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师兄，剑尊大人召您回峰。”

转眼，这一年的仙门历练又以剑宗夺得魁首圆满结束。

这边，洛玉溪收了一件颁赏下来不算珍奇的上品轻银软甲，他觑了一眼，丢入了芥子袋中，本欲收拾形容一番再回峰复命，谁知门外洛玄朔峰内一个传讯小弟子突然骑鹤而来，喊他回去。

“何事这般急？”少年拍了拍衣，倒是不紧不慢。

小弟子面色有几分异常，他飞快的打量他一下，神态有些不自然：“掌门大人特意提前几月赦免了剑尊大人的弟弟……剑尊大人已将他接回峰了，可那位精神有些过激，怕人得紧，剑尊大人请您回峰商量此事。”

“……哦，原是如此。”

洛玉溪面色如常，不见多少惊讶，他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替我回禀兄长，我随后便到。”

少年嘴上说随后便回，可待骑鹤弟子远去后，他脚步慢下来，动作不见多快，见时间过了小半，才有些不情不愿的，祭出灵剑，慢腾腾的掠上云边，往洛玄朔的山峰飞去。

“李师弟……此事我自己来便好，不用事事搀扶。”

“药田中亦会藏着蛰伏的蛇虫，我听闻有弟子还被毒蛇咬过，程师兄，我不拦着你采摘，但就让我在你身边照顾你吧？”

那姓李的男子一顿，声音忽地有几分羞赫：“程师兄，日后，不如让我做你眼睛可好？”

“……李师弟，我只是一介废人，还有何劳人牵挂的？你身为天衍宗的弟子，整日在剑宗跟在我身后实在是浪费大好的修道时间。”

穿过云雾中的少年本想略过脚下药田中身份低微的两弟子，谁知，“李纪云”、“天衍宗”几字钻入了耳中。

洛玉溪想起来，今年的历练他与天衍宗的弟子们打过照面，却没有见到过那个曾恋慕程彻的李纪云。

李纪云？洛玉溪于半空中停下，他脑海中快速想到了什么，英秀的少年低下头，狐疑的俯视着脚下药田中的两名男子。

“程师兄，能跟在你身边，于我而言……便是莫大的欢喜了。”

那声回应与之响起，听起来很是恶心，当他目光扫过穿着白袍的天衍宗弟子李纪云后，便开始微微蹙起眉头。

心中便有一个古怪的念头形成，视线一移，少年冷漠的目光直直定在了那名穿着灰袍的年轻男子身上。

那男子身材不及往日的壮硕了，他穿着轻薄的灰衫，后背和手臂上的腱子肉瞧着削瘦了许多，但他个子还是奇高，腰身窄细，胸膛和屁股的肉还是很醒目的挺起，很是丰|满。

听说他一双眼睛被剜了，如今看果真不假，他眼上蒙着一条黑布，面容变得苍白了许多，向来玉冠束发的墨发不知何时竟半散着，只扎着半髻。

一个身高八尺多的男人，从前执剑可一剑取人首级，如今玉溪瞧着，怎么看都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

果然是程彻……他们这两人……呵呵……竟然在他背后不清不楚的凑到一起了。

少年目光在二人身上打转，他冷眼看着，哼出了一声讥笑，随后，风尘仆仆的少年调转了脚下的方向，他御着剑，悄然落下。

*

此时的李纪云无比痴迷现在的日子，他扶着程彻的手臂，虽然程彻失了双目，但是如今他亦是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可以正大光明的盯着他瞧。

“程师兄，你出汗了，我帮你擦擦吧？”

程彻抿唇，他虽然极力与李纪云保持距离，但是，这一段绝望痛苦的时日，都是李纪云陪他渡过的。

程彻张唇，正欲点头，谁知喉咙里呼出的话猝不及防被一句呼唤打断了。

“师兄”

那嗓音还带着几分少年稚气，清脆入耳，极为熟悉。

程彻全身一震，他下意识松开手，随即侧耳聆听，脸看向了少年的一边。

“玉溪…师弟。”

