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岛敦近期浑浑噩噩。如果不是亲身经历，他大约会把那恐怖的一夜当做是个血腥残暴的梦。

他怔怔看着自己洗了无数遍却依然留着淡淡血渍的衬衫，在寒冷的十二月里更觉得冷气从脚心往上冒。

“敦，酱油用完了，去买点回来。”厨房里传来妈妈的声音，正在煮土豆烩面的妈妈没空走开，她将火关小，往围裙上擦擦手将酱油瓶递给中岛。

“快去吧，去近点的杂货铺买就行，再买点鱼和牛肉，你最近胃口不好，做点你爱吃的。”

中岛拿了瓶子，魂不守舍地上了街，在十字路口时还险些被过路的车撞到。

路上有一些穿制服的国中女生，他看着她们的背影，感觉每个人转过身来，都有一张御手洗富江的脸。

他避开她们，不敢看任何人，匆匆买了杂货铺的酱油去了鱼铺。

他不想踏进肉铺，现在的他看到生肉、闻到肉腥味就会条件反射地浑身发冷、恶心反胃。

“需要帮忙处理吗？”老板从鱼缸中将一条肥硕的桂鱼捞起。

在中岛点头后去了处理台，老板锋利的斧头切下，鱼头鱼身马上分离，流出汪汪的血，那鱼霎时间停止弹动，沾满腥气的塑料手套掏进腹中，内脏鱼泡被扯出丢弃在桶中，死鱼被装进袋中，递给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期间他不敢去看那条鱼。

他目视左方，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他的耳朵听不见声音。渐渐的就连眼前的建筑和人群都融化在视网膜里，成了根本看不真切的像素，他惊恐于自己的眼睛也会马上看不见。

伸手去接。

当他转头准备离去时，猛然发现身旁站着同班的我妻真白。

大脑嗡鸣。

本来，中岛对我妻几乎没有印象，但现在她身上有一个最让中岛感到无比羡慕的标签:

围绕着御手洗富江展开的荒诞闹剧里唯一幸存者，二年级D班唯一一个没有沾染鲜血，也没有失去性命的幸运儿。

她好像比自己更早看见熟人。转过头来，对自己打招呼，“中午好，中岛。”

这本是无比寻常的对话，他只要回复“你好啊，我妻。”两人就可以离开。

只是在恍惚的一瞬间，他似乎在我妻的身边看到了御手洗富江。她正在阴恻恻地对着自己笑，手攀着我妻的臂膀，仿佛两人亲密无间。

思绪瞬间短路，只剩下一个念头:快逃，快逃!

他转头拼命地跑，把震惊的鱼店老板、同学我妻真白以及那条处理好的死鱼远远抛在后头。整片的乌云朝着路面压来。

寒冷干燥的天任何征兆地下起了大雨。

雨很快席卷了大地，惊慌的人群、凌乱的车辆和嘈杂的鸣笛...他都听不见了。

雨迅速地把他浇透，而他只能发疯地狂奔，他跑回家中，跑回自己的房间，将门反锁将窗反锁，跳进床上包进被子里，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你还好吗？”中岛的母亲在门口敲门。

刚刚他在门口到玄关处留下长长的水渍，他的动静太大，上楼和奔跑的架势震得这座老式和居哐当作响，母亲顾不上做饭，也跟着上楼。

中岛并没回应，此刻的他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头发和衣服完全湿透，发病似地抖个不停。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不是应该还在阁楼里?为什么会这样，如果御手洗已经死了，那个人又是谁?!”

迟迟等不到开门，母亲找来备用钥匙，打开门后她惊呼出声，满屋狼藉中，中岛趴在地上，目眦尽裂，用红笔发疯地划同学册上御手洗富江这个名字。

家中为他请了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的诊断是他患上了臆想症。

“这不是什么很难治疗的疾病，只要你分清现实和幻想。”医生将他划破的纸和照片递给他，那被红笔彻底划烂的位置空无一物。

“她叫富江是吗？这只是你想象出来的人物。她并不存在，你不需要拿她来折磨自己，你的潜意识里恐惧这样的女孩，只要你......”

