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抉择?
一边是自己还困于牢中的爹娘，一边是处于困境的心念之人。
这就像母亲经常会问他的一句话：“若我和你爹同时掉河里了，你救谁?”
他总会敷衍又迎合地回答：“救您。”
尽管这种答案听了不下十遍，但此刻母亲仍然会露出满意又骄傲的表情。
但却不知韩劭扬心里想的是：爹识水性，本来就可以自己游上岸。
“叶塘这一招，是想摆脱木桦国的孤立状态吧？”长风贯穹突然一问，把韩劭扬的思绪拉回。
韩劭扬愣了片刻，不置可否。
“若是这样，为师可能要反对他了。”长风贯穹温和地说道。
韩劭扬诧异，转头看着他。
“土圳国皇帝派为师专程来处理伊汐公主的事事情的。”长风贯穹没有避开韩劭扬的眼神，平静地回答。
土圳国现在的皇帝是杨槲也就是伊汐公主的的兄长，他知道杨槲因辛落尘说漏嘴的事而遭受窘境，他作为兄长，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优先请了骇沙客。
然而骇沙客那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找到他都是件麻烦事。最后百费周折请到了这尊大佛，却遭到了冷酷拒绝。
他骇沙客立场不同，不赞成水清国和金铭国关系恢复如初。
骇沙客实力强大，连皇上也不能左右他。土圳国皇帝迫于无奈，只好又请了次于骇沙客的长风贯穹。
好在长风贯穹答应了。
“那就先放放罢。”韩劭扬似在自言自语。
长风贯穹等着他的后话。
良久，韩劭扬道：“就让叶塘暂时停止在水清国的经商。”
“为何？”长风贯穹问，“这恐怕对你父母不利。”
“我爹娘的事还有几年的时间，而他的事迫在眉睫。”韩劭扬拔着地上的草，“况且师尊不是也是奔着水清国和金铭国复合的目的而去的么？有你在，事情办的自然就快多了，等办完了，我再干我的事不就行了？”
长风贯穹笑道：“你爹娘还没‘他’重要啊？”
“都重要。”韩劭扬望着天际，“只是看哪个更着急。”
余晖逐淡，紫边转黑，天色黯淡下来。长风贯穹站起身：“差不多了，继续练习。”
韩劭扬颔首，起身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杂草，然后抬手，往弩上装好了矢。
利矢被金色灵力旋转包裹，跟随最后一缕阳光没入远方，如同一条阻隔光与暗的分界线，黑白分明，迅猛张显。
◎
鸽子扑腾着翅膀，飞出了窗。韩劭扬手撑着木桌，微叹了口气。
给叶塘的信已寄出，他打算让圳妃接手叶塘在那边的生意。当然，此“生意”也非真正意义上的“生意”，倒不如说是“捐赠”。
他把所有的药货以圳妃也就是金铭国的名义低价卖给水清国，以此缓解金水二国的关系。
但这样会造成叶塘的亏损，会引发木桦国对叶塘的不信任。不过韩劭扬还是这么做了，他知道圳妃的事刻不容缓。
若圳妃没有处理好金水二国的关系，那么辛落尘也会随之遭殃，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
◎
门板被轻踢开，辛落尘不用看就知道是谁。试问除了韩劭扬还有谁会不敲门并用脚踢开?
“你现在有空么？”韩劭扬直接问道。
辛落尘一愣，毕竟韩劭扬每次来找他都会先看一会儿他，再开口说话。总之，不会一来就先说话。
这下看来，应该是什么要紧事。
“怎么了？”
“可以带我去见圳妃么？”
辛落尘怔了怔：“为何？”
“帮你忙呢。”韩劭扬走近，“你不是说你母后现在一筹莫展么？我可以帮她。”
“真的么？”辛落尘抬眼看着他。
“真的。”韩劭扬用下巴指了指门外，“你带我去就行了。”
辛落尘颔首，起身，理了理衣服，带着他出了门，问道：“那你是怎么做的？”
“你不懂。”
辛落尘：“……”
现在是傍晚，登文阁门口集满了准备出去溜达的人，二人排了好久才出了门。
上了马车，辛落尘侧目看了看韩劭扬，发现他竟然瘦了很多。
“你吃晚饭了么？”他问。
“吃了。”韩劭扬话音未落，肚子就不争气地响了。
“这还叫吃了啊？”辛落尘嘴上调侃着，然后就掏出钱袋，塞给他一些银两，“平时是不是舍不得花钱买好吃的?”
