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上报后,小庄很快带来消息:“不要轻举妄动,今晚安排大家撤出安全屋。”
所以这个白天,谁都别想走了。
刚开始签署的安全提示有这方面的预警,但不是事到临头,谁都没有危机感。这会儿真被盯上,有的人就开始有情绪。有情绪还得压着,都一个圈里的,这事说出去还倍儿有面,能吹一晚上。
陆溢阳对周遭眼光敏感是多年来练出来的,能感觉到几个帽子哥看他的眼神淡下去不少,就那种“谁要你多管闲事,现在惹出事还连累我们”的即视感。
他垂头掐起指根。
反正就是挨到晚上,不是所有人都蹲在三楼了。这几天大伙儿累得够呛,大部分都下楼找地方补眠。
贺臻二话不说,用自己电脑连入陆溢阳机子,强行中断红魔入侵。又扫描端口,一边寻找这台电脑被入侵的手法,一边把几个漏网的端口及时封了:“还好,对方还没扫过这台电脑的操作日志,否则你的麻烦更大。”
陆溢阳这才想起,他用这台电脑登陆过自己网盘,下载过软件,登录名就是Lusun。
万一对方窃取他的ID和密码做全网匹配,立刻就能找出他的GitHub,他的程序作品,或者进学校系统获得他的学籍信息,甚至进直播账号,直接看到他本人。
陆溢阳吓出一身冷汗,坐着缓了缓,对身边的贺臻说:“谢谢,幸亏有你。”
贺臻头都没回,还在分析端口:“你做得很好,何必管别人怎么想?和国际黑客打交道需要经验,有的人没经验时已经阵亡,有的人在不断积累中成为斗士。”
贺臻像什么都明白,一句话就托起他,陆溢阳重整旗鼓,问:“还有一整个白天,我们不做点什么吗?”
大皮椅转过半圈,贺臻嘴角翘出弧度,这让他的脸带上一种似笑非笑的惑人:“你还想做什么?”
陆溢阳按照自有逻辑,撇撇嘴说:“敌人都追到大本营还听之任之,没这个道理吧?”
贺臻笑,笑声低沉,震得人耳膜都羞:“就是。哪有这种道理。”
汤逢山回三楼时,房中没人睡觉,一人一台电脑手下不停,一个赛一个神情认真,就问他们在干嘛。
还能腾出精力回答的是贺臻:“他进攻,我防守。”
汤逢山不明所以,拉把椅子坐背后看。贺臻的操作他能看懂,开了双屏,除贺臻自己电脑外,陆溢阳的屏幕也在他这里同步,说明陆溢阳开了权限,让贺臻可以对他电脑进行底层操作。
陆溢阳那边遭受的攻击眼花缭乱,全是咚咚咚的红色骷髅弹窗。贺臻手速快,总卡在一两秒内破解,保驾护航的工作做得相当到位。
再瞧陆溢阳这边,汤逢山就基本看不懂了。
陆溢阳的屏幕上有四个窗口,分列四个不同网页,全是高速滚动的英文。眼珠子攫取文字都来不及,陆溢阳还能键盘操到飞起,输入像不经大脑,纯粹自然流淌。
汤逢山吞咽,问:“他在干嘛?”
“走后门。”贺臻斜眼一撇,解释说:“根据入侵痕迹反追踪,现在应该在破解红魔架设的隧道代理。”
汤逢山吃惊:“同时破解四层?”
贺臻喉间溢出带笑的嗯:“还能更多。”
汤逢山震撼到失语,第一次直观感受什么是“天才的高度”,恨不得把整栋房子的人都叫来围观,但他屁股舍不得离开椅子,最后只是坐在那里旁观,享受陆溢阳丝滑、凶猛、淋漓尽致的操作。
其中一个页面进入三秒读条,很快翻出黑屏。陆溢阳输入大段代码,汤逢山猜测这是其中一部分IP被攻破。
没来得及看清他输的什么指令,就听陆溢阳轻呼:“成了!”
占据四分之一屏幕的框框里出现一系列视频预览,陆溢阳兴奋:“匹配到一个红魔的网盘。”
贺臻手下不停,凑过眼睛瞅一眼:“看看。”
陆溢阳随手点开一个,页面上出现手机拍摄的小视频,震耳欲聋的尖叫徒然响起,把屏幕前的人都吓一跳。
镜头是对着手中利刃拍的,厨房常用的那种七寸窄边菜刀,刀尖反射着白光。划在皮肤上血涌出来,刀尖下□□疯狂扭动,身上麻绳一闪而过。
画外音是个粗犷男声,喘息中带着情/欲,嘟嘟囔囔的说话陆溢阳基本没听懂,但fuck这个词太过国际通用,还是可以捕捉到。
镜头很快上拉,至少让人看清这是个什么场景。
一个男人在干一个被绑起来的少年,刀尖划破少年臀部,留下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镜头外的声音持续亢奋。
陆溢阳关掉视频,重新点开一个,又点开一个,从声音判断行凶者是同一人,被蹂躏的对象一直在换,都是长得青春白嫩的北欧少年。连着几个视频看下来,会引起观者强烈生理不适。
汤逢山龇牙,恶心得不行:“同性恋加性虐狂?”