中岛的脑子嗡嗡作响，他看着医生的嘴巴开开合合，一句话都听不进去。

他确信富江真的存在过，像他这样饱受精神折磨的人还有很多，同班的二十个学生全是共犯，他们一定会记得。

刚从医生那里解放出来，他就联系了同学们。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那晚的遭遇对他们而言完全就像被恶魔蛊惑了，一夜惊醒后，不可置信、痛苦极度的自我厌恶无休止地折磨着他们。

在咖啡厅里的线下小型聚会上，每个人的脸都有着很重的黑眼圈，状态萎靡。

在票选出作为代表的五人重新踏入这栋阴森废弃的建筑时，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闪电发出的光能把漆黑的天际照出一大块紫色的光，雷声轰鸣，震耳欲聋。

他们擦擦脸上的雨水，急躁地踏进那间美术教室。

手电把房间的一切照得阴森诡异，但他们无法退缩。咚咚咚地踏上阁楼后，因狭小的空间无法容纳五人，他们让身材相对小点的松本和小林去查看。

大约五分钟后，他们走下来，面色发白。佐藤问他们怎么样。

“没有了，纸箱里的不见了，连地板里的也没了.....”小林机械地一个字一字地把信息吐出来，所有人一瞬间背脊一凉。

胆小的松本没控制住哭出声来，佐藤让她别哭，自己举着手电上了楼。

当他也下来的时候，“我拍了照片，你们看看吧，真是活见鬼。”他这么说，此刻，一道雷突然落在楼附近，直把这一片窗外轰得亮如白昼，惊雷在众人耳畔炸开。

五人瞬间不说话了，没人有胆量去仔细查看，他们匆匆各回各家。

中岛回家时，仔细地研究佐藤发在群里的照片，原本藏了尸块的纸箱空了，只有上面做掩饰的画还在，那些画上的积灰表明没有任何人翻过。

更诡异的是，黑暗中被照亮的那一隅，那黝黑的地板上没有了被凿出的破口。

群里没有一个人发消息，聊天界面死水一样寂静。

但事情还是需要解决。

中岛再次组织了一次线下约见。几个人作为代表聚在桌前，中岛说“前天我遇见了我妻真白，御手洗富江就站在她身边。”

所有人都以为他疯了。无双眼睛看向他，短短几天他就瘦得颧骨突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球像要凹出眼眶。他说得很认真，而事情的发展确实也超出了常理。

在一轮抓阄后，票选出的酒井战战兢兢地从自己的联系人中翻出几乎最末端的我妻真白。

此时的酒井把染得死黑的头发扎起，她也没再像以前那样涂长得戳眼的睫毛，连眼角那粒每日不辞辛苦画上的痣也没了，一张单薄的脸恢复了原来的枯瘦苍白。

“快发吧。”众人鼓励她。她颤抖着手，在空白冰冷点聊天记录的界面上发出第一句话:

“我妻同学，请问御手洗同学在你家居住吗？”

叮咚一声，已读的绿勾亮起，他们同时看到了回复的消息:

“御手洗是谁?抱歉，我并不认识，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死一样的沉默。在绝对的静止中他们能听见空气里彼此如雷的心跳和僵住的呼吸。

几乎是湖面上濒死的人疯狂地抓住最后的浮木，二十几个人选择了报警。

“我们杀人了!我们杀人了!”在警局里他们情绪失控地大哭，声泪俱下地嚎啕、忏悔。三十几名警员围着他们不停地安慰。

休息室里，年轻的女警正在喂一位抱着手臂不断发抖的女孩喝水。

刚从外面探案回来的警员看到这么多的学生，也大吃一惊，连忙询问。

“不知道，这些学生来自首，硬要说自己杀了人，刑事课和调查组的已经派遣了人员去了他们说的地方。”女警安抚着女孩的后背，喂进去的水又被很快吐出来。

很快，那座经久未有人踏足的旧楼被亮黄色的警戒线围起，不断有穿着雨衣的警察们出入、做笔录。

校长和年级段的几个老师也在一旁，他们很懵，但接到电话后他们还是马上赶到，寒假的校园空旷无人，这值得庆幸，因为这有利于消息封锁。

几天后，警局联系了留下姓名的孩子们的父母。“先生/太太，如果有空闲时间，尽量多关注一下孩子的心理健康吧......是的，应该只算是一种心理疾病......没关系的，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没事的，好的，好的。”

坐在工位上的警员长舒了一口气，就着手边的水杯润了润冒烟的嗓子。她的声音很温柔，所以大伙让她做这个安抚工作。

在她一旁中年的前辈感慨地叹了一声，“现在有些高中的压力确实是大，做父母的太忙，很容易就忽略了他们的心理问题......”

在调查组几天的努力下，他们发现从头至尾，根本没有学生口中“御手洗富江”这个人存在过，更别提被他们杀害了。

起初组长只以为是高中生的恶作剧，后来上报时被上级判定为集体性的心理疾病，此案不了了之。

这对作为当事人的二十多个人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后来，无论他们怎么去问学校中与富江有所接触的人群，这些人都只是一脸困惑地说出相同的话:

“我不认识。”

就连富江的照片里，在人手一件的校服之上，那张脸完全模糊。像是有人刻意修改了所有人的认知，将“御手洗富江”这个存在完全抹去。

很久以后，就连他们也完全忘记了，班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女生。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单元结束了，接下来是初遇。

存稿发完了，签约没过，让我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