程彻眼框又变得干涩起来，他已愈合些的手还提着药篮子，手指已能够蜷起，却难以紧握。

这么几年，他在刑堂直至出来后，玉溪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

他正这么想着，谁知那少年脚步疾飞，一个满是粗茧子的手忽然握住了他的。

那只手有点凉，变得细瘦而修长，手掌心变得很是粗糙，亦极为陌生了。

“师兄，你的眼睛…真的……呜呜呜，师兄，我好想你……”

“师兄，你……还疼吗？”

程彻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断开，他紧抿着唇，不语，被黑布条蒙着的眼却愈发滚痛，可他流不出眼泪了。

空气一时变得分外死寂，唯有少年久别重逢的呜咽声。

李纪云脸色难看，他紧紧望着眼前突然跑出来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袭最朴素不过的弟子袍，这些年他个子拔高了不少，虽比不得高大的程师兄，但此时竟也能与他视线持平。

从前李纪云初见他时便觉这人生了一张好脸，如今每年历练他都得见，是一次比一次惊艳。

少年五官长开，年幼时胜于少女，分外昳丽的容貌如今在不断的历练除邪中多了几分男子坚毅的英气，可那又如何？少年眉清目秀，成长开来的一双很桃花眼过于潋滟秀美，每每遇见，此弟子唇红齿白，明眸皓齿，虽气质沉稳，但若是将他与旁的男子比，还是让人忽视他貌若好女的外貌，觉着失了许多阳刚英武之气。

李纪云与这少年这几年只打过两次照面，从来就不熟，不过他深知往日程彻与这少年关系匪浅，交情颇深……这洛玉溪……是程彻病体缠身头昏脑涨也要喃喃在嘴的人。

李纪云早就清楚自己的心意，他从前对他宗的程师兄只觉高攀，亦是觉得自己肖想男子的心无比肮脏，可如今，他坚持用这一颗心，慢慢温暖了踽踽独行的程师兄。

如今，他亦是势在必得，不容旁人半分阻碍。

李纪云目光防备，长臂一揽，硬着头皮，举手扶住了程彻的肩。

“程师兄，今日太阳太毒，要不我们先回去歇一歇吧。”

“天衍宗的李道友？”洛玉溪眸光一闪，像是才发现了李纪云一般，才扭头看他，随后少年作出了吃惊的表情。

“李道友，今年的仙门历练我未曾见你，还以为你一心闭关修炼了呢？怎么？现在连仙门历练都不参与，却特意来我剑宗程师兄，李师兄，你与我程师兄关系很好么？”玉溪瞪着乌黑的眼瞳瞧着他，眸光闪动，又直勾勾落在他扶着程彻肩膀的手上。

少年表情一冷，他抿唇一笑，语气也变了。

“李道友，我作为程师兄的小师弟，有些话觉得还是要当面与你说清才好。你一个修道的男、弟子，四年前在狐山行那档子下、贱、事便算了，如今你这么眼巴巴的跟在我师兄身边，不会…还想沾染我师兄吧？”

李纪云脸皮充血，他在天衍宗是个文雅的修士，如今他为爱不管不顾来了这剑宗，便做好了万种打算，可他手指仍免不了因为受辱而颤栗。

身侧的男子身形微动，眼看便要转身离去，李纪云一慌，立即抓住了程彻的手臂，“程师兄，你不要走，我…我我并未……对你有过非分之想，我可以对天起誓……请你不要听信他！”

少年冷眼看着他，他将所有都看在眼里，却不再开口，而是嘴角微扬。

他三言两语便能羞辱李纪云，这种腌臜的事，李纪云这个不要的男人做得出来，他最恪守本分方正廉洁的程师兄可做不出。

李纪云便更不自在了，他紧紧拉住程彻，声线都不稳：“程彻……”

“李道友，还请你尽快回天衍宗，离我师兄远一点！这种不光彩的心思……可不要日后东窗事发，弄臭了我师兄的名声！”

“够了。”程彻心中的一丝希冀全然冷却，他大病初愈，脸色苍白，身体的沉疴和心中的伤痛明明已不能让他承受多一分的伤痛了，可如今，少年的话，还是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

