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卫挺直了身板直视她，面目表情让卡罗琳看不透。他慢慢将目光挪向索菲夫人，像个没有感情的雪人，“卡伦夫人今日怎么没有和夫人一起前来。”

索菲夫人微微一笑，“安吉丽娜给了你多少甜头，让你对她比对我的印象还要深刻。”

“夫人开玩笑了。”他躬身迎请卡罗琳入内，“小姐请。”

卡罗琳快步跟随索菲夫人入内，阿尔登堡前有一条见不到深浅的河流，它就像在万众喧嚣的尘世里独自美丽的古老美人。她环视着古堡内的陈景，哪怕城堡的外壳就是中世纪的风格遗存，但是在内部还是熟悉的巴洛克风格陈设。

她随着索菲夫人走上旋梯，她也发现城堡内没有其他的仆人用于服侍选帝侯夫人。

该是多么可怜的女人，卡罗琳带着同情心跟随索菲夫人来到一间房间门前，周围安静到听不见其他声音，除了自己的心跳声。

索菲夫人敲动房门，前来开门的是一位和索菲夫人差不多大的妇人。她看起来很是憔悴，在见到索菲和卡罗琳的那一刻，她的眼睛有了光芒，却又瞬间暗淡下去。“你今日为何会过来，我们怎么配得见你。”

“卡罗琳想见索菲。”索菲夫人冷漠道。妇人闻声看了一眼卡罗琳，“她是？”

“奥古斯都的妻子。”

卡罗琳微笑着向她行礼。

妇人从最初的淡漠憔悴到最后转变为惊喜，转身看了一眼坐在窗边陷入沉思的索菲·多萝西娅又陷入了沉默。

她只能将门打开，让索菲和卡罗琳进来。

一道金色阳光透过窗户定格在她的身上，她那一头褐色长发披散在肩膀上。她像是在沉思着思考者什么，白嫩的手托着她的脸蛋，琥珀色瞳孔映衬阳光。

卡罗琳蹲在她的身旁，动作吸引了她的目光慢慢挪动，最后落在卡罗琳的脸上。

卡罗琳强忍酸楚，微笑着开口，“母亲。”

索菲回以笑容，“你是谁，你为什么到这里来，快点离开这里。”

“我是奥都斯都的妻子，我叫卡罗琳，”她接着说，“我代替她来看望母亲您。”

“奥古斯都……我的儿子乔治……”索菲的面容逐渐狰狞，她的眼眶迅速充盈了眼泪，一颗又一颗如同珍珠般的泪水划过她的脸颊掉落在卡罗琳的手背上。

顷刻间，她的泪水停止掉落，换上一副匆忙的模样，“你快离开，被他知道了他会责怪你和乔治的，他也会把你还进来。”

“不会的母亲，”卡罗琳安慰她，“他不会囚禁我的，我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孙子呢。”

她抓着索菲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看着索菲脸上的焦急慢慢褪去。“我的儿子乔治也快当父亲了，他长大了。”

索菲拉着卡罗琳坐在她的身边，“你要快点离开这里，也要把我给乔治写的信带回去。让他不要太想念我，也不要忤逆他的父亲，我不希望他出事。”

“您放心，有我在，他一定不会有事的。”

索菲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沓信件，将它交到卡罗琳的手上，“这些是我写给我的一对儿女的信件，我还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将它们带离这里。如今你过来了，就拜托你带给他们。”

“我会的。”卡罗琳将它们紧抓在手里。

暖阳照在索菲略显苍老的脸上，她现在也算心满意足，“谢谢你，卡罗琳。”

*

索菲夫人趁着还未日落，带着卡罗琳回到赫恩豪森宫。

她从庭园匆忙赶回自己的房间，换上属于自己的衣服。占用了萝拉一整天时间的安吉丽娜在确定她们平安回来后才肯当她前来服侍卡罗琳。

萝拉进入房间第一眼所见到的是她靠在窗边阅读书籍，卡罗琳还装作刚看见她的样子，“你怎么才刚来，今天一整天都见不到你。”

“都是安吉丽娜，她把我叫过去让我干了一整天的重活。”萝拉捶捶自己的肩膀，“可真是太累了。”

“那你坐下好好休息吧，”她合上书本，“这个时候乔治差不多该回来了。”

“夫人您这一天身体都还好吧。”

“再好不过了，怎么了？”

