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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冷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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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定乾二十年夏末。

轰隆——!

电光自漆黑天幕中一闪,劈裂苍穹,顷刻间暴雨如注,敲打在昭京千门万户的屋檐上。

武安侯府灯火通明,身着锦衣的妇人被忽然而来的雨声所激,碗勺骤然脱手跌了个粉碎。她慌张起身,眼角的细纹能看得出她年纪已不轻,然而骨相好极,再添上眉眼之间一段无法用笔墨细述的气韵,让人一眼就能猜出此人年少时,必定是位令人惊心动魄的美人。

灯烛一齐被涌进来堂里的风扑得摇摇欲灭,她凝视灯罩上明灭光影,侧耳听着雨声枯坐,良久,脸上似喜似悲神色褪去,变作木然。

直至与她一同坐在满桌佳肴前的少年小心翼翼问了声“娘,您怎么哭了...”,她才惊醒过来。

“..几时了?”

“酉时过半....”

忽而,她抬眼盯着大门方向,几乎在下一刻,有下人从正门外疾奔过连廊,连滚带爬地摔进了前厅。妇人拍案而起,冒雨快步上前,她面色苍白,声音不稳问道:“是侯爷回..”

下人惊惧地爬起来:“不..”

闻棠浑身滴水,失魂落魄。紧跟而来的白郁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难以置信道:“娘,到底怎么了,你和爹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正在这时,一道紫电再次贯开天际云层,照亮正对着前厅的大开正门外面披甲执戈的队伍。雨夜火把未举,刺伤人眼的是连锁甲上反出的冷光。白郁上前挡在她身前,望着门外。

——雨幕里,队伍正前方腰中带剑的武将正一手按剑,侧首与身旁穿着宽袖广身襕袍衫、撑着一柄破伞的人说着什么。片刻后那武将没动,身旁人却径直入堂来,身后还跟着个宦官。

白郁眉头紧皱,心缓缓沉下去。

来人收起那把罩不住风雨的伞,宦臣则十分有眼色地停在一步之外的檐下。

风涛涌动过堂,雨势愈大,仿佛天地之间连着无数道白线。在场三人身上都沾了雨水,悬在檐下的灯笼晃得厉害,男人半晌没吭声,白郁冷眼看着他:“周大人”

周川惊醒了似,这才对闻棠拱了拱手,脸上不见一丝情绪起伏,一开口却石破天惊道:“武安侯白黯诸罪已认,已于留芳殿自裁,陛下念其前半生卫国劳苦功高,此事不传京外,白府收归朝廷,命你们二人迁至龙湖东街,白府原物什么也不要动,这便走吧”

闻棠晃了下,白郁一把扶稳她,声音嘶哑颤抖:“..娘..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闻棠濒临失控的情绪被这一声“娘”给压了回去,眨眼间又变作那副木然苍白的模样,她伸手将白郁按住,冷雨顺着她的鬓发流了满脸。

闻棠上前凝视着周川轻声道:“周大人前日里还来府中与云收把酒言欢,却不曾将此事透露一星半点,您还真是他的...好知己啊”

周川置若罔闻,接着道:“武安侯托我递信与夫人”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两封白郁与闻棠都十分眼熟的书信,以往出征,与昭京远隔千里,武安侯寄回来的奏报中便时不时夹着一封如此模样的家书。可那些都是寄给夫人的叮嘱私语而已,在白郁眼里,白黯就是个冷硬无情、顶天立地的铁人,平生半点情思给了他娘,今日武安侯自知大限已至,终给儿子留了话。

这是开蒙后白郁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感受父亲给予的温情。

闻棠颤着手接过来。展信一看,只见上言:

“遗香亲启:等不到儿子加冠了,取“藏巧于拙,用晦而明①”中用晦二字。我愿赴死,与海澄无关,亦与陛下无关。白黯一生无愧天地良心,如此一命还君恩,尘世当中所欠之人便只有你而已”

——两个时辰前,留芳偏殿里白黯搁笔后从容拔剑。

是时,因整整两日跪在殿前求皇帝收回圣旨的周川体力难支昏厥,转醒后等他心头狂跳奔回到留芳殿时,只来得及给白黯收尸。

天子不见踪影,筵席未尽,盈盈烛光如河,照着推杯换盏的众人。帝王心腹王喜拢着袖子立在殿门前,见他回来,于是躬了躬身道:“咱家正怕周大人来时错过,官家怜恤,命您先与白府知会一声,若您不来,便是雷将军一人登门了”

这才有今夜这一出。

闻棠怔怔看着白纸黑字,白郁亦收了信,抬起头来,一双眼血丝遍布,他武学启蒙乃一生戎马征战四方的白黯,十岁后师从刀剑双魁“一斩天光”魏开眉,此时难以抑制的真气与狂风急雨相激荡,周川眼神异样,仿佛想通了许多事,连退了几步。

庭中,雷顷发觉有异,举步欲进,周川摆手示意无事,闻棠披着袍,从白郁身后走出来,平静道:“回房去,娘与周大人还有话要说”

白郁眼眶通红:“娘!父亲他是无辜”

“啪”的一声响打断白郁的话,闻棠收回手,目光晦暗,对着半张脸印着巴掌的白郁,重复道:“下去”

周川目送白郁离开,闻棠却直勾勾盯着虚空里一点,胸口起伏。半晌才冷笑道:“满堂奸佞歌功颂德,前半生是明堂天子,临老却昏庸至此。狗...”

