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玉溪觉得自己内心大抵是有病的。

手上那只金尾灵雀，洛玉溪好歹养了好久了，可今早晨起的时候，看见这雀鸟在笼子里叽叽喳喳的，心里只不过闪过几息不耐，待他灵台清明后，这鸟便已经死在了手里。

这只鸟儿，是洛子尧半年前赠予他的，他很喜欢。但再过两日，他定然会去仙宗，那这只鸟便不需要了。

死了倒也……总比送给别人好吧。

洛玉溪怔松顿住，眼眶红了红，捧着那只日日精心饲养的雀鸟，轻咬着下唇说了好几声“对不起”，将死鸟埋在了后院的土里。

清晨的风微凉，院前的松竹簌簌的扭着腰肢，空气中夹杂着湿润的泥腥味和竹叶淡淡的清香。

当朝阳堪堪升起时，洛玉溪抬头瞩目遥望着东方，才重新定了神，他慢悠悠的洗净了手，照着屋内的菱镜抚平了垂落在颈后的发带。

镜中的十六岁少年人一袭新绿袍服，腰若松枝，眉清目秀，欺霜赛雪。

这样的姿容相貌，倒真真是极少可见，不过皮相过于秀美，缺少阳刚之气，洛玉溪抬手抚着自己姣好的脸颊，露出一个淡笑来。

待又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仪容仪态后，洛玉溪往讲堂走去。

授课长老未到，诺大一个讲堂里，都是一派乌烟瘴气的景象。一群被洛家胡乱招来培育的弟子们，天天不学无术各聚成几处，发出喧闹嘈杂的声音。

玉溪立在门口，敛眉垂眸，秀气的眉眼间多出几分晦暗之色。

可他抬眸进屋时，眉梢带笑，表情洋溢着单纯的笑容。

“玉溪！”

一个人群扎堆的方向，一个体型肥胖的小少爷推开人，喊了他一声。

洛玉溪抬眸看过去，便见那九岁的暴躁少爷恼怒的瞪着站在他跟前挡住他脸的人，胖少爷哼哧哼哧的抬起一条粗腿，一跤踹翻了傻愣愣挡住跟前的弟子。

“什么东西？敢挡你本少爷的脸。”

“我这几天不打人，你皮子是又痒起来了是吧？”

跟前的小弟子倒在地上，紧紧捂着被猛踹一脚的腿，皱疼痛的脸敢怒不敢言的抬头，看见了居高临下用鼻孔朝天的二少爷。

“小少爷饶命，我不是故意的”

他口中的小少爷叫洛子尧，长得是圆滚滚像个大冬瓜，他是洛府的嫡次子，上头还有一个天才大哥，那位天才大哥如今不在府中，这小少爷便在府里称王称霸，年纪小小，便被洛府上下宠溺得无法无天了。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就可以不挨打了吗？”少爷脸上的肉绷起，双眼冒着凶光，他弯腰，当着众人的面就扬起胖手，重重打了地下的人一巴掌。

“你仗着自己比本少爷高，一直挡在本少爷面前，还敢说没有故意的，你觉得小爷会信？”

“你娘的还敢瞪人？”少爷停手，带着金贵玉指环的肉手握成了拳头，开始一拳一拳地朝手下的人脸抡去。

少爷个子不高，于府内他们这些少年弟子来说可谓是矮而胖，瞧着眼大脸圆看着可爱福气，可一动起手打人，便直接是朝着人的脑门和眼睛揍，直打的人眼冒金光、眼球凹陷，当场昏死了过去。

小少爷自己也累的不轻，挪脚喘气收回手，对着自己娇贵的手背吹了吹。

“你们还愣着干嘛？还不把人抬走？”

四周一片寂静，两个狗腿子埋着头抬走了昏迷的人，余下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的旁观着这一幕，不敢出声制止。

“玉溪，你过来”

性格恶劣的小少爷歇了一口气，随即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朝着刚不久进了门停住脚的洛玉溪唤了一声。

讲经堂内，唯有胖少爷洛子尧是真正的主子，而洛玉溪和屋内的这几十个弟子，都是从府外招进来培养的，说句不好听的，玉溪和这几十个弟子，其实都算是洛府下人。

他们这些人，洛子尧就算是颐指气使，拳打脚踢对待，在洛府，也不会有人吱声管一管。

四周的哄闹声早已停歇，那个昏死的弟子已被抬出了讲经堂，气氛凝结，被吓到的众人大气也不敢出，不敢说话。

可被洛子尧喊话的玉溪则不然，玉溪眸光闪动，他挺直脊背，脚步冷静的朝着洛子尧走过去。

“阿弟，消消气，惩罚人让别人去就好了，手疼吗？让哥哥看一眼。”