萝拉叹气，“之前听过怀孕不久就小产的，所以我觉得女人怀孕十分危险。”

“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卡罗琳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先去休息，剩下的事情让我自己来就行了。”

“那怎么可以——”萝拉站起来。

“快去。”卡罗琳将她往门外推去，笑着关上房门。

*

天色黑下来后，乔治乘坐马车回到宫内。

他略显疲惫地来到卡罗琳的房间，本以为她会在他进来后给他一个热情的拥抱，却没想到在他打开房间门的那刻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卡罗琳，卡罗琳！”他尝试呼唤她的名字会不会得到回应，可是在他叫了许多声后还是没有得到他想要的回应。

卡罗琳去哪了。

在他左右张望时，恰好看到了卡罗琳桌上的一沓信件。

他带着好奇心靠近，在随意查看时看到漆印背后的一行字：致我最爱的儿子乔治·奥古斯都。

乔治瞬间清醒起来，他凝视着纸上的笔迹红了眼眶，却没有动手把它拆开。

最后还是劝解了心中那个懦弱的自己，选择将信件拆开。

……

卡罗琳去给乔治的妹妹索菲送完信后，她在返回时不小心看见了坐在已经桌前颤抖的乔治。

他低头哭泣的声音像极了失而复得珍宝的小男孩，她看见他的手上抓着拆开的信件，泪水也将他手中的信件沾湿了大半。

她把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尝试着和他说话，“我没想到你会如此难过，我还想着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你看，却没想到让你发现了。”

乔治抬起头回望着她，他的眼睛红成和他的脸一个颜色，卡罗琳于心不忍，她张开双手试着想要去拥抱他。

他就像男孩一样扑进她的怀里，她抱着她的腰肢，在她的怀中痛哭。

就连卡罗琳自己也忍不住红了眼眶，“现在房间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我说，想哭也有我陪着你，不要选择一个人去承受这些。”

她不知道乔治哭了多久，直到他哭累了停下来，卡罗琳才能听见他说话。

他靠在她的肩膀上，回忆起往事，“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和老乔治的关系就不好，我经常听见他们在辱骂对方。母亲在为他的出轨而气冲冲地去找他对质的时候，他一怒之下甚至还想掐死她。他怎么忍心的啊，母亲的肚子里还怀着索菲。”

“老乔治自从和母亲闹掰后就一直带着他的情妇回来，一点都不在乎母亲的感受。在母亲生下索菲后，她给自己也找了一位情人，可惜老乔治不允许他的妻子背叛他。他和母亲离婚，还将母亲以通奸的罪名关在别处，甚至还说服了我母亲的父亲同意这件事情。”他呜咽着继续说，“这也是在我长大一些才知道的事情，我试图游过阿尔登堡前面的护城河去偷偷看望她，却没想到被守卫抓住，老乔治知道后叫人把我打了一顿。”

原来老乔治不仅对自己的妻子残忍，对待亲生儿子也是同样的残忍。

她心疼地抱住他的脑袋，以温柔的语气来安慰他，“以后在你的生活里将会有我，我是你的妻子，我也是可以和你面对困难的最好朋友，我们之间有最坚定的爱情，也有最牢固的友情。我答应了你的母亲会好好照顾你，也请你以后所有的悲伤和快乐都和我分享。”

他转过身来抱住她，在她的耳畔留下最温柔的话语，“谢谢你，卡罗琳。”

*

在卡罗琳的意识里，倚靠着索菲夫人做的事情可以让老乔治在得知事情后怒气减少，比如瞒着他去偷偷见他已经离婚的妻子索菲·多萝西娅。

可是她忽略了其他可能，比如乔治的妹妹小索菲身边的仆人以及负责看守选帝侯夫人的守卫。

他们可能为了获得老乔治的信任，也可能是他所安排的眼线。

当小索菲因为母亲的信件而开始信任卡罗琳的时候，老乔治已经得知了信件的出现以及卡罗琳在昨日在索菲夫人的掩护下前往阿尔登堡的事情。

卡罗琳用一下午的时间在花园里和丈夫一同散步，他们就和小索菲一样并不知道信件没有烧掉的危险。

卡罗琳很享受在多云的夏日在花园里散步，她挽着乔治的手臂，这是他难得的陪伴。

“赫恩豪森宫的花园比在安斯巴赫的宫廷大的多，”卡罗琳说，“不过在柏林的宫廷花园在夜晚的时候美丽极了，就像镀上了一层银光。要是你仔细看那些雕像，还会以为月光赋予了它们生命呢。”

