跟上。两人再次站定后芬瑟尔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急于进攻，奥斯卡见状先往前探了探虚实，芬瑟尔立刻反应也往前送剑，然而两人的兵器只是碰了碰擦出了些许火花，又各自收剑退开。就在芬瑟尔收剑后退瞬间奥斯卡咬牙决定拼一把突然翻转剑刃削向芬瑟尔持剑双手，千钧一发之际奥斯卡看得清楚，占着剑长这一下偷是偷到了，然而——

因为亚斯特拉大剑剑尖没开刃，这一下只是敲了下芬瑟尔的手，距离太极限恐怕连钝伤都没能造成。芬瑟尔挨了下打迅速后退远远拉开距离，转眼就离奥斯卡有两把大剑距离远。

等一人一精都冷静下来后，尴尬的氛围就这么默默在空气中传播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