洛玉溪脸上半分发憷都没有，他捧起了胖少爷的手，在看到少爷手背的擦伤时，少年眼中露出了心疼，玉溪嘟起嘴，轻轻的朝洛子尧的手背吹气，嗓音也不由得染上一分娇嗔责怪：“你看，又受伤，这要赶紧上药了。”

胖少爷的手背皮倒是没破，因为是娇生惯养，发红得紧。

这点伤，就算不上药，不到半个时辰都会自己恢复。

堂内众人不敢发一言一语，都对洛子尧发怵，而唯有玉溪行为举止从容自然，甚至对小少爷面露担忧。

胖少爷失神的望着眼前的绿衫少年，嘴角动了动，随即洛子尧很是感动地道：“溪哥，还是你最关心我，你看看他们，一个个都像个死人，他们就只会怕我……”

小少爷握住了玉溪的手，再一次许诺道：“再过两日，就只能让你陪我去仙门，只有你能和我一起修仙，别人都不配！”

洛子尧头脑愚钝，性格暴躁，若说他这样的资质，做一个游手好闲的凡人少爷倒是完全符合，但要想入仙门去修仙，那完全达不到门槛。

可那又如何，洛府祖坟冒了青烟，生了一个有慧根的孩子，那人便是洛府的嫡长子 ，洛子尧的长兄——洛玄朔。

洛玄朔虚长洛子尧二十岁，早早拜入仙门成为掌门亲传弟子，如今又传来好消息，说洛玄朔勘破剑道，自创剑法，一步迈入元婴之境，被封为仙宗剑尊，成了仙门最年轻有为的剑道魁首。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此一消息传来，在两日后，仙门便派了人来这凡世，来接剑尊这位人间的同胞弟弟去仙门一同修道。

玉溪便是借了洛子尧的光，随行的人员。

洛玉溪目光明朗，他摇摇头，诚恳道：“小少爷，无论我跟不跟你去仙门，你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关心你是应该的。”

洛玉溪和府内的这些普通弟子一样，与洛子尧没有半分血亲关系，但是玉溪又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惧怕洛子尧，他们不敢接近洛子尧，整日只有被奴役的份，可玉溪却相反，他是这些弟子中容貌外表最出众的，性格品行也是被认为最出类拔萃的。

他是府内唯一一个能让洛子尧认可的人。

*

两日后，一架由法器制成的巨型灵船，灵船落于宽阔的平地上，船板上，两名衣决飘飘的仙门人来洛府亲自迎接剑尊的胞弟。

洛玉溪就紧跟其后，他背着包袱跟在洛子尧的身侧，在上船之际，玉溪回头望了一眼身后。

少年一袭单薄绿衫，个子高挑，身姿如竹，立于高高的夹板上，那轻飘飘落下的一眼，扫过乌泱泱的城内百姓，停在洛氏同期弟子们的身上。

那些曾与他无异的弟子们，出身比他好得多，此时渺小若蝼蚁，只有红着眼嫉妒的仰头观望他的份上了。

他们只能仰望着灵船上已有了天壤之别的他，望着玉溪登上仙船，去往仙门剑宗，改天换命。

洛玉溪看了一眼这些人，脑海中浮现从前被这些弟子们一众欺负的画面。

本都是无权无势资质普通弟子，既是如此，不思进取，互相拉踩。

待在这里，或许一辈子都会是个如蝼蚁的凡人吧。

绿衫少年浅淡一笑，隽秀的眉眼凭空添了一抹灵动绚丽，惹得灵船上的两名仙门弟子也不禁频频侧目。

两位仙门弟子对视一眼，又瞥了一眼已经目中无人走进他们窗舱里躺下身材肥润的小少爷，都不约而同想入一处，这位腰背扳直气质出众的少年，明显更像是剑尊的弟弟。

*

剑宗乃天下第一大仙门，位于东方穹苍，昆仑高山。

剑宗掌门道号天玑，为剑宗之首，他座下有好几个弟子，其中最为出色的，便论大弟子沈容酌与二弟子洛玄朔。

听说……大弟子沈容酌性子清冷，凌若秋霜，深居简出很少露面，而二弟子便是洛子尧的哥哥洛玄朔了。

而洛玄朔是个反差，听说他为人亲和，温文儒雅，谦谦如君子。

-

下了灵船，两个仙门弟子领着洛子尧和玉溪入了高耸入云的仙宗。

仙宗景色自是不用说，云雾缭绕，仙气氤氲，灵鹤盘旋。

仙宗由汉白玉铺就，此时刚进仙宗的玉溪抬眼看去，便见上百名身着统一弟子服的仙门弟子手持仙剑，队伍齐整，正气势浩荡的一同练剑。

“两位小师弟，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剑宗的一员了，以后我们将一同在此习武。”