陆溢阳把条框往下拉:“看存储日期,都是今年的,一共有…132个视频。”
他拿起对讲机:“找到一个红魔的网盘,里面有他的视频,我们拷出来对上面有没有帮助?”
对讲机里很快响起小庄的回复:“真的假的?快拷出来。”
走网盘下载通道容易留下下载痕迹,陆溢阳配置了RTSP端口,通过接口查看流信息,把视频一个个扒下来。
这个过程相当漫长,贺臻为了掩护他,做了屏幕替换,并隐藏了陆溢阳电脑上的硬盘。
等全部视频扒完都到宵夜时候了,陆溢阳再有耐心,一套流程重复上百次心里都烦躁得不行,最后动动手指,直接把红魔网盘里的视频全部删除,剁碎,再不可能找回来那种。
汤逢山看着都解气,幸灾乐祸地说:“红魔要被你气疯了。”
陆溢阳关屏幕,视频共享FTP,累得脑仁抽抽:“害我吃不下饭。”
贺臻见他关机,便做了收尾,也关掉自己机子。两人瘫在椅子上一个指头都不想动,最后还是贺臻坐起,伸手过来:“合作愉快。”
陆溢阳握了一下,由衷道:“你很厉害。”
小庄上来找人,连声说辛苦,后续就交给他们。又说:“其他人都疏散了,看这边没结束就没打扰你们。方案是这样的,现在天暗,待会儿出去你们戴上帽子打个伞,避免暴露正脸。汤哥开车来的,停在这里不要动。我们想办法帮你开回去。今晚我们重新安排了车辆。”
汤逢山说:“给我一辆,我送陆神回去。贺臻可以自己开一辆。”
小庄说:“行,但是以防万一,你们最好绕点路,别直来直去。”
汤逢山:“对方能做到这种地步?用不了天眼的情况下?”
“天才可以。”小庄戏谑地说:“谁知道我们的对手是不是天才呢。”
汤逢山还陷在被天才涤荡的震撼中,现在只要一听“天才”两字,就会下意识去看陆溢阳。
大家在底楼道别。临走前,小庄双手和陆溢阳交握:“陆神,这次收获太大了,下次割首行动你一定要来啊。”
陆溢阳客气点头,汤逢山给他戴帽子,西部牛仔宽边帽,不抬头都看不清脸的那种,嘴里说:“陆神给你们做牛做马那么多天,不给个军功章,奖金好歹管够。”
小庄连声说:“一定一定。”
陆溢阳最后和贺臻打招呼,约好以后再聚,就缩在汤逢山伞下,借夜色一溜烟上了二十米开外弄堂口的一辆帕萨特。
小庄也戴着帽子出来,把两个手机塞进窗户,极快地说声再见。
车子开离城中村,陆溢阳坐在副驾,累得脑中一片空白。握着手机,几天来被刻意格式化的某人原地复活,立马占据他的脑海。
没想到自己会离开那么长时间,都一周了,承哥会不会想他?会不会发消息叫他回去?会不会像小屠说的,因为思念,终于肯说一句我喜欢你?
手机重新入手,陆溢阳产生强烈的近乡情怯心理,深呼吸几次才按下开机键。
…………
妈的,手机没电!
帕萨特在高架上飞驰,停在金源名府门口时,汤逢山看眼车载时间,05:41。
拍拍陆溢阳:“醒醒。”
陆溢阳靠着车窗睁开眼,揉揉酸痛的脖颈:“到了?”
“你呼噜打的,每天才睡几小时?回家好好睡觉。”
陆溢阳压下哈欠,坐直看时间,哈一声:“绕了几个环城?两小时,都够开到临市了。”
车灯亮起,汤逢山揉把陆溢阳的头:“再怎么说也是我把你拉去的,万一……对吧,还是安全第一。”
陆溢阳明白他意思,抬手压住大掌不让揉,好像他多小、多需要保护似的。
汤逢山说:“快去吧。”
陆溢阳下车,走几步又绕回驾驶位边上,敲车窗。
车窗降下,他双手插兜,纠结地问:“这个安全屋,是不是保不住了?”
汤逢山手臂搁在车框,也不瞒他:“大概率是。”
陆溢阳垂头看鞋尖:“这地方…用了好几年吧?”
汤逢山定定注视他,推门下车,揽过陆溢阳的肩搂了搂,安慰道:“不用想太多,你没做错任何事。”
陆溢阳抬头:“可是……”
少年瞳仁漆黑,在天光初亮的晨曦中有种不确定。汤逢山很肯定地说:“我说过,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哪个战士会心疼炸毁的战壕,就觉得自己冲锋陷阵是个错误?”