周川垂眉敛目听着,到此处却骤然抬头,箭步上前把剩下的话捂进她齿关,惊怒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微不可闻道:“此事内中复杂,现在没时间与你细说...王喜便在五步之外,白黯为何如此束手你不清楚?你就这么想让他心血白费么!”

那双美目里两行泪终于淌了出来,周川似被烫到似地缩回手。门口传来咳声,他猝然回头,王喜半个身子掩在夜幕雨声里,半身却被头顶的灯笼映了出来。

周川忽扬声道:“来人,妇人无知出口无状,押回审刑院!”

白郁从帘后追出来,只见闻棠已经走进雨幕,她心有灵犀回头道:“回去,若敢追出来一步,以后不要再认我这个娘了”

周川与闻棠眼神交错,女人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睛。等人走远了,周川才放开按着白郁肩头的手。白郁面无表情,唯有指尖在发颤。周川对他微一摇头,兀自出声:“王都知”

拢着袖子站在檐下的王喜抬眼,却正对上周川侧首俯瞰自己的目光。

周川:“今夜您可听见什么?”

一时间灯火摇曳,风雨声响,内侍静了静,面不改色道:“回周大人,凄风苦雨,电闪雷鸣而已”

“好说,想来有您作证,我也能以证清白了,咱们这便回吧”

周川一笑,凝固的气氛倏然打破,他扫了眼半垂着头的白郁,把伞塞进他怀里:“你爹的东西,好好当个念想”

随后转身离开,王喜跟在他身后,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白郁立在檐下盯着自己。

烛火将尽,灯笼愈发透出黯淡的朱红,仿佛给他披上了一身不祥的血光。

王喜脚步一顿,回身快步跟着周川走了。

周川双拳紧握,心头翻江倒海。

两日前,天子夜梦恶蛟出海,夜半三更急召国师进宫问道。皇宫里云赫与国师方夺对坐,问的却不是苍生。

没有人知道他们密谈的内容,天亮口谕传进白府。白黯穿戴整齐入宫,周川心觉不好,朝后求见,跪到失去知觉,待醒来已经是今夜,皇帝终于肯发话,却是让他来白府亲自报丧。

白家在一日之内崩毁。

白黯在留芳殿前自裁,其夫人下狱,闲杂人等禁止探视。

半个月后,武安侯含冤而死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十六州。

是年秋,北川颗粒无收,民怨沸腾之剧,前所未有。

定乾二十年末,金凤自西飞入皇宫,有祥瑞之象。天子云赫大喜,改元永和,大赦天下。

云赫早年还是王爷的时候,就已是马背上的武人。先皇太子被废,云赫继位,雷霆手段尽显。把四方名将统帅们都在京城赐座宅子圈着,一扫地方武将坐大的弊病,后又逐渐派遣心腹与京官文臣往地方任职,以行监视与收权。

这番改革除弊自永和元年白黯身死,彻底进入尾篇,不可谓不狠辣,可人至暮年,却逐渐崇尚起来无为治下,与早年殚精竭虑的铁血手腕相比,颇有些撂挑子享受皇权美妙的意味。

永和二年,流民生乱,屡禁不能平,太子云绎因白氏一事逾矩上奏殿前,天子勃然大怒,满朝文武不敢置言。

永和三年九月,北疆丰州兵变,朝廷派遣侍卫马军司都指挥使徐彰离京北上平乱。

四夷频频动作试探昭国兵力,所幸对战十有八胜,折奸侯吴况是个溜须拍马的好手,亲自写了一出文章,总结成一句话:陛下乃天命所归,外敌不足为惧。

整个上都距离百姓越来越远,那些平民从一个个鲜活真实的人,变成了冰凉陌生的纸上苍生。这些年,太平为不少地方官锦上添花,河边骨倒是垒得巍如京观。

春闺梦里,老妇门前,那些早就眼巴巴望尽天涯路的女人,最后只等到一缕从春不度外吹回来的寒风,冷彻肌骨。哭声传不进上都,贵人们不知这几年医馆里治疗眼疾的药物不仅药到病除,价格更是一骑绝尘,在外族亦有名声。

因为在十六州内,“哭坏了眼”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国无外患,必有内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云赫稳坐帝位多少年,上都就平静了多少年。可惜这样的平静轻薄如纸,能扛得起漫长光阴的磋磨,有时却经不住一阵风吹雨打的重量。

永和六年。

正是春寒料峭,冻杀少年的时节,冷雨淅淅沥沥下了整夜,破晓前才止歇。上都寂静肃穆,及至五更天,仍是伸手不见五指,各处掌灯,上朝的臣子们张开饧涩倦眼,鱼贯进入大殿。

一刻钟后,却有一人惊惧入殿禀报。

云赫昏昏然支颐坐着,不确定地眯起眼望着来人。

百官面面相觑。只有雷顷惊疑不定看着他,眼皮骤然一跳。

来人身着皂衣,携着满身寒气一跪:“陛下,微臣探事司刘一问,折奸侯吴况横死家中,背上还有刻字,说..说..”

刘一问狠狠心,以额叩地道:“在臣道出之前,请陛下恕臣大不敬之罪”

这话犹如水入油锅,溅起满朝文武惊愕的私语,云赫铁青着脸,顾不上殿前吵杂,声音紧绷道:“恕,勿有隐瞒”

“冤杀季氏,今还魂来”

刘一问说罢,以额触地,一声也不敢再吭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陈继儒《小幽窗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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