玉溪温顺点头，凝眸多看了前方两位寻常容貌的仙门弟子几眼，一边将他们的长相记清，一边嘴甜问：“两位师兄，还未来得及问，您二位如何称呼呢？”

领路的仙门弟子热情道：“我姓张名骏，是内门的弟子，他叫王顺义，也是内门的，今日你们便也要一同进入内门，便直接称我们为师兄就好，不用如此客气啦。”

这少年是从剑尊母家洛府出来的，虽不是剑尊的胞弟，但姿容极出彩，头脑灵活，他们可不敢轻视。

“我们要进入内门？内门很厉害吗？”爬了几步阶梯，走了好些路的洛子尧哼着气，肉脸已经冒了汗，他边用帕子擦汗边不高兴的皱起眉头：“我大哥呢？他不手把手教我吗？就直接把我丢进内门里？”

“我不信，我才不要去什么破内门，你们两个怎么乱带路的？还不把我们带去我大哥那里啊。”

“……”张骏与王顺义嘴角和善的笑意垂下，表情变得有些冷漠。

这个剑尊的胞弟，一路上，又是说晕船又说要洗澡又是说要如厕，不过两天的行程，载着这小子便生生磨蹭了一天，他从头到尾就是个事儿逼，张口闭口就是用剑尊是他哥来压他们，一副狂妄无畏盛气凌人的模样，讨厌得很。

要不是看他年纪小，还真是剑尊的亲弟弟……两个仙门弟子闭起嘴，冷着脸，扣着剑柄的手慢慢握紧。

“两位师兄，小少爷没有恶意，只是好几年没有见到剑尊了，一时情切，语气便有些急躁，还请两位师兄不要见怪。”

俊俏貌美的少年咬唇，清澈的双眸看了一眼目中无人的洛子尧，随即诚惶诚恐的朝他们低头，语气也满是歉意。

他应该才是剑尊的胞弟才对啊，除却相貌生的好，也聪敏懂事。

张骏和王顺义脸色缓和，露出淡淡笑容：“没事，让你们进入剑宗内门，这是天玑掌门的安排，剑尊大人也默许如此的。”

“二位师弟，也有我们考虑不周，我们也没说清楚就想按流程领你们去办理入门。”

“如果你们想先去找剑尊，那我们原路返回就行了”

“二位师兄仁厚，我们会好好听两位师兄原来的安排，不必为我们破了规矩。”

”

洛玉溪握住了身边洛子尧的手，在性格顽劣的少爷张嘴便要宣泄不满时，玉溪低头对他弯了眼睛。

“小少爷，要吃蜜枣吗？”他温声哄着。

小少爷顿住，张开的嘴慢慢闭上，一脸不满的点点头。

“……”玉溪默默叹了一口气。

既然按照流程办事，剑尊也默许了，玉溪可不想一入仙门，就落了个不守规矩的坏名。

他从包袱拿出一袋油纸包着的零嘴，打开来捏了一颗过分甜腻的蜜枣给洛子尧吃。

洛子尧张嘴，牙齿猴急咬上洛玉溪手上的蜜枣，口水直流的舌头卷起一片唾液。

“……”

洛玉溪眼疾手快，在不长眼的洛子尧快要咬上他指尖时，送了蜜枣缩回了手。

“还要！”

蜜枣去了枣核，洛子尧嚼了两下便囫囵咽下，他瞪着他，张开嘴“啊”了一声。

前方的张骏和王顺义又顿住了，他们转过身，脸上带着无语，又见怪不怪。

“快点，啊——”洛子尧再次催促道。

玉溪根本不怕，他向来耐心极好，此时嗓音还只又轻又柔的，“小少爷，甜食吃多了不好。”

“哼！拿来吧你！”比玉溪矮上一半的胖墩还记着刚才的事。

玉溪哥从来都是向着他的，他以前说一，玉溪不会说二！顶多也是听着母亲的吩咐不给他吃东西，没想到………他现在刚到这仙门，就刚当着外人的面忤逆他！

洛子尧性格急躁，又喜欢打架，可玉溪他从没揍过。

现在也还没到想揍他的地步，但少爷金尊玉贵的脸面可不容有失，洛子尧瞪着他，在绿衫少年一愣之际，他直挺挺的抢过他手中的半袋蜜饯来。

“本少爷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

作者有话要说：人物有变动，正加紧修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