陆溢阳刮下鼻子,笑起来。
一头碎发,脑尖还跷着一撮睡着时压在窗框上的呆毛,长相俊俏,笑容腼腆,周身退去狙击红魔时的强势和凛冽,陆溢阳和街头走过的二十出头的小年轻没有任何差别。没人知道他在过去几天是如何夙夜不懈,与国际知名黑客正面硬扛,做出很多国内成名红客都没做到的事。
而这番操作,居然是陆溢阳首秀!
汤逢山觉得自己真要被这个自带光环的天才少年折服,舍不得他受一点委屈,又撸把他头上呆毛,有安慰也有欣赏:“快去吧,睡觉!”
陆溢阳说声再见,转身走了。到金源名府门口又回头,对共同奋战数日的战友挥挥手。
汤逢山还在车边,也挥手,目送他进小区,直到陆溢阳身影消失才上车离开。
与帕萨特同时开走的,还有停在马路对面的一辆出租。
一个朝东,一个朝西,向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驶去。
同在后座的廖叔看眼靠着椅背,双眼紧闭,牙咬到颌骨都隆起的霍承光,还是轻声问:“花了三小时,来都来了,要不还是去见一下?就算是告别,说一声再见也好啊。”
见霍承光不搭腔,颤动的眼皮都透着阴翳,完全陷在即将爆发的情绪里,廖叔也是惊疑不定。
不过是在早晨五点多光景,见室友从一个男人车里下来。不过是见他们亲密地搂了搂、撸了头、说了话、挥了手,为什么能把二少爷气成这样?气得他浑身哆嗦,不肯下车,居然直接叫车回机场。
这样子…好像捉奸现场啊。
廖叔斟酌着说:“那男的,是不是叫汤逢山?就您上次要我查的那个……”
“别说了!”霍承光突然暴喝,把廖叔吓一跳,连前面开车的司机都哆嗦。
廖叔闭嘴,心里惊涛骇浪,不敢相信他居然被二少爷吼了。
这可不是别人。
是家中遭逢大变都始终没有太大情绪波动,还能井井有条料理后事的霍承光!
是他整整跟了三年,没见他红过脸的霍二少!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让一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如此愤怒?
廖叔渐渐别过味来,被心中猜测弄得如坐针毡,震惊到失语。
离开主宅时悄无声息,回来时同样如是。主楼会议室仍然人头攒动。天光下一抹游魂从窗下走过,抬头看一眼都觉多余。
廖叔的担忧在接下去两日内持续发酵,从敲门到拍门,回馈他的一律是室内酒意昭彰的“滚”和半夜持续的呕吐声。
廖叔觉得再这样下去只怕要出动120,届时霍家名誉受损,自己惹祸上身。所以他思考再三,还是去主楼面见霍赢,出示了霍承光gap year时的手机,以及刚收到的280万入账短信。
第三天早上,廖叔用备用磁卡扫开房门,被室内扑鼻酒气熏得差点退走。那是绝望到要馊掉的味道。他不得不在门口站了几分钟,通一会儿风才敢进去。
谁见过这么狼狈的霍承光?
站在玄关处,他轻声说:“二少爷,陆溢阳刚才发来一段语音,您听一下吗?”
阳光照着霍承光死气沉沉已经生出胡渣的脸,“陆溢阳”三个字拨开他脑中某个开关,让他在醉到人事不省和挣扎着清醒之间艰难切换。
抬了抬搁在膝头的手,示意放出来。
很快,久违的声音在室内响起。
“你消失那么多天,你把我当什么?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当没认识过。我喜欢的是汤逢山,从来不是你。再见!”
一个字又一个字,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
霍承光呢喃:“再放一遍……”
不等廖叔按下语音,就见他摆手:“别…我不想听。”
他反手撑住床尾,踉跄着从坐一晚的地毯上撑起。站直,也站稳了,背对朝阳,声音浸冰:“把手机处理掉。”
花一天时间,让自己从过量的酒精和深渊般的颓丧中走出来。一生忍耐,一眼钟情,一次奢侈,一败涂地!他把霍光用酒精杀死,把霍光的天真幼稚和一往无前彻底毙掉,让这个用了一年的临时身份,用他身为霍氏子弟的骄傲完全埋葬。
世上再无霍光。他恢复成霍家人该有的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样子。
霍氏办事向来有头有尾,稳健得体,所以霍承光交给廖叔一封信,让他跑一趟,转交陆溢阳。
我们要允许爱的人不爱自己,允许亲人一夕之间离开自己,允许戴上前皇冠砸碎的可能性,就像允许日升月落一样理解它们。
因为理解,所以强大。
递信的时候,霍承光声音不由分说,像再无一段风月可以让他妥协:“不要再跟我提这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六年前的故事到这里结束
连载至今,这文大概率是扑了~~
后面是六年后重逢,可以放心下手虐了