他看不见，他还在天真的幻想，眼前站着的，是从前在朝曦峰的那个纯善可爱的小师弟。

近四年了，玉溪小师弟应该早就变样了吧？不，或许他从一开始，与他的亲近……就是假的。

程彻不傻，他遭遇不幸后，神智更为清醒，起初，他始终不愿意去怀疑他与玉溪之间的情谊。

玉溪从前总说，他是他在这个宗门最喜欢的师兄。

在朝曦峰朝夕相处三百多个日日夜夜，玉溪师弟说他是他唯一愿意信任唯一亲近的人，他便耐心指点玉溪剑法，倾力为玉溪找适合的功法……后来，他甚至愿意赠予跟随自己多年的珍贵灵戒。

如若他从前便不曾遇见玉溪，那他何尝害怕孤寂。后来，他觉大道漫长，他所求的，亦是玉溪的真心，其余，没有奢望。

在他自厌自弃的这几年，他几乎被无边的孤独感折磨疯了，他几次因为这一双无法执剑的残手想自行了断。

他唯一想的，就是希望玉溪能来看看他。

可是剑宗就这般大小，玉溪师弟……却从未来找过他。

“玉溪师弟，”程彻语气极为陌生，他捏住身边李纪云的袍角，随即冷漠疏离的朝着少年的方向一侧，冷淡道：“我丹田破裂，身体残缺，已是一介废人了，再无任何用处，日后，还请师弟不要再打扰我，我只想无声无息过往我的余生。”

少年舒展的眉头重新紧缩。

“李师弟，你照顾我这般久想必也累了，我们回洞府歇息一下吧。”

“好。”李纪云的表情不亚于少年脸上的怔愣。

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意味不明瞥了少年一眼，随即重新揽上程彻的后背，搀扶着他离开，一边走还一边让他小心脚下的石子。

*

“我讨厌这个地方！鬼呀！娘！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洛玉溪回了洛玄朔的山峰，正欲敲门入殿，便听到了久违的歇斯底里声音。

他停下脚，抬起眼，望着殿门，听着殿内那洛子尧声声熟悉的嗓音眼神没有丝毫的波动，亦是没有一分喜悦。

他心情不耐，脑子里还在想程彻的事。

洛玉溪有一种遭受背叛的感觉。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明明这几年他从未去认真打听过程彻的现状，亦是觉得他失去了捉弄的价值，将他弃之不顾，从未正眼再去探望过他。

可是他想不到，程彻已将他排斥在外，和李纪云搅|合在一起了。

少年这般想着，又不自觉厌恶的皱起眉头，那张沉静的脸上，还是第一次露出了如鲠在喉的糟心表情。

大门忽地自行被打开，一男子出现在殿门后，他穿着一袭绣紫纹长袍，腰束玉带，衣着矜贵，一双漆黑的双目定定盯着门外的他，平日里惯常笑吟吟的神情此时很是冷沉。

“你怎么回来的这般迟？”

男子早就察觉到了门外有人,可那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门外始终不入殿，一直出神。

洛玄朔揉了揉额角，虽心情不虞，但他还是鲜少见少年这般情绪外泄，便沉下心，细细去询问眼前的少年。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在我面前走神，玉溪，你方才在想什么？”

玉溪抿唇，低头挥散了乱七八糟的念头，立即敛了心神。

他并未细答，而是左顾而言他：“路上有事耽搁了，兄长，子尧不是早几日便解除了禁闭吗？他如何了？还…好吗？”

洛玄朔挑眉，牵上他的手，便往里带：“子尧他……或许以后再不能修炼了。”

洛玉溪垂下眼：“怎么如此呢？”

“子尧虽资质一般，但他年纪尚小，日后若是悟性好，我本想他亦是能有一番造诣，可如今……他只不过是关了五年禁闭，竟已痴傻不识人……”

“玉溪，我们洛家根骨资质好的弟子太少，待将阿弟送回洛家安置好后，我便会收你为我的亲传弟子。我十八岁那年，曾自创三门剑法，其中两门记录成册，门内弟子人手相传，但如今我修习的无情剑谱，日后，便只会传与你一人。”

玉溪大为震惊：“无情剑谱？我竟闻所未闻。”

作者有话要说：就介样，更行啦，我会让他们们们快点谈情说爱的。感谢在2023-05-20 00:28:39~2023-06-06 21:4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营养液:0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