“我从小在奶奶身边长大，没去过柏林。”

卡罗琳来了兴趣，“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好啊。”乔治和她相视一笑。

他们一起走过大片草坪前的一座喷泉，卡罗琳还将手指放到水中试探温度。从云层间挣扎出来的阳光洒落在水面形成粼粼波纹，她试着躲在小阳伞下和乔治接吻，直到一阵大风打断了他们的动作，卡罗琳才决定拉着他的手到草地上去。

那是在一棵大树下，她和他一起躺在草地上欣赏蓝天。

“在我即将离开安斯巴赫前往普鲁士之前，我和我的弟弟威廉一起光着脚躺在地上，”她起身把高跟鞋脱掉扔在一边，“像这样踩着草地，感受青草带来的感觉，那是我难忘的回忆之一。”

他侧躺在她身旁，“你的生活真让我羡慕。”

“只可惜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对我没兴趣，让我在安斯巴赫度过一段和威廉并不平等的日子。”她伸了一下懒腰，“如果不是那样的生活，我也不会遇见你。”

乔治没有说话，她却在打了一下哈欠之后就睡了过去。当乔治在寂静中察觉不对劲的时候她早已经熟睡过去。

他无奈地摇摇头，将外衣脱下，小心翼翼地盖在她的身上，还不忘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有我在你身边，安心睡吧。”

*

一直睡到用晚餐时候，卡罗琳才了醒过来。

她依靠在乔治的肩上慢慢走回宫殿里。仆人早已为这宫殿的主人们安排好佳肴，卡罗琳因为怀孕的原由不能吃太过油腻的食物，但是在索菲夫人的劝说下她还是勉强吃了几口。

她强忍反胃，一直依靠饮用橙汁来缓解不适。

乔治坐在卡罗琳的身边照顾着她的情况，老乔治瞥了卡罗琳几眼，试图在她身上找到话题的切入点，“既然怀有身孕就不要在花园里散步那么长的时间，待在房间里更能保证孩子的安全。”

“适当的散步对孩子的生长更为有效。”卡罗琳强忍不适回答他。老乔治冷声道，“既然那样阿尔登堡那么远的地方也不需要去了吧，马车的颠簸更危险。”

话音刚落，餐桌上的气氛降至冰点。

“我的妻子怀孕期间想要去哪是她的自由，”乔治冷笑道，“我可不会像你一样对待妻子刻薄冷血。”

卡罗琳抓着他的手臂，“乔治。”

老乔治的脸色黑到可怕，就像燃烧过后壁炉内的炉灰。

“这是你对父亲说话该有的态度吗？”老乔治重重地放下手中的餐具，“我什么时候同意过你们这些孩子去看望那个贱人。”

小索菲这时也忍不住开口，“这世上最薄情残忍的男子，您竟然对于自己的暴行没有任何的忏悔之心。”

“索菲你住口！”索菲夫人出声调解，她用最大限度的温柔尝试灭掉老乔治的火气，“是我带着卡罗琳前去看望她的，卡罗琳应该知晓她的存在。”

“母亲，你这是在纵容他们悖逆我。”

“在你命人搜刮走母亲写给我和哥哥的所有信件的那一刻你就应该想到现在。”小索菲继续说道。乔治闻声愤怒地看向他的父亲，“你竟然做下如此卑鄙的事情？”

“在我的宫廷里不允许有属于她的东西存在，”老乔治宣示主权，“这个贱人应该消失在这个世上。”

他竟然称呼他的妻子为贱人，这是乔治不能忍受的。他不顾卡罗琳的劝阻，坚持站起来与他对峙，“你就是一个恶魔，你就应该像撒旦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当你开始蔑视为你生下儿女的妻子的存在，你就是天地所不能容忍的暴君。”

他离开了他的座位，甚至还拉走了在他身边试图劝和的卡罗琳。卡罗琳被他拉着行走，小索菲也学着她的哥哥愤然离席。

他带着卡罗琳坐上马车，马车在初现端倪的夜色里驶离赫恩豪森宫。

作者有话要说：①撒旦：指魔鬼的名字。据称原为上帝所造的天使之一，因出于狂妄，企图篡夺独一上帝之位而堕落成为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