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世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太阳星的光芒不再如同从前那样永远是模模糊糊的落在人世间，隔着触摸不到的屏障，只有些许透入妖世。

这一次直接落入妖世的太阳星光亮，划开从前依靠太阴星轻轻浅浅落下的一点点月华构筑的力量，如破竹之势将其凝结的妖力躯壳敲碎，驱散月华所化的冰冷。

无形的限制碎裂后，一切在随后都变得欣欣向荣。

苏错的请求得到回应，修改的字符在世界之书上落下，只是转瞬便生起效力，就像黎九时之前修改其他时候一样。

场景化为不可视的黑白，关于龙赞在妖世出现的所有轨迹仿佛是滴落在瓷砖上的墨渍，破碎、分散、被水流冲散，而后了无痕迹。

巨大的坑洞之中，原本在其中的龙赞，随着黎九时改动世界纪录上的几个字符消失不见，原本挤在龙赞所在位置的几次幼年驺虞茫然的叫唤起来。

抚雪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恐惧和不知所措将她完全控制住，她眼睁睁的看着龙赞自自己面前，化为无数细碎的粉末，记忆里有什么在疯狂流逝。

控制不住，捕捉不及，无可奈何。

最终只能颤抖着挤出一个字句：“不……”

龙赞消失不见，不光是自她们眼前，更是自记忆之中消失。

世界法则没有任何停顿与怜悯的蜂拥而上，将在场所有生灵的记忆修改，理顺、填补，完善。

所有的一切转眼间变得合理。

抚雪按照族中的要求前往温泉山庄寻要当年没有兑现的承诺，她按照族长教到的办法独自穿过封闭温泉山庄的结界。

在这一次的记忆之中，没有黎九时投下的渴求作为诱饵，不见其他被吸引而来的躁动生灵，只有抚雪独身前来。

面对站在自己面前的黎九时，她向对方说明了自己族中和上一任温泉山庄店主的约定，对方气定神闲地坐在正厅的大堂上。

手边的楠木桌子上摆着的香炉悠悠地冒出紫色的淡淡烟雾。

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情，她却有些记忆不清了。

是因为灵力逐渐淡去的缘故吗？

她们族中的族人大多数有这样的毛病，有些细小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就会出现记忆缺失。

这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黎先生——”抚雪看向自己伸出的手，一时间不清楚这个动作是为什么，不过却很快泰然接受。

她看向黎九时，略微皱了皱眉，却很快回过神来，稳定住自己的思绪，开口说道：“我们的交易，现在是否能够完成了呢？”

一晃而过的朱厌，那张暴虐的猴子的脸，让抚雪此时迫切地想要脱离现在的境地。

这一次逃过一劫的族人所剩无几，下一次还不知道会如何。

驺虞一族，真的无法再在这片了无生机的死地，守着对于昆仑的期待左顾右盼下去了。

黎九时的目光有些异样，却依旧轻飘飘地落在抚雪身上，带着她说不出来的意味，“你们想好了。”

抚雪往地窖上破开的巨大坑洞方向看了看：那边没有传来任何声音，也没有见到半个身影下来。她身边依偎着的幼崽目光懵懂的望向她。

这样的情况很是明了。

她们在等到黎九时到来前，朱厌就闯入了族地之中。而现在留在此处的，就是驺虞一族最后的一些生还者了。

青壮年几乎断绝，只有点老弱妇孺。

族长已经不见，这份契约只能是由她来结束。

“对，想好了。”抚雪点了点头，顺手牵住拉着她衣角的一只幼崽，“请带我们离开这里。”

整个昆仑广阔无际。

而随着昆仑山麓而建的通州郡距离其边界处更是遥不可及。

昆仑早就是荒芜的隔壁，通州郡本质上是这巨大的隔壁海洋里一片小小扁舟。

驺虞一族被困在舟上，守着这里，守着死亡活着，无法向前一步，也早就没有了后退的可能。

从前族中还会争辩于昆仑，争辩于族中的期待，争辩于那片远在天际边的山脉之影。

现在做主的人只剩下了抚雪，已经是放弃了那些虚无缥缈的可能性，选择了眼下最为需要的东西。

“离开通州郡？”

“离开昆仑墟。”