他知道，韩劭扬本来饭量就少，还挑食，不喜欢吃登文阁的伙食，以前饿了，还能晚上去辉斓街买小吃，现在在筹钱赎爹娘，哪里还敢花钱买小吃？
韩劭扬推开他的手：“不用，待会儿回去再吃些就行。”
“回去哪里还有吃的?”辛落尘将碎银塞进了韩劭扬的钱袋，“拿着，就当本王对你的谢礼。”
韩劭扬不好再推脱，点头收下了。
辛落尘挑帘看了看窗外，忽然叫道：“停车。”
韩劭扬疑惑，正欲询问，然后就被辛落尘拽着下了车。
车前是辉斓街的有名饭馆。
门前小厮热情地招呼二人进去，馆内座无虚席，好在辛落尘有钱，买了上上阁，相对清静些。
韩劭扬倒时不时注意周围，他已经对每次与辛落尘同行产生了阴影，毕竟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半途杀出一个人来。
由于太过于关注四周了，他没注意到脚底的台阶，一脚踩空了，他下意识抓了一把——却抓到了辛落尘的腰带。
辛落尘慌忙扶了他一把：“慢点。”
韩劭扬连忙松开，他感觉自己方才跟个小姑娘似的，抓了情郎的腰带，还害臊地满脸羞红。
辛落尘倒跟个没事人一样，不过他抓住了韩劭扬的胳膊，似乎怕他又滑倒。
进了隔间，辛落尘叫了韩劭扬最喜爱的菜。韩劭扬挑眉：“你怎么这么了解我喜欢吃什么？”
“谁叫某些人天天坐我旁边吃饭，还边吃边抱怨，说不如韩大人做的那些菜好吃的?”辛落尘含笑看着他。
韩劭扬被逗笑了。
他真心笑时喜欢低着头，从辛落尘的角度看去，那鼻尖在唇上投下的阴影极为好看。由于他平日都是一副厌倦、凶戾的样子，此刻的笑容倒有些难见。
烛光动了动。
空气很静默，二人在无声中等待饭菜上桌。
令人馋涎欲滴的香味从不远处透过纱帘飘来，韩劭扬不受控制地动了动筷子。
辛落尘忍不住笑了，不过韩劭扬没发现。
在温黄的烛光映衬下，金灿灿的油浆淋在鱼肉上，绿白相间的葱花洒在其上，其香气与一旁的浓郁的排骨汤味混为一体，韩劭扬手中的筷子已经悬空了。
他见辛落尘迟迟没有动静，问：“你不吃么？”
辛落尘摇头：“吃过了。”
“我一个人也吃不完。”韩劭扬觉得一个人吃不太好。
“行吧。”辛落尘注意到了韩劭扬的迫不及待，微微一笑，然后夹起一块鱼肉，先尝了一口，“本王特别喜欢这家馆子，宫里的小皇子也喜欢，所以经常来。”
韩劭扬也夹了一块，塞入嘴里，果然如同辛落尘所说，这家饭馆味道真的不错，可能临近皇宫，手艺不敢太差。
“你是宫里聘请的育儿师么？每个皇子公主都要你带?”韩劭扬打趣。
“哪里，本王就是喜欢小孩罢了。”
“小孩啊，喜欢多大的小孩?”
“这……随便吧，就是小孩嘛。”
韩劭扬突然看向他，四目相对，韩劭扬眼里的情感藏不住：“小你三岁的算小孩么？”
“小三岁啊……那还是挺大的了……”辛落尘思索着。
韩劭扬：“……”
废材就是废材，这都反应不过来。
韩劭扬也不奢求了，于是转移了话题：“说到小孩，大英大俊是我爹娘捡回来，说要给我当玩伴的，那时我十岁，他们两个八岁，又矮又瘦，哪像个八岁的孩子。然后我就随便给他们取了名，一个叫大英，一个叫大俊。”
“是‘英俊’这两个字么？”辛落尘问。
“是啊，很蠢是吧？”
“没有啊，挺好玩的。”辛落尘回忆，“本王记得，十三皇子的小名还是本王取的呢，叫‘假王八’。”
“假王八?”韩劭扬忍俊不禁。
“是啊，因为他刚生下来时长得特别像他们院里的王八，但本王觉得王八不太聪明，就加了个‘假’字。”
辛落尘很自豪：“现在他可聪明了。”
“看来名字有效果啊。”
“是啊，大英大俊不也是么？你瞧他们现在多英俊啊。”辛落尘夸道，“这可多亏了韩公子呢。”
这一顿饭韩劭扬吃得比以往都多，出来后，天已黑下来，二人上了马车，赶去了皇宫。
◎
杨槲听闻那不争气的儿子来了，火气又上来了，但又听说他带了个能帮忙的人来，才消了气，简单梳妆一番，走出来迎客。
韩劭扬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反正坐立难安，见到杨槲后，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杨槲见到韩劭扬后反而眉头一皱，不知道辛落尘为什么带一个这么年轻的人来，这靠得住么？
“母妃，这是韩劭扬，算我半个徒弟，他说能帮到我们。”辛落尘介绍道。
“韩劭扬?”杨槲一听名字就愣住了，毕竟现在韩劭扬的名声可不算好。
韩劭扬早料到杨槲的反应了，应对的说辞早已想好：“娘娘放心，在下协助娘娘并不是有求于娘娘，只是王爷对在下有教导之恩，因此前来相助。”
杨槲笑了，饮了茶：“他一个废材能教你什么?”
坐在一边的辛落尘“啧”了一声。
韩劭扬抬眸看了眼他，又看向杨槲，一本正经地说道：“王爷的教授方式别具一格，有别于以往迂腐古板的方式，令在下大开眼界，受益匪浅。”
“得了，”杨槲不是慢性子的人，“这些吹捧的话就不必说了，说吧，你帮本宫真的仅仅因为他么？”
杨槲指了指辛落尘。
韩劭扬笃定地点了点头。
“本宫很好奇，他是怎么做到让你不求回报而帮忙的?”杨槲抬起漂亮的眼眸看着他，那双眼睛和辛落尘极为相似。
“因为……”韩劭扬一向是冲动的性子，但此刻他抑制住了，“因为他曾经救了我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