整个昆仑的灵力都是在衰竭的，不然此地的其他生灵如何会那边不生不死的活着，不然那些巨型的异兽如何会发狂攻击。

抚雪若不是用了族里留下的契约作为路标，她根本无法离开昆仑墟，而她……其实离开温泉山庄之时是有想过不再返回的。

只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将整个族中唯一希望的契约用掉，返回了昆仑。

黎九时看着面前透露是兽首，而身体接近人型的抚雪，想起在温泉山庄时候，第一次见她的模样——像是一只流浪猫。

或许是打架受了伤，而后伤痕累累的出现在他面前。

身上带着枯萎腐朽的气息。

不像是他的造物，却又看起来有些相似的地方。

——按理说，昆仑墟之中，被西王母抽走了灵力之后，剩下的其实都不是生灵了。

生灵，生灵，被抽取了灵，□□没有死去，还被困在这里不能离去。

“如果离开这里，只有你一人可以离开。”

抚雪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黎九时，“作为补偿的契约，我复活你。所以只有你可以离开。”

“……？”她的脑子因为黎九时说出的字句变得混乱，她不解地看向对方，转头看向身边依旧茫然的幼崽们，和沉默着的老者，思绪混乱、茫然又急促，“什么，叫做复活？”

她上前了一步。

太阳星的光亮与能量穿过地窖上方的坑洞投射下来，照射着空气之中扬起的尘土旋转着上扬后渐渐落下。

抚雪的手深入光幕之中，突然冒起青烟，随后被太阳星的光芒接触到的地方迅速变得焦黑。

但是没有疼痛感。

焦黑的部分像是浸入水中的一角布料，扩散的飞快。

她猛然后退，另只手疯狂的拍打手臂，“这是怎么回事……？”

想要问点什么，却忽然愣住，她脑中一些从前总是会莫名其妙消失的记忆这一会儿变得清晰起来。

通州郡早就不成有阳光落入。

通州郡的灵力早就被完全抽离。

太阳星的光芒带着清明神台的力量将抚雪已经混乱多年的思绪一寸寸顺开，剪切掉复杂的结扣，一切都清晰明了起来。

温泉山庄，不是二十多年前。

上一任的店主与从前首领说定下的契约也不是……

他们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困在这里，同样的……那之后已经被困在此处数百年了。

族中为了保持青壮年能够活下去，曾经做过什么……

抚雪看向身后那些年老的族人，猛然想起发生什么，再看向身边到现在都安静的幼崽，又想起了为何族中已经多年不再有新生儿。

早就，死去了。

将灵力交付给青壮年的族人之后，这些老弱妇孺的驺虞族人早就已经死去，只不过是神魂依旧留在身体之中。

由着此间的力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侵蚀。

不是记性不好，是因为她们这些还活着的，其实也已经接近了极限。

“我也，死了吗？”

黎九时看着对方，在他眼中只是一片可以收回的灵力数值，点了点头，“对，差不多是的。”

……

整个昆仑墟的结界解开。

在西王母关闭昆仑之后，被抽走灵力后行尸周肉般困在这里的所有生灵，再失去灵力后，也确确实实的失去了“生”。

无数互相残杀的异兽在战斗之中一同倒下，挣扎着的失去意识。

已经在此处困兽挣扎多年的肉身失去最后一点神魂的支撑，如数化为尘土。

黎九时将这样一大批神魂全数投入泰山府下，等待新设立的机制运行后，将其重新带到这个世界上。

“好了，这样初始灵力足够，接下来你们确定还要这么慢慢的修理？”黎九时扭了扭手腕。

这个世界的法则问题不是简单的重新搭建了一个北俱芦洲就能够解决的。

“这样能修得好？”

“慢得很。”

“但是也是可以的，对吗？”

“……”黎九时沉默了一下，看向怀里趴着的毛茸茸生物，没有反驳苏错的话，“对，是可以。”

他没有否认，但是皱起眉头，“你们将这个世界弄成这样——”他原本想要说什么，却在话到一半时候住了口。

“对不起，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

“……不是你们的错。”

黎九时突然叹了口气打断苏错原本准备说的话，“你们的一切不过是自动生成的，按照我原本对于这个世界最开始的期待。”

他创造了这个世界，描述了一个整体，安排了大方向的路线，却没有顾虑到组成这个世界的生灵会变成什么模样。

并且在出现问题后，并没有立刻纠正，而是带着放任自由，等待其毁灭之后一切重来的念头任由其发展成现在的模样。

这并不是他们的错。

是黎九时放弃了这个世界，导致这个世界从他手中跌落，险些粉身碎骨。

但是它却跌跌撞撞地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它已经很努力了，不是吗?

那么，他……也是应该稍微帮帮忙才对。

“我会——稍微花些时间的。”

……

作者有话要说：纠结了很久这一段到底要怎么表现出来，修了好几遍决定先把抚雪这个故事收尾，然后直接发展开始写龙赞的部分。

呜呜呜，这本真的开始写之后变成了我的执念了_(:з」∠)_我会努力更新的

QAQ之前一直像是单机一样，差点放弃了，谢谢小可爱给我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